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李恤眼里涌过一阵错愕——他以为韩修是趁乱来取他狗命。 毕竟,以他对韩修的所作所为,韩修要取他性命实在是很说得过去。 但是天子面对自己所以为的杀机,却不是慌乱失措,而是心头涌过一阵释然,随即他脸上的紧张不见了,变得坦荡自在,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一骑关之战后的营帐里,他跪在韩修面前,伸手抬起韩修手握的长剑,要韩修杀了他时一样。 可结果,现实再次与他莫名的、想死在韩修手里的想法背道而驰。 电光石火的瞬息间,空气中传来一声激烈的箭鸣,那声音犀利铮然,刹那割裂长距,凶猛呼啸而来! 韩修已经登上金阶,与李恤不过三尺之距,而那箭鸣声刺入耳内,俨然已逼近身前! 韩修真是没有想到,赤烈恒焉那把带着叫人不舒服的弧度的金枪,其实是一把抻开的金羽弓,与另外的材料镶嵌在一起,才合成了一把长枪。 而那长枪的枪尖也是两支奇特箭镞合二为一,只要拆开,将藏在其中的弓弦绷上,赤烈恒焉就忽然有了两支远距离夺命的杀器! 赤烈恒焉自从当年败在韩修手下后,他就习惯了两手准备——不管第一个计划有多么完美自信,他都要假设这个计划会失败,并以此为基础拟定第二个计划。 这次他是打定主意来挫盛周的锐气,假如这个计划失败,那就干脆狙杀盛周天子。 相比第一个计划,第二个太险了,代价也太大,但是假如盛周有连他也打不败的武将,那么他其实也没必要在意代价了,因为南梁崛起无望,他注定是历史里的微尘,撼不动大势所趋。 既然如此,还不如铤而走险,直接杀李恤。而杀了李恤之后的事情,那就听天由命了。 赤烈恒焉射出第一箭后,立刻弯弓搭上第二箭。 这次金羽弓载的不是离心箭,没那么重,所以速度与穿透力都要强劲数倍! 韩修转身时,利箭已风驰电掣地呼啸至身前,快的几乎无从反应,但是凭着武者身躯的应激反应,他拧腰挥枪,枪尖劈向锐利凶猛的箭矢。 然而极速行进的箭矢却未被劈落,竟是与枪尖擦出一阵火花,只被劈的转了方向,最终贴着韩修左臂呼啸而过,猛然钉在了大殿后方的墙壁上。 这一箭的凶猛,连韩修也为之惊叹。 但来不及庆幸躲过这凶猛的第一箭,要命的第二箭已接踵而至! 两箭之间几乎没有间隔,这次韩修已来不及提枪阻挡,当下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侧身闪避,让这一箭射中后方的李恤,要么…… 李恤还沉浸于韩修并非来杀他,而是来救他的震惊、感动与失落中,心中五味杂陈,复杂得有些难以招架,而接着,他就被韩修揍了。 韩修并未回头,只是将长枪枪杆向后一递,力道是往侧面去的,于是李恤肋骨挨了这一击,砰一声摔在龙椅边。 接着便是嗡的一声——或许并没有声音,只是韩修从身体被贯穿的感觉里,想象出了这么一声。 李恤被韩修那一枪杆打的差点吐血,摔倒的同时再次听到了利剑钉入物体的震鸣,等他抬眼,就愕然看见,一支通体血红的箭矢钉在了龙椅的靠背上。 金羽弓威力强大,那箭矢穿透了韩修的身体后,去势不减,最后才钉在了龙椅上,如果不是韩修把他打趴下,他就一块被射穿了。
第44章 黑化帝王vs清冷太傅44 大殿下方,群臣已经因为突来的变故惊慌四起,惊呼与怒吼此起彼伏,一片的兵荒马乱,但是在李恤的耳中,整个的世界却仿佛沉寂了。 他惶然看向还站在他身前的韩修,心痛发觉那身影明明那样瘦削,却立得笔直挺拔,依旧如盛周边城一样高大伟岸。 “太傅——!”李恤歇斯底的一声惨叫,不敢看韩修肩胛下方那涌血的贯穿伤口,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伸手想扶住韩修的身体。 那么重的伤,那么多的血,李恤的心像也一同被贯穿了,脑中不可遏制地想象出韩修笔直倒下的画面。 然而在他手碰到那染血的身影之前,韩修手中的枪杆忽的又动了,狠狠一下顶在他心口,毫不留情,这次真将李恤打的一口血涌上喉咙,刚爬起来的身子又摔倒下去。 “还没死,别碰我。”韩修头也不回地说,然后竟是一提枪,要朝已经逃散的南梁人冲杀而去。 李恤扑过去要阻止韩修,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太傅别去,你受伤了!” 但是他手只来得及抓住韩修一片衣角,却根本攥不住,眼睁睁看韩修身影像离弦箭般离他而去。 大殿中人群汹涌,纵使事发突然,在场的盛周官员也都已经反应过来,纷纷开始追杀南梁使团的人。 然而与他们相比,从金阶冲下来的韩修依然是行动最快的。 所有人都看到了韩修身上那可怕的伤口,并且不自觉得倒抽一口凉气,然而韩修像是无知无觉,挥舞着银枪冲杀与最前,并且连挑了三名断后的南梁武将,依然冲势不减。 看着这样的韩修,众人才忽然想起,这是当年自戕八刀,还能继续坚持着杀了刺客的狠人。 一时间,竟没有想起该去拦住他,该送他去抢救。 “拦住太傅!”李恤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莫大的惊慌焦灼。 齐渊早就想拦住韩修,这时刚好冲到韩修身边,于是一把从后抱住他,不让他再带着这样的重伤横冲直撞。 “大人,伤势要紧!!!”齐渊低呼,同时又不敢抱的太紧,生怕因此加重韩修的伤势。 然而韩修此刻已什么都顾不上,脑子里如火山爆发一样,只汹涌着一个念头:必须在一个时辰内找到赤烈恒焉,不然就再也杀不了他了! 抱着这种背水一战的决绝,韩修根本对自身和周围的情况都顾不上了,满腔只有找到赤烈恒焉大干一场的斗志在汹涌,令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就此放弃。 这段时间以来太压抑了,简直像被人摁在水底,死不去又活不来。但是赤烈恒焉的出现,令他有种终于从水底爬出来的感觉。 愉悦极了,快意极了,分明是死对头,但此刻却是打心眼里欢迎这狡猾又强悍的浑蛋。 于是在寻找死对头的当口,身体忽然被齐渊抱住,脚步受阻,韩修顿时大怒,回头暴呵:“松手!” “不松!”齐渊呛红一双眸子拒绝,神情无比执拗而坚定,只因为,他已经提前于其他人猜到,当年的盛周战神的真实身份。 所以此时此刻,他抱着韩修再次浴血的身躯,简直都要哭了。 然而韩修无视他脸上的担忧和焦急,厉声怒喝:“那是南梁太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如果说盛周战神是南梁军人的噩梦,那么南梁太子就是盛周军人的噩梦。 那个遮头盖脸、力大无穷、一把金羽弓令人谈之色变的南梁太子,居然就是赤烈恒焉,还是当年的盛周镇北侯?!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 但是结合今晚赤烈恒焉表现出来的强武,又似乎没错了。 在周围人的震惊摇摆中,齐渊却不为所动,不管自己刚刚听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都明确知道,他要拦住韩修,他不能看着韩修再不顾性命地冒险拼杀。 “这里不是一骑关,即使你停下来休息,也没有关系!”齐渊咬着牙,哽咽着声音对韩修喊。 他想起当初在一骑关,他跟着那个挥舞长枪的身影拼杀,三万对十万,那根本就不是人能打赢的仗。 可是他跟着那身影一直冲,一直冲,那身影不停,他就不停;那身影不倒,他就不倒。 有无数次,他从刀光剑影里抬起头,就看见那身影中了刀、中了剑,蹒跚了、踉跄了,于是他就在心中想:哎,结束了,只能坚持到这儿了。 可是不等他想完,那身影就重新撑着脊梁站起来,然后继续挥舞长枪厮杀。 一直杀到最后,血染残阳,敌人们死的死,逃的逃,他脚下全都是尸体,有敌军的,有战友的,于是他终于站不住了,一头栽进尸堆里。 可到了这一步,那带领他奋进的人影也没放弃他,居然还过来对他伸出手,将奄奄一息的他从尸堆里拉出来。 当时他只觉得敬佩,敬佩这人的强悍骁勇,直到后来军医到了,他看到那人脱去战甲后的真实的样子,他才明白,哪里是什么强悍骁勇?他不过是比旁人苦撑。 “停下来吧,休息吧,这是皇宫,我们有很多人,您不用拼命也没关系,真的。”齐渊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仍旧牢牢抱着韩修。 而韩修终于听进了他的声音,脑海中那股如岩浆一样炽烈的执拗的坚持,忽然冷却了下来。 像是海水淹没了火山,温度骤降,水气蒸腾,于是连眼前也跟着花白起来,随即整个身体都好像空了,才察觉到无边无际的虚弱和疲累。 他没注意到,他的血都快流干了。 韩修终于不再挣扎,回头看向齐渊,苍白的嘴角微微提起来,露出个浅淡而欣慰的笑容,有些感慨的样子,对齐渊点了点头:“是啊,差点忘了,我又不是盛周摄政太傅了,没那么多责任要扛,想休息就休息。” 齐渊看着他那疲惫的笑,猛地一阵心痛,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啪嗒一声滚下来。 然后不等他再说什么,韩修的身体便在他怀中一坠,直接晕了过去。
第45章 黑化帝王vs清冷太傅45 中了赤烈恒焉那一箭,他便已是濒死,现在才晕已是奇迹,可他却追杀了三个南梁武将,撑到别人提醒他可以休息时,他才放任自己晕过去。 在场文武百官莫名都湿了眼眶,除了赶去追杀南梁人的,其余都围在太傅大人身边,为他的安危揪紧了心肠。 “御医令!” 重伤的人,早一秒接受救治都是好的,李恤边赶来边大喝一声唤来御医令,顾不得许多,直接脱下龙袍铺在地上,让韩修躺在上面,然后手忙脚乱地为韩修脱去上衣,露出那道贯穿肋部的伤口。 御医令直接跪地施救,眼里并无尊卑,用古怪而深刻的腔调指挥道:“贯穿伤得前后一同处理,让伤者侧躺。” 于是李恤扶着韩修的身体侧过来,露出了那带着离心箭伤疤的后背。 御医令一开始未曾注意到那伤疤,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治疗当下正在流血的伤口上,一直到伤口止住血,上了药开始包扎时,他眼角余光才意外一瞥,看见了当年他亲手剜出离心箭箭镞后留下的疤。 然后这御医令就大逆不道了,当着天子的面,凑近太傅大人后腰处,对着那伤疤又看又摸。 接着在现场众人都不禁替这胆大妄为的御医令捏把冷汗时,御医令终于摸够了似的,猛一下抬起头,盯着李恤,砸石头般铿锵有力道:“微臣有事启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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