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什么该说,或许能保尔等家人不死。顽固不化,死不悔改,不过是祭祀之上再多几座火堆。” 缪良没有虚言。 波诡云谲的宫廷之中,选择最为艰难。 不能一心侍主,牵扯进晋室内的权利争夺,不惜飞蛾扑火,那就别怨恨会丢掉脑袋。 “我说,我全说。只求留我亲族一条血脉。”同被审讯的仆妇抬起头,沙哑道。 有一人率先开口,余下几人不再坚持,接连开始招供。希望能换得国太夫人网开一面,不使亲族血脉断绝。 巧妇反倒安静下来。 她垂下头,脏污的头发遮住脸颊,变得不言不语。 缪良没有再理会她,拿到余下几人的口供,亲自誊抄一遍,确定无误之后,立即去见国太夫人。 行在宫道之上,火把的光照亮脚下。 夜色渐渐退去,晨曦微亮,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缪良加快脚步,来到丹陛下停住,迅速整理衣冠,抱过侍人捧了一路的竹简,利落登上台阶进入大殿。 国太夫人彻夜未眠,眼下挂上青色,映在铜镜中的脸稍显憔悴。 “禀国太夫人,缪内史求见。” 隔着屏风,侍人的声音传来。 国太夫人扣下铜镜,挥退身后的婢女,发髻半挽绕过屏风,看向站在殿内的缪良,询问道:“全都查清了?” “回国太夫人,事已查明。” 缪良言简意赅总结婢仆的口供,另外呈上一份名单,是通过这些婢仆安插进南殿的人手。 “仆粗心大意,以致于疏漏,求国太夫人责罚。” “非你之过,无需自责。” 国太夫人坐到案后,示意缪良上前,她要亲自看一看记录的供词。 竹简在案上铺开,墨香残留。上面的文字工整端正,笔力劲挺,组合在一起却充满了阴谋血腥。 啪地一声,国太夫人拍在案上,手指攥紧,染着蔻丹的指甲崩裂两枚。 “好,真是我的好儿子!” 先君去世突然,晋侯初登位的两年,晋国遭遇天灾,边境频起兵祸,内忧外患政局不稳。她曾短暂摄政,为稳固朝堂殚精竭虑。 在晋侯能独当一面之后,她顺势退居宫苑,很少再插手军政,从未动用过手中的虎符。 万万没想到,这短短的两年竟让晋侯耿耿于怀,千方百计防备她,还动用先君留下的棋子,专门在南殿安插人手。 “难为他有这份心思。”国太夫人怒极反笑,“身为一国之君,这般小肚鸡肠,心思不用在正道,可笑之极!” 缪良肃立在一旁,宫默守静,对晋侯的作为不发一言。 “如今更是荒唐,母亲儿子一同算计,简直不可理喻!” 发泄过怒气,国太夫人挑出记录的名单,随手递给缪良,吩咐道:“这些人不能留在南殿,全部找出来送去正殿。” 缪良吃了一惊,诧异抬起头。马上意识到不妥,请罪道:“仆无状。” “见到国君后传我之言,我若觊觎国政,当初便不会交权给他。与其在宫内费心思,不如多关注朝堂,设法解决氏族争端,莫使晋国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他手。” 国太夫人对晋侯失望透顶。 假如林珩没有回国,她竟不知晋侯是如此防备她。更不知自己的儿子当真能狠下心,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告诉国君,这是最后一次。” 国太夫人语气加重,未见疾言厉色,话中却是杀气腾腾。 “公子珩必为世子,他不愿上疏,我会亲自向上京奏请。”说到这里,国太夫人铺开一册空白的竹简,提笔快速写下两行字,内容触目惊心。 父死子继。 父未死,子亦能继。 “交给国君,让他细看。” “诺。” 缪良双手捧起竹简,躬身行礼,迅速退出殿外。 刚刚走到阶下,就见一名侍人急匆匆行来。见到缪良,侍人快步走上前,开口道:“缪内史,公子珩带人闯入兴乐殿,君上闻讯大怒,中途罢朝。” “什么?!” 彼时,兴乐殿内乱作一团。 数名壮妇拦在殿堂门,强行挡住晋侯派来的侍人。 莲夫人鬓发微乱,怒视对面的林珩,叱道:“公子珩,你带人闯入我的居处,实在无礼。君上派人前来,你竟将人拦住,简直是无君无父。你眼里还有国法吗?!” 林珩袖着双手,认真观察莲夫人,忽然轻笑一声。 “茯苓。” “诺。” 婢女应答一声,迈步走上前,打开漆红的木盒,递到莲夫人面前。 “这盒中之物,夫人可还认得?” 莲夫人看向盒中玉佩,迟疑片刻道:“这是我送公子的归国之礼。” “夫人认得便好。”林珩上前半步,视线扫过莲夫人身前的婢女,对方不敢同他对视,股战而栗抖个不停。 “此物浸药,能使人衰弱乃至丧命。夫人送到我身边是何意?” “我知玉佩浸药,只是香料,于人无害。况玉佩是君上赏赐,公子莫非疑心君上?”莲夫人驳斥道。 “是否无害,夫人亲自验证一番,如何?” “什么?” 不待莲夫人反应过来,两名壮妇走上前,扫开阻拦的婢女,扣住满脸惊怒的莲夫人。 “紫苏。” “诺。” 紫苏从袖中取出两只药瓶,一只装有林珩服用的丸药,另一只装有药粉。药粉从谷珍处取来,同玉佩浸染的药材一般无二。 “你要做什么?”莲夫人大惊失色。 壮妇牢牢压制住她,一人伸出手,强行掰开她的嘴。 紫苏拨开瓶口的木塞,倒出一枚药丸。又从另一只瓶中倒出药粉。 药丸在少女掌心滚动,包裹上一层粉末。紫苏捏住莲夫人的下巴,两指捻着药丸就要送入她的口中。 林珩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令莲夫人惊骇欲绝。 “瓶中的药效更强,夫人若无碍,我便信夫人所言。” 莲夫人脸色煞白,抵挡不住紫苏的力气,强行被喂入药丸。 壮妇松开手,她立刻俯身干呕,不惜用手去抠嗓子,试图将药丸吐出来。可惜徒劳无功。 “公子珩,我已有孕。腹中胎儿如有好歹,你就是害死血亲!”莲夫人不再伪装,声色俱厉。 “原来如此。” 林珩歪了下头,翘起了嘴角。 殿外忽起骚乱,拦门的壮妇被推开,晋侯的身影出现在殿前,衮服冕冠,分明是罢朝而来。 “林珩,你好大的胆子!” 见到晋侯,莲夫人如遇救星,哭着膝行过去,一手覆上腰腹,另一只手抓住晋侯的袖摆,哭诉道:“君上救救婢子,公子珩要杀亲!” 晋侯亲手扶起莲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目光转向林珩,森冷犹如刀锋。 “林珩,你可知罪?” “罪人在您怀中。” 林珩不慌不忙向晋侯叠手,镇定道:“莲夫人知我服用的药方,以相冲之物害我,父君该详加审问,她同上京有何瓜葛。” “信口雌黄!”晋侯怒喝道。 “父君,为我配药的医服侍宫中,也为天子诊脉。”林珩笑看晋侯,声调平和,道出的话却令对方脸色骤变,“我的药方能泄露,天子的脉案是否万全?” 不等晋侯开口,他挺直脊背平视对方,丝毫不被君威影响。 “私通宫医,是否存了窥伺天子之心?” 一言落地,石破天惊。
第三十章 林珩反戈一击,晋侯骑虎难下,犹如被架在火上烤,一时间进退维谷。 莲夫人脸色煞白。 身为氏族一员,被家族选中侍奉国君,她绝不缺乏心机手段。林珩的话有多骇人,她心中一清二楚,也知道自己根本承担不起。 “公子珩,你休要血口喷人!”她必须为自己辩解,不能担下勾结上京的罪名,否则家族必遭大祸,“我从不知你服用何药,如何能设计害你?” 莲夫人力持镇定,无论如何不承认谋害林珩,甚至反咬一口,指责他陷害污蔑借机杀亲。 “你归国当日鞭笞庶兄,借口玉堂殿严惩丽夫人,使她重伤昏迷。今日又来害我,分明是有意为之。”莲夫人仰望晋侯,泪水挂上芙蓉面,愈显娇美可怜,“君上,公子珩分明是心怀怨恨,在宫苑内肆意妄为。您要为婢子做主啊!” 美人柔弱,泣声哀婉。 晋侯面沉似水,长袖遮挡下,手指张合数次。最终用力攥紧,手背鼓起青筋。 他下定了决心。 “林珩,你胆大妄为,忤逆不孝,当……” 不等晋侯说完,莲夫人突然发出一声痛呼。 她忽然感到心悸,眼前一阵发黑。痛楚沿着胸口蔓延,她顿觉四肢发软,再也站立不稳,顺着晋侯身侧下滑,当场跌倒在地。 “莲姬!” 晋侯攥住她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 莲夫人抓住胸口,身体向内蜷缩,殷红的血浸湿裙摆,面庞却失去血色,苍白如纸。 “逆子,你狂悖无法,我必逐你出晋室!”晋侯横抱起莲夫人,怒视面无表情的林珩,呵斥道。 林珩不见惊慌,反而认真打量着晋侯。目光中没有杀机,没有怒意,单纯的好奇和洞彻明悟。 “父君,您不为莲夫人召医?”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不是求饶,而是揭穿晋侯虚伪的焦急。 暴怒是真,担忧却掺杂水分。 晋侯动作一顿,向前迈出的脚重重落下,脸上神情变幻,定格在冰冷的厌恶。 “逆子,你有杀亲之罪,我不会立你为世子。” 既然被当面揭穿,晋侯索性不再伪装,双臂松开,任由莲夫人摔到地上。 砰地一声,莲夫人落地,差点伤到了骨头。她费力仰起头,挂着满脸冷汗,不可置信地看向晋侯:“君上?” 晋侯不看她一眼,态度漠然,竟是弃如敝履。 “来人。” 话音落下,殿门彻底敞开,一队甲士冲入殿内,长刀出鞘,刀锋直指林珩。 “公子珩弑亲,意图谋逆,拿下。” 图穷匕见,晋侯无意再粉饰太平。林珩再是巧言善辩,踏不出宫廷半步,他的话休想传入上京。 晋侯的头疾反复发作,脾气日渐暴躁。林珩归国之后,他感到事事不顺。 勋旧,嫡子。 智氏,陶氏,费氏。 国太夫人。 一切的一切令他如鲠在喉。 连番布局只为了结祸患源头。如若上京问责,杀亲之名也能应对。 听到晋侯的命令,甲士们不敢迟疑,持刀包围上来。 紫苏和茯苓立刻挡在林珩身前,袖中铜锥滑出,牢牢握在手心,右臂横胸,铜锥尖端闪烁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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