江平野低头,看见他翘起的唇角,眼中的冷光也消融了些。 二人走出房门时,金乌已跳出了层层云霞,坠在无边海洋的天际,将大片天空渲染得色彩绚烂,水波荡漾,浮光跃金。 眼前竟是一片茫茫大海。 已等得不耐烦的蝙蝠妖见了两人,稍稍松了口气。 他上前行礼,虽然态度恭敬,但盛星河总听出点不耐烦的意味:“太子,现在可以走了吧?” 江平野冰冷的眼神从他头顶扫过,不清不重地“嗯”了一声。 蝙蝠妖这才走到海边,抬手挥袖,一艘通体漆黑的偌大船只便出现在了身前。 这船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黑得浓烈,毫无缝隙,在日光下折射出森寒微光。 船只投下的浓重阴影打在三人身上。 江平野拉住他的手,道了一声“走吧”,接着提气,带他飞身跳上了甲板。 蝙蝠妖随即跟上。 船只被灵力驱使,缓缓驶向遥远天际。 盛星河还没出过海,不觉稀奇,靠在栏杆边看着快速消失的海岸线,海浪一潮涌过一潮,水波粼粼,巨大的船只破开碧蓝海水,又在身后汇拢。 海岸线渐渐消失,触目所及皆是苍茫海水,海天的交界线被模糊,巨大苍穹仿佛倒映在镜一般的海水中,船只划破一层又一层白云。 盛星河看了一会儿,新鲜感便过去了,江平野正立在他身侧,对方没有像他一般整个人靠在栏杆上,而是依旧立得挺直,侧面看去如同陡直切开的崖壁,又似一柄锋利寒剑,下颌线清晰深刻,侧脸俊美,那身织金红衣消融了身上的冰冷疏离,耀阳得让人刺目。 盛星河微微一晃神,方才反应过来,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船上并未设结界,腥咸潮湿的海风一阵阵扑面而来,吹得两人衣角、发丝向后扬起。 江平野侧身看他,鬓角几缕头发拂过他深邃的眉眼。 “过无妄海,去往妖都。” 妖都?盛星河想到什么,“南隐妖都?你是妖族的太子?” 他惊讶地看向江平野,虽然看见蝙蝠妖时,便知道渣爹大概率不是人,但相处这么久时间,对方身上毫无妖异之处,如今猝然得知他是妖族太子,先是不由惊诧,继而浮起了然。 是了,他爹当年找遍了东洲大陆和北夜魔门,只有妖都和蛮荒,因为地理原因而只能草草探访。 如果渣爹是妖族太子,躲在妖都,也的确很难找到。 不过,盛星河有些纠结起来,侧身看了看江平野,欲言又止,而后又把头低下,指尖绕着他飞扬的腰带,在手上打着圈。 渣爹既然是妖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物种。 要是直接开口问,是不是些许冒犯,毕竟妖族对自己的原形应该很敏感吧? 尚不了解妖族文化的盛星河权衡半天,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罢了,到时候打听一下妖王的品种不就行了。 也不知道他身为半妖,会不会也能变身,但要是渣爹的原形很难看怎么办? 江平野察觉到他奇怪的打量,然而看过去时,却见对方表情几经变化,一会儿纠结,一会又是眉头舒展,让他也摸不着头脑。 不远处,蝙蝠妖倒挂在桅杆上,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只黑色幡旗,那双血瞳却不时盯着两人。 江平野冷冷瞥他一眼,伸手,将身侧的少年拉回了床舱设置的房间中。 房间颇大,分了内外间,布置得颇有几分野趣,带着叶子的绿色藤蔓爬过墙角、窗沿,桌椅俱是用原木做成,床榻宽而大,床头彩绘着几只形状似熊的妖兽。 不知是不是盛星河错觉,他看过去时,一只妖兽似乎朝他眨了眨眼。 咦?他还没仔细看,江平野此时却拉他在桌边坐下,抬手布下结界,语气严肃:“妖都此行危险,你若到了南隐,务必要时刻跟在我身边。” 盛星河见他沉肃模样,也微微提起了心:“你不是太子,用得着如此小心?” 江平野露出了他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盛星河敏锐地嗅到了这其中有故事,他都准备好倾听时,江平野却只是略道:“妖都情况复杂,不便细说。” 接着,他扯开了话题,“无妄海宽广无边,到南隐还有很长时间,不如先来解决你体内的暴动问题。” 盛星河登时被他转移了注意,忙问:“你找到解决我血脉暴动的方法了。” 他说话间,一只手还抓住了江平野搭在桌边的手。 少年对上他满是期待的眼神,喉间一滚,“这、并未。” 眼看对方眼神肉眼可见地失落,还拿开了手,江平野不由心头一紧,鬼使神差开口:“但我可以试试。” “……”,合着把他当成实验的小白鼠是吧。 但试试就试试吧,就算不能解决,调理狂乱的血脉也是好的。 盛星河捂着近日有些隐隐作痛的胸膛,想到丹田内那颗残缺破损的金丹,不知、他还能坚持多久。 江平野说的试试,就真的是把各种方法都试一遍。 盛星河不知他从哪找来一本破旧古籍,看了几页,便对着他的经脉输入灵力。 他灵力性寒,开始几天还好,将盛星河体内躁动的血脉给暂时压制,可时间一长,盛星河整个人便觉得深陷数九寒霜,睫羽上都凝了一层薄冰。 “你到底行不行……”他咬牙切齿问。 “我、我再看看书。” “好冷啊,你到底好了没有”。 “你抱紧”,江平野从储物戒中,给他掏出了一块似枕头大小的暖玉,暂时压住了难耐的寒冷。 门外,悄悄探听的蝙蝠妖一侧耳,听到的便是这些污言秽语。 他尖利的耳朵灵活得折拢,不愿多听,匆匆离开。 不知满足的人类,竟然把太子缠到如此地步! 时间在这日复一日的治疗实验中,过得格外迅速,盛星河每日被冰寒灵力和血脉燥热,折磨的不知今夕何夕,躺在床上久了,他趁着江平野研究古籍时,扶着躺得酸软的腰,踱步到甲板上看海景。 蝙蝠妖迎面走来,目光精准看向了他搀着腰的手,和数次治疗失败后发白的小脸,路过他身边时,冷冷哼了一声。 盛星河:“……” 妖族真的很莫名其妙。 尝试了十余日,江平野终于摸索出一套略有成效的灵力流转法门。 盛星河盘腿闭眼,按照他的引导,一手握住一块灵石,缓慢抽取其中灵力,渐渐流转过四肢百骸中的大大小小灵脉,运转几次后,一直缠绕他的沉疴之感果然消散许多。 “真的有用!”盛星河惊喜道。 江平野脸上也罕见露出个淡淡笑容,叮嘱道:“你记住这流转的顺序,日后就算我不在身边,也能借助灵石的灵力自行调理。” 顿了顿,他眼神锋利了些,像是作出某个承诺,“虽然现在只是缓解,但我一定会想出解决办法的。” 盛星河将他这十余日的辛苦看在眼里,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同时越发坚定心中的猜测,渣爹,不,是江平野,目前看来都是个好人,那么两年后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抛妻弃子二十余年? 除了……身死道销、魂归天际。 盛星河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不好的猜想从脑海中甩出去嘛。 却让江平野紧张起来:“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盛星河看着他的表情,缓缓笑了起来,“没有,倒是你,都没好好休息。” 其实修士平常打坐即可,但盛星河还是固守着凡人习惯,认为累了就该睡觉。 于是便推搡着江平野上了床,还给他掖了掖被角,轻轻拍了拍:“睡吧。” 这张床平时都是他在睡,江平野只是于屋内打坐。 少年刚被推下,一股极淡的、如同桃花的芬芳便从被褥间袭来。 在江平野不动声色的外表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他僵硬地躺在床上,稍一侧头,便能看见坐在床边的盛星河。 一种温热的情绪自心底传来,与此同时,连日来的困倦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让他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布上结界,便沉沉睡了过去。 盛星河再抬眼时,便见江平野闭眼睡着了。 对方的睫毛长而浓密,因平素眉宇间总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含霜,于是便显得黑沉幽深,令人不敢直视。如今阖上了眼眸,那如蝶翼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淡淡阴翳,睡颜恬静,难得显出几分柔和。 盛星河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出神,思绪渐渐放空,困意袭来,他倒头靠在床侧,也睡了过去。 没人注意到,床榻处彩绘的妖兽如水墨般流动了起来,淡淡的微光从江平野身上传出,进入了妖兽大张的口中。 再次醒来时,只听见屋外蝙蝠妖尖利的声响:“妖都快到了,请太子准备下船。” 盛星河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床上,而江平野在桌边,正往储物戒内收拾东西,见他起来,还道:“不急,你再睡一会儿。” 隔开内外间的鎏金屏风已经收了起来,日光从大开的门外照入,能隐约看见一侧海岸线上连绵不绝的森林。 盛星河摇了摇头,爬起身来收拾床榻。 江平野见状,转身去了外间,将储物戒中的东西一一收回。 盛星河正抚平发皱的床角时,却在床榻靠墙一侧,发现了一个大小的彩球。 咦?他探身看去,只见彩球如同琉璃一般,玲珑剔透,散发着温润光泽,令人见了不由心喜。 盛星河不由捡起来,然而指尖刚一碰到彩球,它却突然化作一捧蓝色水镜,蓦地在眼前显出人形来。 这是什么? 盛星河愕然抬头,发现水镜中出现的人赫然是自己。 那“盛星河”正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大殿内重重轻纱飞舞,一根根龙凤红烛由远至近,摆满了大殿,烛泪堆积成暧昧妖艳的花蕊。 隔着重重掩映的轻纱帷幔,“他”身前似乎还有一人,身着凤冠霞帔,背对着坐在“他”腿上,两人越靠越近,红袍相交,薄唇相…… “啪——” 一道灵力打来,水镜轰然消散,化作闪光的白蝶消失。 盛星河回头,便见江平野似乎气急,大步朝自己走来,看得他不明所以,不由咽了咽口水。 这是怎么了? 江平野朝他伸出了手,盛星河下意识闭上眼,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江平野的手越过了他,直直伸向了床榻上的彩绘妖兽,那只手竟然穿过实木,捏住了还没来得及逃跑的妖兽,狠狠往地上一掼。 “救命啊——太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造型奇特、如水墨一般拖着飘长尾巴的妖兽用短胖的爪子抱住头,蹲在地上,发出中气十足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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