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这大阵竟格外干净。 字面意义上的干净。 既没有青面獠牙的行尸,也没有挥之不散的鬼气,而是如同一个普通祭台一般。 不过这祭台中央,矗立着粗壮的巍峨石雕,几乎贯通天地,没有了鬼气遮掩,这才能看清雕刻的龙尾、层层鳞片,以及头仰到极致时,神女半阖着眼、神情悲悯的面容。 不过仅看了一眼,刺痛的双眼不由自主簌簌流下眼泪,一双手这时覆在他眼前,江平野的声音响起,他声音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别乱看”。 盛星河点了点头,又想起背对着人他看不到,带着哭腔“嗯”了一身,随后低头不再看向石雕。 他也不傻,只是想在确认一番。 果然,这石雕就是《魔域图》中看见的那位。 传说中救世的神女吗? 君华立在大阵边缘,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没事。 “上古杀招何其厉害,我们竟然穿过来了?莫非是阵法失灵?” 他说着,眼神看向了江平野脚边的梦貘兽,格外不怀好意。 梦貘吓得直接钻进地里,“你要试就自己去!” 君华只能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不过,隔着无形禁制,妖族陈列的妖兵就在不远处的鬼气笼罩中。 君华翘起嘴角,声音抬高了些:“想杀本尊?做梦吧。” 那群妖兵如同泥塑一般,毫无反应,倒让君华觉得无趣,正想收回视线,却见黑暗中,上百妖兵忽然如流水般快速散开。 君华眼神一顿,神情严肃了些,这些妖兵又想干什么? 江平野直觉不对,将身侧的少年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盛星河一时也顾不上跟他计较,打量这些妖兵的排列,疑惑道:“这是?想包围我们?” “不对,这是阵法。”江平野凝眸观察片刻,忽然开口。 不安感越发强烈,尤其当所有妖兵同时拿出长剑时。 君华还没意识到妖兵排列的违和,“还想杀我们……” 话没说完,便见同一时间,密密麻麻围拢在阵法中心的妖兵,面无表情地同时举起长剑横在颈边。 “噗嗤”,剑刃入肉的声音令人胆寒,若这样的声音同一时间密集响起上百次,简直恐怖到了极致,更别说齐刀切断的头颅“砰砰”砸落在地,咕咕滚落,从切断的颅腔内鲜血喷溅,不同于人族的幽绿色血液很快流了满地。 这场景简直诡异极了。 三人一兽一时说不出话。 也没人注意到,这些幽绿色的血液以某种扭曲古怪的纹路,渐渐拼凑出一个古怪的阵法。 无比安静中,越发靠近的尖啸声格外明显,最后密集到四面环绕的地步! 这是中心封印处,滋养了最为凶惨和邪恶的高阶行尸。 原本因为上百个化神妖兵而不敢出来的行尸,如今在这浓郁无比的血腥味中,如蚁群般铺天盖地的出现。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比方才的妖兵还要多出数倍,西蛮城封印了百年也滋养了百年的高阶行尸倾巢而出。 腐烂到只剩尖牙的枯骨、贪婪的涎水、咀嚼血肉声等等,将中心封印中的人全全包围! 此刻就如同身处尸海的浮岛一般,遍地的尸山血海,只有这小小的一隅安居之地,可即便知道杀招没有失效这些行尸进不来,三人都还是不由露出惊骇神色。 尤其是梦貘兽,整个人已经被吓到晕厥过去。 表层结界中,失去了水镜显影,根本无法知道封印处发生的事。 但就最后一刻传出的影像,那三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来不及惋惜,众人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弄得惴惴不安,掀起了激烈的讨论。 说得最多的还是立刻暂停比赛,排查封印大阵。 在这一片争吵中,妖王身边堪称是岁月静好的。 他依旧是躺在藤椅上,白金镶嵌的华贵衣袍垂落在地,一杆碧绿烟枪闲闲搭在扶手上,面容秀美如手无缚鸡之力地书生。 不过云靖心知,这是一条全修真界最毒辣的毒蛇。 自从破境丹一事开始,他对赤渊的忌惮与日俱增。 尤其是最近到了西蛮城,这种忌惮和不安甚至让他寝食难安。 他到底要干什么? 云靖还没靠近,便见妖王突然笑了。 赤渊不是没有对众人笑过,不过向来带着猛兽狩猎般的贪婪和怨毒。 很少像这般,肆无忌惮、甚至可以说是癫狂地大笑。 原本争执不休的众人不约而同停下来动作,纷纷投去震惊的视线。 到最后,在这刺耳可怖的笑声中又渐渐染上惊恐。 赤渊似乎要将他百年来的谋划都笑够了,这才漫不经心地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众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三丈,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中空地带。 只有云靖,停在他一米开外,眼神死死盯着这明显不对劲的妖王,不安到达到极致:“你想干什么?” 赤渊许是心情大好,面对这毫不客气的质问竟没生气。 他手中还拿着从不离身的烟-枪,此刻,细瘦的手松开,烟-枪摔落在地,碧绿涩的玉制外壳应声碎裂,同时,一抹红影迅疾如电地扑来。 “小心——” 众人不住惊呼。 可出乎预料,那红影没有向云靖方向,而是飞向了赤渊。 “紧张什么,我怎么会这么便宜了云宗主呢。” 赤渊漫不经心开口。 定眼看去时,那抹红影显露了真容,赫然是有手臂长短的一截血红藤蔓! 云靖眼皮一跳:“千丝藤?!” 妖王竟然敢直接拿出来?不对,那妖王一直以来吸的烟-枪是…… “不是早就发现了吗?”妖王亲昵地拿起鲜红欲滴的藤蔓,嘴唇微张,藤蔓如有生命一般,扭动着游蛇一般的身躯顺着唇快速钻进妖王体内。 周围有修士忍不住呕吐起来。 “破境丹,确实是出自我手”,赤渊吃下藤蔓后,周身的气势迅速攀升,原本阴柔的眉眼变得越发邪气,他像是蜕去一层伪装皮的毒蛇,彻底将充满毒液的獠牙在全修真面前露出。 “……不过以活人养行尸、快速生产丹药的法子,可是你们人族自己想出来的,本座还要感谢你们人族的贪婪,若不是有它,还没有这么快能攒够修为呢。” 他向来慵懒的身体彻底伸展开,竟比高大的剑宗还要高上些许,恐怖的威压如灭顶潮水笼罩整座西蛮城。 就连云靖,在这威压下也深深低下了头。 “大、大乘期……” 颤抖的话语,响在每个绝望的修士耳畔。 自天谴之乱后便没有再出现过的修为、距离仙人仅差一步的大乘期……这妖王、怎么可能?! 白金色的华贵衣袍划过眼前,云靖几乎用了全力,全还是无法动弹一根手指,他只能强忍着翻涌的血气,吐出破碎话语:“你……你要、做什么?” “哦,忘了跟你们说”,妖王似乎被他提醒,停住了脚步,白金色的衣袍就悬在云靖眼前。 此刻只有他一人站着,周围所有人都在大乘期可怕的威压下俯首称臣。 他淡淡道:“当初里层结界只允许化神以下的修为,以后便没有必要了。” 深绿色瞳孔泛着愉悦的光泽,“因为以后,着结界便没有了。” “你……” 云靖没有说完,赤渊便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无论是里层还是表层结界,西蛮城大地开始剧烈的震颤,震动越来越剧烈,地面塌陷,裂缝绽开,本就是由结界支撑起来的景物扭曲崩塌,似天要陷落。 天真的陷落了。 “快看!” “雕像、神女雕像要塌了——” 郁无朝惊骇的声音响起。 盛酽刚刚赶到封印大阵周围,便见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原本贯通天地、镇压鬼域护佑了上百年的神女雕像,先是布满了蜘蛛般的裂纹,接着从底座开始,土崩瓦解。 最中心处,盛星河看到更为清楚。 就在一瞬间,原本围绕在封印四周啃食血肉的高阶行尸们同时炸裂,铺天盖地的横飞血肉被挡在了大阵外墙,然而上千高阶行尸炸开的浓郁黑气将原本就盛满了的鬼气給彻底引爆,“咔嚓”的微不可微声,如同镜面碎裂,回荡在盛星河耳际。 在他惊骇的眼底中,上古符文如濒死一般,化作洪流的蝶影从广袤大地涌出,呼吸间沿着沿着通天石柱盘旋而上,像是告别,接着“砰”化作漫天万千碎片,不待落地,便彻底消失在低垂灰暗的天穹。 紧接着,便是大地震动,石雕陷落…… 盛星河几乎定在了原地,身侧的江平野匆匆将他护在怀中,越过他的肩膀,隔着摇摇欲坠的天地,盛星河茫然的眼神落在虚空中。 纤长卷翘的睫毛一眨,那一处似乎凭空出现了一道雪白身影。 是错觉吧。 垂落的白金色衣袍被风掠起,划过迷茫的视野,再一眨,雪白身影对面又出现了一道虚影。 虚影周身的轮廓似有飞舞的蝶影,翅膀掀动间带起点点光亮,这影子窈窕纤瘦,似是女子,然而盛星河想要凝神看时,原本还未恢复的双眼又是一阵刺痛。 “……姐姐” 本应该是极远的声音,不知为何竟能捕捉到些许字语。 意识的最后一刻,在无数坍塌声中,他还捕捉了隐隐的“小星河”三字。 迟钝的头脑失去了思考脑力,沉重的眼皮支撑不住,盛星河彻底陷入黑暗中。
第八十五章 盛星河醒来时,只觉头脑昏沉发热,四肢沉重如同灌铅。 他刚想出声,却发现喉咙肿痛,灼烧感无比强烈,勉强开合的嘴唇只能发出嘶哑呓语,但光是这点细微动作牵扯,翻涌的血气便瞬间涌上喉头。 “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伴随着刺目血沫,盛星河瘫软的身体勉强一侧,不断涌出的鲜血顺着嘴角很快打湿了鬓角、枕巾。 身体像是被放在火焰上反复炙烤,剧痛蔓延到四肢百骸,沾染鲜血的侧脸同另外半张的苍白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乌黑的长发被汗水濡湿,紧贴在脸颊一侧,如同疾风骤雨无处躲避的小猫一般。 盛星河疼得蜷缩成一团,却还是止不住咳血,床榻很快被染得鲜红一片。 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盛星河咳出泪的迷蒙眼瞳中,出现一双漆黑长靴,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他扶起。 浓烈的血腥味中多出了几分似有若无的冷香,盛星河靠在了一个冷硬的怀中,一块湿帕轻柔地放在了脸颊,给他擦去染上的血渍。 盛星河热得厉害,半梦半醒中本能地去追求温凉的湿帕,因脸颊乱蹭,不慎碰到了比湿帕还要冰凉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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