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头几口就啃完一个苹果,他抹了抹嘴巴,说道: “买,年年都买。” 戚晚星面色一白,点点头,跟赵老头道别,拎着水果回家。 厨房里的碗已经被李晓莲洗完了,戚晚星把水果放在桌上,李晓莲看到,嘴巴一张就要数落,没等她说话戚晚星已经从她身旁走过,走进小房间,将房门关上了。 李晓莲闭上嘴,脸色有些黯然。 她打开塑料袋,看到里面大半袋都是黑乎乎的山竹,山竹顶部翠绿的叶子嫩嫩的,一看就很新鲜。 李晓莲爱吃山竹,可山竹太贵了,她从来不舍得买。 小房间里静悄悄的,戚晚星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晓莲叹了口气,坐在桌边,拿出山竹一颗一颗地剥,剥完整个塞进嘴里,有些狼吞虎咽。 她粗糙的手指沾满山竹皮子里红色的汁,嘴巴里全是山竹的清甜。 “真好吃。”李晓莲轻声说,随后又笑了。 她把一颗刚剥好的山竹塞进嘴里,含糊地说: “谢谢儿子。” 她说的声音太小了,小房间里的戚晚星又怎么会听到。 戚晚星窝在小房间里,明明是周末特意回家来看李晓莲,却因母子间无法正常沟通,只能早早躺在床上睡觉。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好,噩梦连连,明明梦里没有妖精、没有鬼怪,甚至称不上黑暗,他还是怕得瑟瑟发抖。 梦里的戚海门变得特别高大,他拎着酒瓶子,不是在揍戚晚星,就是把母子两个人一起揍,母子俩像苍茫大海上孤独又绝望的小船,摇摇晃晃随时都会翻船。 戚晚星在噩梦里呼吸不畅,过度的恐惧让他呼吸抽噎,从睡梦中惊醒。 屋子里很黑,四周静悄悄的。 他下意识抓起手机,时间显示半夜两点。 戚晚星起身,悄悄走出房间来到李晓莲的房门口,轻轻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在黑暗中侧耳倾听,在听到李晓莲绵长地呼吸后,才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回到小房间。 噩梦带来的恐惧感还停留在心间,戚晚星翻了翻手机,点开微信,发现舒柏沉没有头像的微信出现在聊天列表,右上角一个红红的未读信息标识。 舒柏沉居然主动给他发微信。 戚晚星点开,入目便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肥嘟嘟的大橘猫被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挠着下巴,正舒服地眯起眼睛,满脸享受。 戚晚星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是他一直找不到的大橘猫! 下面是舒柏沉发来的消息: 猫找到了。 戚晚星立刻编辑信息发送,发完才想起现在是半夜两点,他想撤回,没想到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很快对面的消息发了过来。 戚晚星:大橘猫怎么样了? 舒柏沉:身体很好。 舒柏沉:你还没睡? 舒柏沉竟主动问关于他的事,明明他们之前刚不欢而散。 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打了几个字又删除,最后没有回复。 他放下手机,拉高被子盖住脑袋,脑袋里思绪万千,有些混乱。 刚才的噩梦,让他想起小时候故意不带雨伞之后的事。 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 那晚他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去擦地上的水洼也不肯动弹一下,最后被戚海门一脚踹到了墙角。 他的脑袋撞到墙上,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耳边传来李晓莲的尖叫和戚海门的怒吼。 李晓莲扔下手里的东西,扑向戚晚星护住他,李晓莲总是这样,不会反抗,只会抱着他硬抗。 戚晚星在眩晕过后却发起狠来,小小的身体扑向戚海门,狠狠咬住戚海门的手腕,再疼也不松口。 嘴里蔓延着属于戚海门的血腥味,让戚晚星觉得爽快。 可他到底是个小孩子,最终迎来的不过是更狠的虐打。 戚海门打完人,没事人一样继续喝酒,喝醉了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李晓莲抹掉戚晚星嘴角的血,也像没事人一样站起来,她拿拖把将地上的水洼擦干净,又开始唠叨: “晚星,你看看你,把家里弄这么脏,知不知道我收拾家里很累……” 她唠叨了很久,又扯过戚晚星拍打他身上属于戚海门的脚印。 脚印太多了,印在衣服上,怎么也拍不掉。 李晓莲拍着拍着眼睛就红了,她满脸青紫,手上也全是小伤口。 她一开口,下意识先抱怨了几句: “衣服弄成这样,很难洗的……” 她顿了顿,又说: “去把衣服换了,妈给你洗干净。” 戚晚星浑身疼得快断气,他胸腔里满是恨意,恨戚海门的暴虐,恨李晓莲的不反抗,他疼得只想摊在地上,却仍咬牙站在那里。 李晓莲眼里的泪水始终没掉下来,她只是又开始拍打戚晚星衣服上的灰尘,仿佛多拍几下,那些可怕的、显眼的脚印就能消失。 拍着拍着,李晓莲抱住戚晚星,把脸埋在戚晚星小小的肩头。 她声音很小,似乎怕被戚海门听到: “晚星啊,我的晚星,妈妈送你去市里念初中好不好?” 戚晚星没有回答,他知道这不可能。 他家太穷了,他自小就知道钱有多重要。 去市里上学需要很多钱,他没有。 之后李晓莲偷偷跑出去借钱,这件事被戚海门发现,借来的钱被抢走买酒不说,还把李晓莲又狠狠揍了一顿。 戚晚星是放学后才知道的。 他自然也没有去市里上初中。 只是他刚上初一没多久,当年的清明节,戚海门就死了。 枕边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打断戚晚星的回忆。 戚晚星拿起手机,看到屏幕后愣了一下。 居然是舒柏沉发来的语音通话。 戚晚星看着屏幕中央微信的默认头像,迟迟没有接通。 直到震动停止,聊天框里出现语音通话未接通的字样。 戚晚星以为舒柏沉不会再打过来了,没想到手机立刻又开始震动。 还是舒柏沉。 手机的光照亮床头一小片范围,驱散了黑暗。 戚晚星最终点了接通。 舒柏沉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他没问戚晚星刚才为什么不接,只是说: “还没睡?” “……嗯。”戚晚星轻声应着。 舒柏沉说: “两点多了,睡吧。” “嗯。”戚晚星还是只应了一声。 对面的舒柏沉不再说话了,但也没挂断语音通话。 戚晚星侧躺着,拿着手机,盯着上面的默认头像,能听到对面隐约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这么晚了,舒柏沉似乎还在忙。 从再次见到他开始,他总是很忙。 键盘的敲击声仿佛有助眠效果,戚晚星听着听着,缓缓闭上眼睛,手机掉在一旁,贴着脸颊。 戚晚星睡着了。 手机里敲击键盘的声音一直未停,陪伴戚晚星到天亮,直到他的手机没电关机。 第二天。 戚晚星起床后,没在家里多待,午饭没吃就回辛城了。 李晓莲没挽留,只是把早上泡在水里解冻的排骨倒掉水,又重新冷冻起来。 她拿出戚晚星买的维生素、保健品等,仔细研究上面的说明书,按照说明书认真服下,又把几个药瓶子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摆完,李晓莲走远看了看,又走近把瓶子转了转,将它们的商标露出来,摆得像商场里准备售卖的货物。 做完这一切,李晓莲拎着包出门,去了赵老头的药店。 路上遇到一些邻居,纷纷跟她打招呼,问她去哪。 李晓莲便说: “去药店。” 那些邻居就会感叹一声: “又睡不着觉了?想你家那口子了?” 李晓莲也不回答,只是点点头,显得满脸愁苦。 邻居便会似真非真地安慰她两句,转头离开,又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 “哎,你听说了吗?李晓莲又去买安眠药了,每年这时候都买!啧啧啧,我要是她,都恨死戚海门了,恨不得杀了他呢,李晓莲倒好,对着一个天天揍她的男人还能这么深情……” “是啊……可惜戚海门死了,不然有乐子看呢。” 这样的对话时有发生,也常能传入李晓莲耳中。 她来到小药店,跟坐在门口的赵老头点头问好。 赵老头慢吞吞地站起来,不咸不淡地问: “买药呐?” 随后带着李晓莲进门。 小药店里比外面还要破旧几分,几个玻璃柜里放着的药品并不算多。 赵老头走到柜台后翻找,一边翻一边说: “还是安眠药呐?” 李晓莲点点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 “麻烦赵叔了。” 柜台角落放着个袋子,袋子敞开,露出里面红彤彤的大苹果。 李晓莲见到,询问: “晚星来找过您?” 赵老头找到安眠药,从里面一颗颗地慢慢往外倒,说道: “昨天来的,臭小子,每次就知道给我买便宜水果。” 李晓莲也不生气,只是说: “那是好苹果,也不便宜。” 赵老头瞥了李晓莲一眼: “你向着他的话就不能当着臭小子的面说?” 李晓莲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的,只是沉默。 赵老头将几颗安眠药包进纸里,又给她开好小票,把药放在柜台上,没急着递给李晓莲。 李晓莲坐在椅子上,也不急着走。 赵老头歪歪斜斜地靠着柜台,又开始嘬他的老烟枪。 老烟枪的烟斗里没有火星也没有烟叶,他嘬了这么久烟枪,明明连一口烟也没吐出来过。 可邻居都知道他是老烟枪。 李晓莲看着那杆老烟枪,开口道: “赵姨走了有十年了吧?” 赵老头哼哼一声: “可不是,她走后第二年我就戒烟了,这不抽烟的日子都快十年了,我这老伙计都磨得发亮了。” 赵老头说着,把没有烟尘的烟斗在玻璃柜上磕了磕,老伴去世前,他抽了一辈子烟,戒烟后也习惯拿着烟枪当个玩应。 明明他戒烟了,也跟别人提起过他戒烟了,可只要他一天拿着这杆老烟枪,在溪河县,在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眼里,他就是个老烟民。 赵老头笑了笑,看向李晓莲,说: “你这药,要买到老头子我过世吗?” 李晓莲扯扯嘴角,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不是您说的,这人啊,只愿意相信他们看到的、以为的,多买几颗药而已,买得起的。” 赵老头便不再说话,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啃,啃了几口就开始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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