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子在幻象里看着文静,想不到前世的妙云姑子性子如此爽利。”孟极也莞尔。 “以凡人之身,喜欢一条蛇妖,你以为徐娘子又是那么好拿捏?”闻卿反问道。 两人说完,便向先前与妙云约好的汇合地点飞去。亦真仍旧是一头雾水,只得去问齐行之。 “师兄比我们先到几日,便是在四处寻找帮手。”齐行之追在闻卿身后,解释道,“当时妖兽之乱之所以死伤惨重,是我们先前不曾戒备,但如果能在地裂开始前将其封印,制住零星逃出的妖兽,灾难绝不会重演。” “妙云师叔不是正在闭关修炼?”亦真迟疑。 据他所知,五百年前南疆妖兽之乱开始时,妙云便已在洞府闭关多时,还是御兽宗宗主紧急调令,才将她从冥坐中强行唤醒。妙云因此根基受损,逼不得已才选择用那杀身术,与妖兽同归于尽。 “师兄有分寸。”齐行之道,“想要抵挡住地裂之后的兽潮,妙云师叔必不可少。” 论御兽之能,无论正道魔族,全都对御兽宗门人甘拜下风。所谓术业有专攻,就连闻卿的渡劫修为,也无法同时驾驭十只以上的妖兽,而御兽宗门人却能够一心多用,刚入门的弟子都能至少控制三只妖兽。至于妙云,大乘修为,同时面对百只金丹修为以下的妖兽,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倒也是,师兄现在渡劫境界,随手炼的洗髓丹给妙云师叔吃一粒就好。”亦真长叹一声,“想不到还能见到妙云师叔……” 妖兽之乱时,他曾亲眼目睹妙云力战上百头妖兽而不落下风,其飒爽英姿,直到如今回忆,亦真仍旧心向往之。然而双拳难敌四手,那妖兽春笋似的源源不断自地底裂隙冒出,正道死伤惨重,御兽宗出动的上千精英几乎全都力竭而死,妙云这才不得不以身献祭。 亦真揉揉眼,探着脖子向地面望去,峰峦叠翠,烟云缭绕,弥漫水雾间,原本连绵起伏的山势,在八万大山最高峰莳良岭却忽然断去。那莳良岭的山头,犹如被一柄巨斧削去一半,露出了光秃秃的平坦山体。 “妙云师叔怎么把人家的山头都给平了……”亦真嘀咕。 山风料峭,有一身穿葱青道袍的女子迎风而立,并未见她如何运气,却声传千里。 “闻师侄,等你多时了!”
第186章 风满楼 1 话音落,女子右掌平托的银光镜一收,霎时间,水声轰隆隆响起,震耳欲聋,缭绕群山的汪洋如一道虹泉,倒流到镜面之中。 妙云抬头。子午长剑于半空划出剑虹,在山头缓缓停住,闻卿落地揖礼,一袭红衣被猎猎山风吹得飘扬若蝶,身后孟极也有样学样,向妙云拱手。 妙云、闻卿互道一声“福生无量天尊”,妙云脸上表情这才稍显松弛。仔细打量,妙云的眉眼比之五百年后转世的徐娘子略显凌厉,却是常年身居一宗要职磨砺出的冷肃。葱衣窄袖,青丝于头顶盘叠,桃木簪挽成单螺髻,典雅俏丽。与妙云比起来,孟极那一身藏青镶金百褶裙,再配上骨饰牙雕,倒显得花里胡哨。 只不过…… 孟极扫向妙云脖颈,却见那里盘着一条小指粗细的蛇,鳞片青碧,尾巴却带着一抹黄,腹部有两片半透明薄膜,像是双翼,正向二人嘶嘶吐着蛇信。 “不得无礼。”妙云轻声呵斥,那条青蛇便左右晃了晃脑袋,钻进妙云衣襟。 “有趣。”孟极笑道。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心魔幻境中,鸣蛇的那句“一段渊源”到底何意—— 当年与他在阳帝山抢地盘、导致他被关进百兽园的罪魁祸首,便是这条鸣蛇。不过现在想来,他倒要感谢鸣蛇,若没有鸣蛇当日的挑衅,他也不可能遇到闻卿。 兜兜转转,有些相遇或许早就已经注定。 “师侄,我也不与你客气,你在传音符中允诺我的洗髓丹,现在能否兑现?”妙云问道。 闻卿双掌将一粒金丹托到妙云面前,妙云一口将丹药吞掉,不过几息,原本发白的脸色终于逐渐红润。 “呼——”妙云长吁一声,“三日前,道尊现身天子座前,言明南疆将有异动,人界皇帝急诏迁居,在师尊以及贵宗无恕真人协助下,百姓已退至湍水以北。” 妙云三言两语将这几日进展说完,直说到“长明真人持玄铁令召三界修士共同赶往八万大山”时,闻卿眼皮一跳:“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不光是你。”妙云神色凝重,“那日我收到你的传音符,原本将信将疑,但这几日来,越来越多的修士卦象有异。三界,将有大事发生。” 话音落,妙云振臂一挥,只听咔啦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碎裂,面前出现蛛网般细密的裂纹。闻卿这才发现,妙云身后那原本平坦开阔的山顶平台,竟是一面平滑的水镜所营造的假象! 他虽然早知千秋镜能塑造幻象,却不想这幻景竟细致如斯,连他的眼睛都骗了过去! 镜面破碎,结界之后的众人似有所感,纷纷停下交谈,向闻卿等人所站的方向看来,一时间,成千上万道或好奇、或疑惑的视线,齐齐汇聚在这转世山鬼的身上。 闻卿忽地一阵恍惚,五百年前,似乎也是在这样一座天台之上,三界修士齐聚一堂,数万道目光也是这样专注地盯在他的身上,那是一道道几乎能嗅到恶意的、充满嫉恨、不屑、鄙夷的视线,离得近些,几乎能将他千刀万剐。 同样是这些视线,在得知他与孟极结契后,冷漠冰凉,仿佛无声嘲笑,笑他自甘堕落,与妖为伍。而青摇之巅,这些目光的主人又手持利刃法宝,将孟极伤得体无完肤。 指尖发颤,藏在袖底的手缓缓握紧。闻卿头一次萌生退却之意,便连心底也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这次——不会有任何不同。 千秋镜的幻境彻底破碎,闻卿的身影终于清晰出现在所有人。众修士精神一振,眨眼间已经全部站了起来。 “闻师兄!” “闻仙师!” 众修士拱手揖礼,呼唤连成一片,难分彼此。 闻卿兀自怔愣,却听“啪”的一声脆响,手中一暖,一只宽厚大掌握住他的指尖,与他十指交扣。 咚—— 胸腔嗡嗡震动,心口热流上涌,相贴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暖意,自指尖缓缓流淌,浸润四肢百骸。 闻卿侧过头。 孟极眉头轻扬,唇角带笑,发辫纠缠的牙雕骨饰叮咚作响,日头斜照,给那蜜色皮肤渡上一层暖意。 闻卿眨了眨眼。似乎有一瞬间,这豹当真变成了惑人心神的妖魅,只需这简单的一次对视,心头积压数百年的后悔、愤恨,全都在这毫不掩饰的张扬笑意下销声匿迹。 “阿极……”闻卿声音发颤,心中没来由的恐慌。 ——会成功吗? ——若不能成功,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在南疆地裂之前将凶兽魂魄封印,在借机钻入归墟核心,将清微真人当时设下的封印结界破除,是这几日来他与白珠上万次演算下来的最好结果,可就算如此,算上长明子、无恕子,至多只有九成把握,那一成失败的可能,无论是他还是白珠,都不知从何而来,也无法避免。 失败…… 只在舌.尖勾勒出这两个字的读音,闻卿便是一阵心悸。 失败,会死,会再一次失去自己现在所拥有的。 从前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从不怕出错,最不济一个身死道消,魂飞魄散,倒也死得干净。 可现在不同。 闻卿下意识扣紧五指。 现在不同,他有了贪念。鬼修的贪念,一旦激起,便日夜弥盛,就像纠缠他百年的渴血症,至死方休。 “不怕。”孟极垂首,苍青双瞳在他脸上打量片刻,忽然弯腰,将头埋在闻卿颈窝,鼻尖在那牡丹纹刻上轻蹭,“我陪着你呢。” 不问原因,不求解释,只是这一句—— “我陪着你”。 闻卿缓缓闭上双眼,长吸一口气,再睁开眼,脸上那少见的几分犹豫,也全然被坚定代替。 妙云适时轻咳一声,闻卿这才想起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虽然闻卿与孟极在旁人眼里只是单纯的“主宠关系”,但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身为主人的他竟然与灵宠搂搂抱抱,难免有失分寸。 闻卿自然不畏惧众修士对他的看法,但在这节骨眼上,的确不适合坦诚自己与孟极之间的关系,以免节外生枝。闻卿只得按下腰间那只乱摸的手,将孟极推开半臂距离,向望过来的众人遥遥一拜。 “两日前魔族来犯,道尊与无恕长老暂时不在。”妙云自千秋镜中摸出一枚黑色令牌,递给闻卿,“道尊只说,一切听你号令。” 闻卿接过玄铁令,指尖摩挲过其上阴刻的“玄铁”二字大篆,再次看向在场修士。 “玄云宗长明道尊座下弟子,闻卿,感念诸位道友应玄铁令前来相助。在下长话短说。”闻卿声音朗朗,“两日后,八万大山地动,这将是千年来破坏力最强的一次地裂,若不能及时阻止,地底妖兽会趁势而出,三界,乱矣!” 闻卿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原本因见着这“三界第一人”而面露激动的年轻修士听后齐齐变色,一时间,嗡嗡议论声竟如老鸹过境,吵得人脑仁生疼。 “就算是地动,也是天灾,我三界修士何时如此闲的发慌,敢插手天意了?”有人嘲讽。 “地底竟有妖兽?”有人疑惑。 “道尊都算不出来,闻师兄怎知两日后有地动?”有人不信。 闻卿认真听着,待议论声稍弱下去,正要说话,一道藏青色身影便已经闪到他面前。 “多嘴多舌。”孟极环顾一圈,“你们人族修士,不是向来自诩匡扶正道?现今天数已乱,阿卿自损寿命算出天机,你们却在这妄自揣度。到底是贪生怕死,担心自己被妖兽踩成烂泥,还是事不关己,不愿出力!” 此时的闻卿尚未与孟极结契,也还不曾被长明真人赶出师门,因此孟极虽然已经是妖族之王,但在众修士眼里,他却也不过是一只可以被随时丢弃的灵宠。而他们现在却被一只宠物呵斥,当即有人抹不开面子,不客气地谩骂出来。 闻卿眼角含笑,悠悠看向早已骂得脸红脖子粗的几人。 “诸位道友骂的是,阿极是我灵宠,他心直口快,叫他说中某些道友心思,没了面子,是我这个做主人的管教不严。闻卿在这里赔个不是。”话音未落,闻卿双手交叠,向方才出声的数人遥遥行礼。 闻卿明里赔罪,实则夹枪带棒地挖苦,谁能听不出来?那几人脸色铁青,愤愤甩袖离场。 妙云眉头一抬,正想阻拦那几人,闻卿却略一摇头,妙云便又收了声。等到那几道剑光迅速远去,闻卿又将目光投向那叫嚣声音最大的一人:“这位可是无极宗的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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