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皇的目的,绝不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单纯。” 识海中,孟极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将闻卿竭力想要发散的思绪唤回。 “归墟裂隙的位置我已知道,稍后你装作因我死而失去理智,引他注意,我拼着最后一口气,能拖他下去。”孟极继续传音道。 孟极的声音在识海中缓缓流淌,低沉温和,本是闻卿最喜欢的声音,可是这次他却只觉得恍如蚊蝇嗡嗡作响,搅得他心乱如麻。闻卿一动不动,视线久久停留在斜插在孟极后心的诛邪剑柄,又或是透过诛邪剑刃,看向了早染成猩红的漫天风雪。他看向对向那座明显比自己所站之处要平缓许多的山峰,目光恍然穿过岁月,看见了五百年前,那一双双因紧攥剑柄而泛着青白的指节。 五百年前,也有一只蠢豹这样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为他挡住了本该透胸而过的致命一剑。五百年前,这只蠢豹在众修的咒骂声中在他的魂魄里种下魂刻,甘愿以永生不得转世的代价护他周全。 五百年后的今天…… 闻卿手臂一僵,强令自己错开目光,扭过头去看向青摇之巅那眼被“胚胎”染得几乎墨黑的天池。 传说女娲在此泣泪成泉,天地初开后诞生的第一只凤鸟,更是在此濯羽浣足,因此这眼澄澈的泉水便成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玉露琼浆,无数凡人争相前往,却都死于这笔直通向天际的青摇山路。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可想…… 他僵硬地抬着头,想要接着看清那天池四周在挣扎中被风化成石的枯骨,但那双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却陡然滑落,他的视线也毫无征兆地模糊起来。 “阿卿,我有些……难受……坚持不了太久,你快……”识海中孟极的声音忽然急促,催促道,“我们一起……杀风皇,救三界……” ——三界。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恍若毒针狠狠刺进心口,几乎有那么一瞬,闻卿想要抛下所谓的苍生大义,只与眼前这只蠢豹厮守,陪他生,陪他死。 可不行。 “一息,再给我一息时间……”闻卿深深吸气,与孟极额头相抵,“一息。” 孟极低笑一声,两臂撑在闻卿耳边:“好。” 闻卿近乎逼迫着自己不要睁开眼,不要去感受怀中那逐渐微弱的呼吸,两世修道,数百年风雨,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淡生死,却从未想到在真正面对生死时,他竟是这般的仓皇可笑。 何谓生,何谓死? 数百年前他被逐出玄云宗,不久后御兽宗惨遭灭门,有人指认他为罪魁祸首,此后数十载,孟极被迫与他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从未在同一个地方待上超过一年。 这样的日子,可算是活? 狼狈逃窜的间隙,每逢上元中秋,孟极便会拉着他易容打扮,去往人界最热闹的集市,去看那河心莲灯盏盏,桥头眷侣幽会;亦或是躲进山林间隙,听夏虫秋蝉,观流水落花,幕天席地,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性.事…… 若抱着这样的记忆与心上人同眠,又何惧死? 不对。 不对…… 闻卿忽然怔住。 风流刻,对施咒者而言,是使其魂魄不死不灭的诅咒,可他与孟极皆是天龙意识的化身,就算肉身崩散,只要魂魄不灭,或许就像五百年前那般终有重生之日。更何况,更何况阿极当初自爆金丹、几乎魂飞魄散都被救活,今日又何需惧怕诛邪剑…… 想到此处,紧绷的心弦陡然松开,闻卿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后背被身后万年的冰川磨得发烫,继而发痒,他闻到满鼻的血腥,却分不出是自己的,或是…… “阿极。” 闻卿的声音近乎干哑,尾音变了调般的向上扬,难听得仿若枯藤老鸦。 “闻卿此生得你一人知心,足矣。” 他的视线向上抬,自孟极脚上金线绣制的牡丹花样皂底靴,看向藏青腰线袄衣摆,缓慢上移,盯向那紫金革带箍住的劲瘦腰身,最后,终于落在刺透心口的那一寸锋利剑尖上。 长明真人尸化之后,诛邪剑光也不似平日那般绚烂如霞,而是被染上了一层脏灰。那带有污色的剑光彷如活着般,随着孟极艰难的呼吸,一寸一寸流入孟极体内。 “阿极,你忍忍,我将、我将诛邪拔出来。我们一起……杀风皇。” 闻卿近乎手脚并用,爬到孟极身后,这才看清孟极伤势。 长明真人这一剑落得极准,自第五、六脊椎之间插进,孟极连痛呼都没能喊出口,便被活活斩碎脊骨,捣碎紫府,直刺心脏。幸亏孟极以武入道,又有天龙之气护体,其肉身之强悍,便连这堪称仙品的诛邪剑都不得不避其锋芒,才不至于当场便魂飞魄散。 早已冻得发皱的手搭在剑柄,闻卿略一咬牙,将诛邪拔出。 并没有四溅的鲜血,在这滴水成冰的青摇之山,所有人的血液都被冻在了体内。孟极的身躯也像是被山峰冻得僵硬,就算仙剑拔出,也只是浑身一颤,却仍旧牢牢将头抵在岩壁上,双脚撑开,以保护的姿势,为闻卿撑开一方绝对安全的领域。 诛邪剑当啷一声被丢在地上,闻卿钻回孟极怀中,将乾坤囊中所有止血补元气的丹药一股脑倒出,以口化开,将丹气渡给孟极,如此数回,孟极的脸色终于不再灰白。 然而,还不等闻卿擦去额头早已结成冰珠的汗,只觉心口一凉,孟极双目迷蒙地“看”着他,而右手五指成爪,尖锐利爪透胸刺过,将他钉在空中。
第250章 死战 3 滴咚—— 黑色的鬼血沿着张开的五指滑落,一路沿小臂向下滴,最终落雨般滴答浇在孟极那被诛邪剑贯穿的剑伤。淡金色的妖血与黑色的鬼血相碰,并不互相排斥,反而仿佛天生合该在一起般紧紧相融,缓慢凝成一颗颗金色血珠,滚入天池之中。 闻卿垂头看着孟极,这豹往日望向自己的炽热眼神已经被空洞麻木所替代,青紫色的尸斑自胸膛剑伤处如蛇般向上缓慢攀爬,不过几息之间,尸斑已经蔓延至下颌处,便连双眼都罩上了一层灰雾。 只这一眼,闻卿便又迅速闭上眼睛,唇角微颤,扯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 五百年前的孟极自爆金丹,魂飞魄散,五百年后的孟极则是魔气入髓,救无可救。无论这几百年间他曾如何挣扎,到头来竟都是死局。 “呵……”闻卿怒极反笑,“若天命叫我死……” 将他举在半空的孟极眉头拧紧,五指狠狠一掐,将闻卿那断断续续的笑声碾碎在胸口。 “我偏不听天命!”最后一字音落,闻卿猛地向后一挣,将自己硬生生从孟极利爪中脱出,不顾胸前血液喷涌,左手剑诀一招,子午含光双剑呼啸飞来,长剑直取孟极面门。受魔气影响,孟极反应不似平常迅速,迟疑刹那后方向侧拧头,躲开子午长剑一刺。然而,闻卿等的便是此时,剑诀向旁一引,含光短剑无声绕后半周,剑柄倒转,剑首狠狠向孟极颈骨戳去! 咯啦—— 一声清脆的颈骨断折脆响,孟极身体一软,眼看便要坠入天池之中,早有准备的闻卿两步抢上,将他护在怀里。然而闻卿毕竟身负重伤,无法支撑两人重量,半空之中,只见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向下急坠,在即将碰到地面的刹那,那殷红的身影猛地向下一沉,以身做垫,硬生生扛住了二人下坠的冲击。 接触到地面囤积的黑雨之时,闻卿的身体迅速变得透明,闻卿却毫不在意,用身体挡住那无边黑雨,小心翼翼为孟极擦着脸上血迹,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在那一瞬间,就算是天地覆灭,亦与他无关。 闻卿单膝跪地,胸膛被洞穿的鬼血与孟极的妖血纠缠,经黑雨冲刷而不散,血液结合而成的无数细小浑圆的金珠在二人身周一圈缓慢凝聚,逐渐形成一道饱满圆形。 一声嘹亢龙吟自地底悠然传来,二人身周的金珠同时颤动起来,内部同时亮起纯金色的光芒。光芒越聚越亮,霎时间变得耀眼刺目,恍如岩浆喷涌,天地恍惚亮如白昼! 盘坐于半空,全神施法的风皇猛地睁开眼睛,那双漆黑眼眸中,倏然映照出光芒之中的浅淡龙影。 “天龙。”风皇面色不变,似乎早有预料,右手五指轻招,将不远处的闻卿与孟极抓到面前,“数千年前,面对风皇的死亡你选择袖手旁观,现在,看着自己的化身即将死亡,你又要如何选择?” 龙影于空中左右盘旋,龙吟不止,似乎颇为焦急,然而天龙动作越急,龙影愈淡,不到三个呼吸,竟已只剩浅薄的金色。 “你果然受制于归墟的规则,无法踏足本界。”风皇露出了然神情,嗤笑道,“天龙,被归墟束缚一生,像个傀儡般听命于规则,你便从未想过反抗?” “吼——”隐含怒意的龙啸,天龙似乎被风皇所激,猛地向前冲去,然而风皇只一弹指,黑色雾气化作一只凤鸟向龙影直扑而去,被凤鸟尖喙一啄,那最后的浅淡龙影也如风般消退,只留一双灿金龙目。 “现在,只剩你我。”风皇撩起衣袍凭空盘膝而坐,托起一股无形之力将闻卿与孟极拽到他面前。三人半步之外,天池水深如墨,浪卷滔天,恍如异兽在其中翻腾。 闻卿一动未动,只以指腹细心描画着孟极眉眼。 子午、含光双剑已断,心脉亦断,丹田内尚存有少许天龙之力,然而也仅仅是一击之力。就算他有通天才能,也不可能在一个回合之内将全盛的风皇拖入归墟裂隙。 为今之计,只有等。 等待风皇因即将事成而松懈的一瞬,等待风皇主动暴露自己的致命弱点。 纵使明白机会渺茫,但闻卿不可能连试都不试便主动放弃。而现在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示弱。 “你赢了。”与孟极额头互抵,闻卿长长吸了一口气,挺直腰背,无悲无喜地看向风皇,“这三界即将被你摧毁,你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宿命。” “激将法对我无用。”风皇唇角带着淡淡笑意,“我虽然拥有风皇毁灭的力量,却并不受归墟意志的束缚。我清楚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也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并非像天龙那般不问缘由、结果。” 先前面对天龙幻影时,风皇曾经讽刺天龙是归墟的牵线木偶,而闻卿方才故意以“宿命”相激,为的便是强调风皇摧毁三界的举动也是归墟赋予的使命,岂料风皇却根本不受闻卿言语影响。 “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于现在的你们而言固然是毁灭,但对于被‘胚胎’赐予生命的尸傀而言,又何尝不是新生?”风皇浅笑道,“闻卿,生与死的形态并非绝对固定,何必执着于你这具肉体凡胎?” “你讽刺天龙是无魂无魄的傀儡。”闻卿嘲道,“却相信没有意识的尸傀能够成为三界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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