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生,是你吗!”声音清朗,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 片刻后,白珠的声音也悠悠传来: “亦真小仙师,是我呀——我呀——南疆有山有水,真是好景色呀——色呀——” “真儿,还在胡闹!”长明真人脸色发青。 亦真缩了缩脖子,向崖底招呼:“白先生,别玩水了,快上来,等你好久啦!” “来啦!”白珠的声音上一刻还在底部,下一瞬,那千秋镜凝成的滔滔洪流中便钻出一股漩涡,两道身影被水柱托起,白珠左手挽着伏临照向众人款款而来,衣袂飘飘,滴水不沾。 海妖一族男俊女俏,白珠更是红唇凤眼,肤白且润,唇角噙笑时愈显妖惑,当真是说书人口中那能吸干凡人精气的俊俏妖精。 ——若是不计较他右手抱着的那块一人高的硕大石块。 白珠将那黄色石块随手丢到一旁,向孟极使了个眼色,孟极会意点头,转头看向闻卿。闻卿略带疑惑地看了那石块几眼,片刻后恍然大悟,又扫向亦真。 亦真却是满眼只有那朝思暮想了数百年的白珠,冲过去与他扑个满怀。 “哎哟小仙师,又见面了。”白珠朗声笑着,正要回抱亦真,冷不丁一个少年身影钻出,一巴掌拽住亦真衣袍,将他从白珠怀里薅了下来。 “你是什么人,不许动小白!” 少年一双苍青色豹瞳缩成细线,身后长尾不自然地卷曲着,豹毛根根乍起,护食般弓着背,瘦弱的身子挡在白珠面前,十分戒备地看着亦真。 “小伏!”在看清白珠身旁的少年模样之后,亦真更是哈哈大笑起来,也不顾少年正龇着牙,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威胁声音,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原地转了个圈,一把拍在少年尾巴根上,“你怎么这时候冒出来了!” 少年“嗷”的一声跳了起来,张牙舞爪地要挠亦真,后衣领却被白珠拎住,当即像只被叼住后颈的幼猫,一动不动。 白珠嘿嘿笑着,在少年脑袋上又揉了一把,这才将他放下,两手按在少年肩头,把他推到亦真面前:“小伏,这是我的好兄弟,叫亦真。来日你与他也会是好兄弟。那位是齐行之,是好兄弟的二师兄,也是你家大王道侣的师弟。” “你叫我亦真哥就好!”亦真笑得有牙没眼。 五百年前,他曾在凤鸣山一役与伏临照有过短暂接触,对这闷头闷脑的雪豹少年颇有好感,在得知伏氏一族因天火而灭族后还哭了一场,现在能见到这只活蹦乱跳的小豹子自然欢喜。 师尊、两位师兄,无恕师叔、白先生,还有小伏,他最喜欢的这么多人,都在这里了…… ——除去那只笨鸟。 想到这里,亦真笑容一僵,又垂下头去。 笨鸟!不论是本界的,还是此界的,都是大笨蛋! “真儿,为师不知你何时与海妖一族的道友称兄道弟?”长明真人造化一物轻抖,已然亦真拽了回来。 看着师尊那快要将眼珠子都瞪出来的模样,亦真这才想起莳良岭山头并非自家地盘,止住了与白珠叙旧的念头,一拍脑袋,连蒙带骗,将白珠与伏临照的来历拣那些不重要的说了。 “白先生现在是海妖王候选之一呢。”亦真道,又挽起长明真人的胳膊,“白先生,这就是我与你说的脾气又好又开明的师尊。师尊常常训导我们说,要广交好友,眼界开阔了,心境便豁达,于修行有益。” 亦真一句话给长明真人戴了高帽,长明真人自然轻易不能发怒,一口气不上不下,只得打量白珠几眼,略一点头,算是见过,转而将目光转向闻卿,正要开口继续询问,白珠却先“哎哟”了一声。 “道尊,你也别为难你徒弟。归墟的秘密,既不是你睡觉时梦话说秃噜了嘴,也不是你这大徒弟用什么不齿的手段套出来的,而是我告诉他的。”白珠笑意盈盈,眉头一挑。 “道友,谨言慎行。”长明真人声音愈冷,已有震怒之兆,“南疆地动,与归墟何干?” “哎你这小老儿……”白珠摸了摸头,吸了口冷气强自镇定下来,“无恕子,你不是说能帮我劝好?” 无恕子眉头一跳,还未来得及开口,长明真人便又是一声怒喝:“师弟,你何时与海妖一族有往来?” 早在白珠出现时,长明真人便已布下息音阵法,然而在场修士无一不是耳聪目明,就算听不见几人交谈,却也看见了长明真人明显发青的脸色。在这莫名变得严肃的气氛中,众修士下意识退后几步,便连妙云也悄悄背过身去,远离几人。众修士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长明真人毫不避讳地呵斥无恕子的模样,不由得面面相觑——究竟发生什么事,竟让这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二人当众翻脸? 五百年后的本界,长明真人与无恕子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此时此刻,无恕子却并未因长明真人的责骂而有任何怨言:“玄云宗第一禁令,不可向除了掌教候选之外的第三人提及归墟秘密。师兄,这副重担,你一人肩负数百年,或许现在,是由我们一同扛起的时候了。” 长明真人双眼微眯,无声审视着无恕子。 “当年便在此事上吵个不停,难道还要如此?”无恕子苦笑喃喃,又忽然抬起头来,“师兄,归墟是小界的通路之事,我们都已知道。禁令既破,何必苦守?” 长明真人一怔,眼角皱纹也被挤得愈深:“师弟,玄云禁令,除我之外本不该有第二人知晓。你如何得知?你不守宗规,擅自与海妖勾结……” “他不听你话,你是不是要把他扔进化元池?”白珠忽然插嘴道。 听闻此言,亦真的脸皱成包子:“我都说了不要和师尊讲啦,这回师尊又该骂我多嘴了……” 原来,亦真拜师后不久,其时一位于卜算之道上颇负盛名的云游道人应邀与长明真人论道,然而那道人刚进玄云宗一见,便直说这清静峰妖气冲天,盘踞着不知道多少妖魔鬼怪。而在看到闻卿等三位弟子后,更指着三人的鼻子骂其为妖孽,叮嘱长明真人将他们降服。长明真人原本就在强压怒火,岂料那道人刚坐上清静峰的蒲团,便又老神在在地云起了清微大战四凶兽的故事,眼见那道人竟将这数千年间四方禁制的风吹草动与凶兽联系起来,清微真人再容不得,竟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扔进了化元池。 “化元池里泡了三天三夜,一身炼气圆满的修为被全部化去,道尊才将他踢下山。太狠啦。”白珠咋舌。 长明真人眼神一横:“此乃玄云家事,还望道友……” “你宗内规矩我不管,但是你家老祖宗在地底埋的封印,关乎三界存亡,却是天下人之事了。我既是天下人之一,自然是管得的。”白珠摸了摸发冠上的蜃珠,长长“哎”了一声,“不知道尊现下,想要如何处理已经知晓这所谓‘秘密’的三界修士呀?” 白珠手中折扇一转,向旁轻点,却见那被长明真人布下的息音阵法,不知何时已经破了一个洞,阵法之外,上万修士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长明真人。
第189章 风满楼 4 长明真人不怒反笑。 “好算计。” 若他直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竟被最信任的师弟以及亲传弟子算计,那便白当了数百年的正道道尊。 长明真人目光刮过闻卿等人,最终落在离几人稍远的齐行之身上。 这个徒弟道行虽然不如闻卿与亦真精进,却是最让他省心的一个。闻卿悟性绝佳,颇有清微祖师之风,然而他的性情也恰恰像极了清微真人——随心所欲,不愿受规矩束缚,绝不适合接替自己,担当掌教一职。亦真自不必说,凡事以闻卿马首是瞻,又天真毛躁,虽然卦术精绝,却难当大任,只有齐行之,识大体,懂进退,是最适合一宗之长的人选。可是—— “行之,你也有份?”长明真人喝问道。 被点到名字的齐行之嘴唇一颤,缓缓移开目光:“师尊,封禁归墟不该由我一宗决定……” 话未说完,长明真人一声爆喝:“里通外族,合伙欺骗师尊,你们倒是愈发出息了。” 说罢,搭在臂弯的造化一物五色霞光陡然迸发,一柄通体赤金的宝剑自霞光中脱出,被长明真人握在手中。长明手臂横抖,只听锵啷一声龙吟,宝剑悬飞于半空,剑尖直指三人。 诛邪既出,万鬼齐哭! 此上品宝剑自开刃以来,剑下亡魂何止千万,便连那剑锋都早被妖魔之血浸透成血红。剑宽两寸,与其说是剑,更像双侧开刃的重刀,剑势罡猛霸道,仅被那剑尖所指,便足以让人肝胆俱裂。 闻卿心头一震。 五百年前,若无长明真人以诛邪剑刺穿孟极心脏,他与孟极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闻卿下意识抬臂挡在孟极身前,急声道:“诸族生于神土,长于神土,俱是血肉之躯、三魂七魄的天地造物,何来彼此?南疆地裂在即,摒弃前嫌,齐心协力方为正道。师尊,宗规既由人定,便并非不可破。师尊既以玄铁令号召众修来援,却不将原由解释清楚,又能否对得起在场道友?” 蓬莱仙岛海难时,长明真人既将归墟之谜告知众修,闻卿便以为对这个小界的长明真人好言相劝,长明也定会明白众人用心,三界众修同心协力,打破清微真人对归墟的封印并非难事。可他万万没想到,五百年前的长明真人竟然如此顽固! “卿儿,你不在为师的位子,不知道有些事,情非得已。” 说罢,长明真人双瞳闪过一道金芒,直直锁定被闻卿等人护在身后的白珠,低叱一声,手腕微抖,诛邪宝剑以一化千,展开无数道凌厉剑影,刹那间,赤金色光芒大盛,整片天空登时亮如白昼! “海妖,你妖言惑众,今日我长明匡扶正道,定斩你于诛邪剑下!” “妖言——”孟极忽然嗤笑一声,按下闻卿手臂,“敢问道尊,何谓正,何谓邪!固执己见,为一人利而牺牲千万人,可是正道?知错不改,固守宗规,弃万万人性命于不顾,可是正道!” “小小妖修,你在妖界自立为王,党同伐异,但只要你不闹出灾祸,本座不管。”长明真人面色不变,“但你既为卿儿灵宠,便要守玄云宗的规矩。退下。” 孟极渡劫修为,自然不会被长明真人吓退。更何况他虽然未曾看到自己与闻卿前世之死,却也三番五次自说书先生老巫的口中听到了二人结局,对于一手促成他们惨死的元凶,自然没有好感,两人对峙间,却听“哒”一声脚步响,闻卿缓缓迈出一步,站在孟极身旁。 山鬼冰凉的指尖,无声无息钻进了孟极炽热的手掌中。 长明真人眼角一绷。 轰一声,孟极只觉头脑嗡嗡。他二人在旁人眼中是主宠关系,但单纯的“主宠”,又怎会当众拉拉扯扯,这不啻于……孟极下意识想要甩掉闻卿的手,但那手指却像熬软的膏药一般,紧紧缠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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