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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的双手合十，仿佛圣徒恳求先辈宽恕，然后缓缓放入那一盆滑腻的鲜红。 “不！舒，你不能！” 那一桶跳跃的心脏在他的触碰下，纷纷安静，褪色干瘪，然后恢复了各自的时间，成为一团团萎缩腐烂的污渍。随着心脏的维护魔法失效，整个房间封存的人形也结束长眠，即将获得彻底的死亡。 一切就像快放的镜头。水晶棺内传来连续细小的剥啄声。那些安静的玩偶一样的人体，飞速风化成一具具脆弱的骨架，挣脱了绑缚的丝带，在各自的水晶棺零落地崩塌。 多么讽刺，跨越无数世界，只有他的心是最真实的 “——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不会再有其他的舒，被召唤来这个世界……”青年深深呼吸。“也不要有舒，再承受这种不生不死的痛苦……” “住手，你快住手！”魔王已经顾不得许多，伸手向法阵探去。没有了这些媒介，他就无法召唤任何一个舒回来。 但他伸出的手只指向了一个人，而不是那些容器。不，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并不是想要那些舒。他真正想要留下的人，其实只有一个。 跨越了无数的世界，几百年浩瀚的时间，他终于得到一个让他的灵魂可以停泊的选项。 可是时空转化的法阵已经开启。魔法飓风开始旋转。 恶魔与人类不同，魔力就是他们无限的生命，所以他们只需要斗争、占有，和毁灭。他们不需要爱，也不会失去所爱。 可是舒离开的半年里，每一天他都觉得漫长。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觉得无法忍受。但是没有关系，他觉得只要撕碎了那个人的心，那个人就会彻底的，永远地属于他。 “舒，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少年魔王看着逐渐变得模糊的脸，伸手撕开了胸口，“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把这个……给你。”魔王猛然伸手，从胸口掏出自己紫红色的心脏。魔族生命力强盛，即使离开体外，他们的心脏依然可以独立存活。“只要你拿着它，我就无法强迫你做任何事，你就是……就是……” ——人类之间，有一种奇怪的魔法。他们可以把自己中意的人，放在心里。 ——可是人心是最脆弱，也最坚硬的地方。 ——没错，这种奇怪魔法，总是由感情更强烈的，向另一方祈求。 魔王绝不会向弱者低头。可是一想到他会永远失去这个人，魔王没有任何选择。 “舒，我可以按照人类的习惯来对待你。我愿意用我的心来换你的。我知道你们人类管这个叫做公平。” 舒露出悲悯的表情。这一次，这个威力无比的恶魔将最脆弱的地方展示给他，真正渴求他的爱护。 “时间很晚了，陛下。”青年走过来，隔着光芒，仿佛像过去一样，抚摸回家的少年恶魔的头顶。 恶魔似乎看到希望，漂亮的脸色露出微弱的笑。 “但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即使您如此强大也难免受伤。以后……您不要总是这么任性。”青年轻声说，“虽然您的魔力很强，但也不要那么挑食。晚上……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贪凉。黑城堡的风很大……” 舒是一个平凡的人，这时候也只能说很平凡的话。但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停点头，看得已经痴了。 “陛下，您的心太尊贵了。我只是一个平庸人类，我受不起。” 人类没有接过捧出来他的心脏。这个瞬间，他更觉得，那空空的心仿佛已经被狠狠捏碎。 “你……你要是敢走，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是最残酷可恶的人类！”魔王暴怒的叫喊遍布魔界，震动地脉。“你等着，我要给你最残酷的折磨，然后将你碎尸万段！” 在魔王激烈的情绪爆发下，全室的水晶棺也受不住，纷纷迸碎飞溅，卷起尘埃的旋风。价值连城的黑城堡，连同整个山谷都在颤抖。 【转移匹配成功，确认最近适配坐标，代价为……人类寿命十年。】 法阵成功发动。舒收回手，按下确认。 “陛下，虽然如此，我并不怨恨您。”人类坦然而笑，竟还有一丝温存。“虽然您那时候欺骗了我，但是没有您，我不可能在魔界活下来。所以我还是感激您的。” “能给你的，我曾经毫无保留地给出过，虽然不怎么好，现在也没有遗憾……我只是后悔，带给您太多没必要的东西。如果没有遇到我……或许您永远不会觉得伤心。” 人类青年最后转过身。不论少年如何呼喊都没有回头。光芒席卷了人类，又在倏忽间消散。 以十年寿命为代价的魔咒兑现了。他将去往无人知晓的时空，永远脱离魔王的掌控。五百年的找寻失之交臂。不，他再也不需要找寻。 魔王将在体会到自己真心的时刻，永远地体会失去。 尘埃落定，一地碎屑和骨骸间，只剩下恍惚的魔王，孤零零地捧着自己在剧痛中跳动的心脏。 ---- 人设插图章～
第18章 尾声 千禧（插图章）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六旬老人站在魔界辉煌而阴森的王宫里。 他无疑是幸运的的。在那一批被贡入魔王宫的人类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已经在这里活了四十年。 和普通的使魔差不多，他的职责就是打扫房间。 一个特殊的，没有主人的房间。 这个房间和魔王宫所有的房间都不同，温暖而明亮。不同颜色的朝霞和月亮从连绵的高窗照进来。屋里有松软的床铺，非常适合小睡。 “你要按照人类的喜好布置这个房间。”王宫的统领吩咐。“这是陛下的命令。” “可是……人类的喜好也有很多。”老人那时候还不是一个老人，敢于反问。“究竟是哪一种风格？” “谁知道呢？”王宫统领摇摇头。“那个人喜好什么，没有人知道。” * 魔王宫空前强大，因为恶魔族有一个史上最有天赋也最可怕的王。 但是征服一切之后，那个魔王总是回到黑城堡的秘密房间。 那个房间已经清理过，再没有什么水晶棺或不朽的心脏，堆满了一些旧衣物和用过的零碎。 魔王感到疲惫的时候就一头埋进这些旧物里，深深嗅闻往日的气息，自言自语。 “舒，我要睡了。晚安。” 房间的中心是一道褪色法阵。 魔王每天早上都在法阵上补画，注入魔力，然后等待。到了晚上再偷偷擦去。日复一日。 “是谁不知好歹，破坏我的法阵！”他时常无端发怒然后杀戮泄愤。“他没有魔力，这样怎么能够好好地回来呢！” 补完法阵，他就虔诚亲吻地面。那上面的血迹已经黯淡发黑。 “我已经修好了，对不起发生了这样的事物，耽误你回来……”魔王恍惚地说。“明天，明天你就会回来吧？“ 很多年过去，这个令人威风丧胆的魔界暴君，一直维持着美丽少年模样，在王宫里鬼魅一样地穿梭。 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试图学习人类但失败了，有人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清醒过。 谁知道呢。 美丽的魔王拖着长发和长袍，日夜在王宫游弋。“你肯定悄悄地回来了，只是不让我知道。”魔王眼瞳鲜红，对着每一道影子自语。“等你回来了，我就会抓住你，然后给你最悲惨的死法，咯咯咯咯……我要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脏一点点被撕碎……不管你怎么哀求，也没有用！” 他有一个旧衣物做成的玩偶，不论到哪儿都紧紧抱着。“你肯定忍不住不来看我的，舒。我知道，你最喜欢我了。” * 老人猜想，魔王大概就像他整理的那个房间一样，在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类。 有一次算他倒霉，刚好撞上魔王过来巡视房间。 魔王心不在焉地问了他一些和人类相关的问题。 “人类这个种族真是太糟糕了，弱小，又麻烦，还充满很多不必要的担忧。”魔王非常不屑，突然又小声问。“人类有这么多缺点，一定……也有什么优点，比如说，比较长寿，之类的吧？” 老人感觉到魔王心里隐隐的期盼。 他不是那种爱较真的傻子。反正一个善意的谎言，恐怕他死了很久魔王都不会发觉。“是的，陛下。”老人颤巍巍地说。“人类……有很长的寿命。” “哼，我就知道他骗我。”魔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顿时恢复神气，昂首眯起眼。“明明我五百岁他还觉得我未成年，说明人类可以活很多年。但是……”他瞥了一眼满脸皱纹的老人。“你们的容貌，怎么这么容易变化呢？你是我之前从神殿抓回来的那个祭司吗？怎么你的头发就全白了？” “是的，陛下。”老人战战兢兢回答。“人类虽然长寿，但是会变老。” “这可真麻烦。”维持着16岁少年模样的魔王有些苦恼。“他一眼就能认出我，我却不一定能认出他，这真不公平，不公平……” 魔王抱着旧玩偶，自言自语地离开了。 老人擦擦额头的冷汗。他从长辈那里听说过魔王陛下覆灭人类七大公国的事迹，上一次攻打人类神庙，抓了一些祭司，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情。 这位年轻的魔王是魔族历史上最强盛和恐怖的王。从他登基开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歌颂和谩骂他的书页，都在时光中慢慢腐朽。 大陆和海洋上所有的种族都知道，这是魔族历史上，第一个千年王国。 * 天气有些阴沉，暴雨始终没有落下，魔王感到一丝困倦。 他抱着那些旧物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里久违地回到了过去。 那是一个周日的早晨。少年恶魔刚刚睡醒。阳光已经落进来，就像一层柔软的轻纱。 “舒，舒。”他去推身边青年的肩膀。“我醒了！” 青年人发出朦胧的一声。 这熊孩子，大周末的吵吵什么。舒本来贪睡，但为了养他，起早贪黑打好几份黑工，回家恨不得倒头就睡。只有周日一天可以睡个懒觉。 熊孩子不依不饶，张开翅膀在舒的脸上扇风。惹得舒打了一个喷嚏。 少年忧也很不服气。他觉得舒的事情太多了，每天都要见各种不同的人，不能专心陪他。好不容易有个周末，还在睡懒觉。难道睡觉就这么有意思吗！ “你干什么……”青年睡颜惺忪地转过来。“你的早饭……都分好了，在那边柜子里……别折腾我，我再睡……一会儿。” 饭盒上还插着一只荧光蘑菇，是舒特意订到的。荧光蘑菇的魔力并不高，但是舒听说最近在小恶魔中很受欢迎。大约和人类小孩喜欢棒棒糖一样吧。 少年恶魔并不是真的饿了。而且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吃饭也没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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