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两人背靠树干,坐在那柔软草垫之上,说话时,闻卿原本将头枕在孟极肩头,此刻这豹却忽然侧身,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黝黑双眸与那苍青竖瞳一撞,闻卿下意识错开目光,孟极却又沉声喝道:“看着我。” 闻卿心头一颤,重又看向孟极。 “连心契下,你是主,我是宠,我本该听你的。”孟极声音沉闷,胸膛震动,“但有些底线,就算是你,我也不能随意让步。” 咚—— 闻卿心头巨颤。 “你救下疏勒时,他们称你为神。萧治一道圣旨葬送无数女子性命时,他们又咒你为鬼。这百年来你听凭山下百姓对你搓扁揉圆。……不错,山神海量,不与凡人计较。”孟极一字一顿,语带愠怒,“可现在伏季自称你杀他全家,你便认为自己罪孽深重,合该被随意践踏!” 闻卿下意识想要抽回手,但孟极五指紧扣,将他手臂反背在身后。闻卿被迫挺起胸膛,两颗心隔着胸膛共震,一时间,竟只听见到那咚咚、咚咚的声音。 “谁对你的任意指摘,你都愿意信,可你偏不信自己。” “也好。 “你如果不信自己,就来信我。” 孟极拇指轻轻擦过闻卿唇角,垂头,与他鼻尖相抵,“阿卿,你来信我。” 近乎呢喃,却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咚! 胸腔里沉寂百年的心,竟被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撩拨,闻卿双耳嗡嗡,只看得见孟极嘴唇嗫嚅,以及那双摄魂夺魄的,猫眼石一般的豹瞳。
第156章 踏月 3 然而—— “咔嚓”一声脆响,孟极忽然眉头一跳,那强硬的气势全无,眼中反而浮起一层委屈。 “阿卿……” “嗯?”闻卿回神。 手中的毛绒尾巴随即被孟极拽走,这豹抱着自己的尾巴,小心翼翼摸到尾巴尖,刚摸了一下,又立刻撤回手,哀哀看向他。 闻卿又“嗯”了一声,不知道这豹又在卖什么关子。 “尾巴。”孟极闷闷道,“……折了。” “……哈哈!”那俊郎五官几乎挤在了一起,包子褶一般皱巴着,虽然明知孟极是故意作怪,闻卿依旧忍俊不禁。 “还笑!”孟极怒道,说完,不等闻卿回答,两手呵了呵热气,竟向他腋下袭去。 闻卿耐痛,却不耐痒,腰间、两胁全都碰不得,孟极却故意在这几处挠,于是那爽朗的笑声刚溢出唇边,便又成为怕痒的大笑。闻卿连声求饶,可孟极哪肯轻易放过他?闻卿被孟极挠得浑身发痒,这豹更是得寸进尺地扑在他身上,两腿绞着他的腿,叫他一动都难动。直到闻卿满脸通红,眼角挂泪,掐着腰直说岔了气,孟极才不情不愿地罢手。 等呼吸平复,孟极仔细为他将衣袍穿好,两手圈住闻卿腰间,从背后环抱,又将下巴轻抵在他肩头。 “阿卿,以后有事,不许再瞒我。”孟极声音沉沉,胸腔震着闻卿的后背。 闻卿把玩着孟极主动伸过来的尾巴,见那尾巴尖好像的确不正常地弯曲,趁孟极不注意,咔一下,又像反方向掰了一下。 “……”孟极倒吸一口冷气,闻卿又将那尾巴捏起,贴在了嘴唇上。 “不会再瞒。”闻卿道,“毕竟你是我的……”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是什么? 是灵宠吗? 若按连心契算,他们的确是主宠关系不假。可这三界又有哪一对主宠,竟会有如他和孟极这般复杂的关系?或许从得知这只雪豹幼崽竟然是前世道侣转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无法再将孟极视作单纯的灵宠。 闻卿时常感叹,前世那威风凛凛的雪豹大妖,转世之后怎会变成这样愚钝的雪豹幼崽?蠢到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低,就算被旁人说成“替身”,也会对闻卿百般好。蠢到就算面对着闻卿这样冷面冷心的鬼,也持之不懈地主动蹭过来,捂着他、暖着他。 闻卿虽然不知道铁树到底能否开花,却知道一只山鬼的心,也终于会被一只蠢豹撩动。 更何况── 闻卿以为自己只要分清前生今世便能看透因果,却忘了前世闻卿同样无心情爱,却依旧被那大妖一步步吸引。孟极的许多话或许是胡搅蛮缠的撒娇,但有一句却说得没错:只要魂魄记得,纵使饮尽孟婆汤,只要这豹向他翻开肚皮,他便再也逃不出。 既然逃不出…… 闻卿揉搓着孟极的尾巴尖,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轻笑着摇起头来。 那便不逃了吧。 . 一鬼一妖枕着那百年老松,披着银白月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许是月色醉人,又或许这蠢豹真将自己前世种种当成了别人的,总之,以前那些鲜少提起的所谓“记忆”,在今夜,孟极却都与闻卿说了。 月色流淌,这豹的声音也低沉而柔缓。负伤之后,闻卿精神颇短,起初还强撑着精神听他讲那阳帝山中雪豹的趣事,可过不多久便觉得头脑昏昏,再睁眼,却是因鼻子先嗅到了一股喷香,腹中打鼓,自己将自己吵醒的。 孟极席地而坐,一手撑在膝头,一手下意识护着他,而在这豹面前,一堆篝火燃得正旺,架起的木柴间,烤至金黄的肉正缓慢旋转,看那样子,应是兔肉。闻卿正要开口唤他,才发觉周边景色异样。 ——虽然四野依旧是茫茫无边的草甸,但他们已经不在昨夜相拥而眠的松树旁。 “醒了?”听到动静的孟极转过身来,单手撑在地上,身子一斜,将额头抵在闻卿肩膀,猫似的蹭了蹭,又在闻卿肩头轻嗅几下,直到嗅到闻卿身上的、来自于自己的气味,这才满意道,“这只兔子自寻短见,非要向我脚下钻。正好打打牙祭。” 闻卿唇角扬起,尚未来得及说话,孟极紧接着“哦”了一声:“我看你睡得香,便索性抱着你赶路。不用担心那两个玄云宗道士,我到青州城外时正碰上他们,他们身旁还有十几个同往蓬莱的玄云宗弟子。齐行之说要帮着那几个弟子除妖。约好过两日,到津门渡口再碰头。” 闻卿这次却是真的诧异起来:“只半日,你竟赶上了他们?” 孟极自得笑道:“早就说过,我的踏雪步,三界难遇敌手。” “哦——”闻卿眉头微挑,声音拖长,“原是我拖累了你。” “!”孟极当即否认,然而被闻卿那双含情目盯着,昨晚讲起阳帝山趣事时的口才竟全都不见,只剩下支支吾吾的“我不是”、“我没有”。 直到看见闻卿唇角越来越深的笑意,孟极才恍然大悟:“你故意逗我。” 说罢,竟咕噜一声,飞身扑了过来。 这次,则轮到闻卿慌张地连声否认,可雪豹看上的猎物,哪有轻易撒嘴的道理?孟极逮着闻卿的痒肉,时轻时重地挠他。闻卿左闪右躲,却依旧像只被猫儿掉在嘴里的鱼,徒劳挣扎几下,随后瘫软不动了。片刻之后,便连求饶声也听不见,只剩压抑的低叹。 闻卿久睡方醒,本就神情慵懒,此刻二人一闹,更是眼尾带红,勾得孟极丹田胀胀。孟极本是极力克制,岂料闻卿却揪着他的衣襟,主动送上吻来。 先是浅尝辄止,然而在碰到那冰凉的嘴唇后,孟极便上了瘾般,缠着闻卿不肯松口。 然而…… 闻卿身上的牡丹香惹得他昏昏欲醉,却有一股隐隐焦糊味道横插一脚,孟极鼻子微皱,并未放在心上,直到那糊味越来越浓,间杂噼啪油爆,孟极如梦方醒,立刻从闻卿身上跳了起来。 “兔子糊了!” 火舌几乎将木架上的兔肉完全裹住,便连烤架也起了火,孟极一时心焦,竟不顾烫,一把握着木棍,将兔肉抢了下来。 嗤——他的手心立刻被烫得冒起了烟。孟极手臂一抖,却并未将兔肉直接丢出去。 “如何了?”身后窸窣声响起,闻卿向他走近,懒声问道。 孟极站在原地,垂着头,一动不动。 “发什么呆?”闻卿绕到孟极面前,冰凉的指尖搭上孟极手掌,孟极下意识想要摊开手,然而手心忽然一阵刺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被一只烤兔子烫伤,若是叫阿卿看见,岂不是又会担心?立刻向后背起右手,将那坨黑糊糊的兔肉藏到身后。 “没法吃了,我再去烤一个。” “荒郊野外,上哪里去打兔子?” “我……”孟极眼神飘忽,“你就在此处等我,我去方才踏死兔子的地方,总有什么家伙,会寻着血味找来。” “守株待兔?”闻卿打量他片刻,孟极错过头去,不叫他看出自己紧张,片刻后,只听闻卿“嗯”了一声:“去吧。” 孟极松了一口气,拔腿便走,然而他刚转身,却觉得身后一凉,还未来得及反应,右手已空,闻卿闪身到他的面前,一手举着插着兔肉的木柴,一手掰开孟极的手掌,拇指在他手心那道赤红的烫痕上轻轻划过。 孟极身体一抖。 “蠢豹。”闻卿垂着头,声音愈沉。 “不要用你的鬼气……”孟极忙道,“你恢复鬼气不容易。我这点伤,舔几口,不出三……” “谁要为你治?”闻卿反问道。 孟极被这一句话噎得一口气倒不过来,尾巴一耷拉,刚要耍赖,掌心一阵凉滑触感,将他激得浑身一颤。 闻卿…… 闻卿两手捧起他的手,微微垂头,那冰凉的嘴唇轻轻贴上他的掌心,随即又是一阵冷意,孟极呼吸几乎顿住!怔愣地看着手心那一道晶莹水渍。 阿卿在…… 孟极瞪大双眼,瞬也不瞬。 闻卿似有察觉,眼皮微抬,幽深的眸光自鸦羽般的长睫中透出,更显惑人。 阿卿在为他舔伤! 这道认知似一把穿心利剑,咻一声扎进孟极心头,丹田压抑已久的火熊熊燃起,迅速窜遍四肢百骸,烧得他口干舌燥。 “阿卿……”孟极嗓子发哑,“别、别舔了……” 闻卿却并不理会他,十分耐心地将他掌心烫伤一寸寸舔过。掌心由最初的胀痛变得逐渐麻木,孟极也自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来,看闻卿这般认真为他舔伤的模样,心旌摇荡,屈起手指,以指腹磨蹭着闻卿下唇。 闻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看来是好了,赶路。” 孟极尾巴一甩,挥着自己那晶亮亮的右掌:“还疼着,跑不了。左右他们两日后才到,你我就算在此处等他们一日,也能比他们早到。……阿卿?” 孟极还在说着话,闻卿却已撇下他去牵那道旁悠闲啃着草的马。这豹趁他睡着,载着他跑了几百里路不说,竟将马也一并运来,这倒是省了不少力气。闻卿拍拍马背,翻身上马,缰绳一抖,骏马一声嘶鸣,已经蹿出数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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