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聂家老宅满地铺满了晚秋的落叶,一如往年。 聂思远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难受得厉害,身上的衣服都湿漉漉的黏着,让人愈发昏沉。 有只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在上面轻轻地垫了块清凉的帕子。 他猛地睁开眼睛,死死地扣住了那只手,抬起头便对上了一双深邃妖异的眸子。 “醒了?” 封琰盯着那细瘦的指尖,心里微动,又忍不住开口嘲讽。 “枉费我给你渡了那么多的内力,竟全是白搭,不过是淋了点雨便晕了两天,大公子还真是娇弱。” 此时聂思远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怏怏地靠在床头,没什么精神。 “这是哪?” 他环视一圈,感觉有些熟悉。 封琰从旁边拿过了药碗递到他手里:“怎么,鬼门关溜达的多了,连自己家都认不出了?” 聂思远心里一紧,这才想起自己躺着的应是堂哥的屋子,差点露出破绽。 他闻到手里药碗里腥苦的味道,心头涌上烦躁。 “难受的厉害,人都要认不清了,更何况是屋子。” 那语气带着熟悉的不耐烦,让封琰脸色也多了些冷意。 “那大公子可还认得本座?” 聂思远草草应付他:“封教主威名赫赫,在下自然认得。” 封琰抿了抿唇,压住心里的火气,把他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那你可还记得之前的交易?” 聂思远抿出浅浅的笑,透着股虚假,“封教主反复提醒在下,是怕我反悔不成?还是说......” 他随手放下药碗,突然将手搭在封琰肩上,伏在对方耳边,呼吸都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撩拨。 “是不是觉得我这替身确实比正主更加乖顺,工种号梦白推文台讨你喜欢?” 聂思远知道封琰留着自己只是想当个花瓶,按照狗东西心高气傲的性子,必然不屑于对个假货动手。 没想到封琰凝视他片刻,不仅没躲开,还冷笑了两声。 少年人的声音刚变,余音中的暗哑让整个人添了些许危险。 “若是真的乖顺就好了。” 封琰顺势搂住了他的腰,意味深长的捏了两下,险些让聂思远从床上窜起来。 “大公子,该喝药了。” 这话听着莫名熟悉,好像在哪本书里见过。 聂思远心头警铃大作,不着痕迹地往后躲了躲,感觉头皮都有点麻,像是要长绿草似的,心里更是阵阵恶寒。 “喝不下去。” 封琰挑眉,言语中像是透着若有若无的试探:“你都病了这些年,喝的药比水都多,还会喝不下去?” 聂思远顿了顿,神色平静又暗藏悲痛。 “思远尸骨未寒,久久未能下葬,如今连棺材都 喃颩 毁了,一想到他在下面是何处境,我心如刀割,如何喝的下药?” 听言,封琰神色顿时有些古怪,“你有话直说。” 聂思远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 “沧海门欺负我们,抢了聂家铺子和田产,还拦着我们出殡,现在我和思远的棺材都毁了,难道封教主不打算追究?” 封琰抬眸:“你让我追究?” “自然,这本就是交易之内!” 封琰想起这人在幽兰驿后院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不禁冷笑。 “江湖中谁不知道聂思远与我不共戴天,你让我以什么立场去追究?” 他抱着胳膊,歪了歪头:“你要是肯答应我之前的建议,那就好办了,毕竟帮着自家人出头,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聂思远眉头紧蹙,还没等说话,药碗又被他塞回手里。 “先喝药,不然哪来的力气任我处置?” 封琰冷哼,干脆将聂思远拒绝的话堵了回去。 聂思远无奈,只能将那碗苦水全灌了下去,因为太苦还呛了一口,又引发了阵阵低咳。 此时他眼角微红,水光隐现,为了压住咳嗽,还咬着唇,看起来莫名地就多了几分委屈。 封琰舔了舔牙尖,按捺下心头突然涌上的悸动,随手将一包东西丢了过去。 正好砸在聂思远的怀里。 灼热的温度透过油纸传递到苍白的皮肤上,立刻烫红了那一小片皮肤。 “给你的,不饿就留着暖手。” 封琰撂下东西就走了出去,当下聂家老宅里都是魔教的人,聂家自己人反倒都躲了起来。 “人到哪了?” 他负手站在树下,周围不见人影,却有声音传来。 “关越失去联系,段敷星已到云岭。” 封琰指尖在刀柄上蹭过,神情散漫随意。 刚刚他没答应替聂思远出头是想在他那捞点甜头,可没打算真的什么都不做。 无论是聂思远还是这位大公子,总不能让一群杂碎给欺负了。 “让段敷星去趟沧海门,给他们老太太补份寿礼,既然他们想要个吉祥......那就送口棺材吧。” 封琰笑了下,眼底泛起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告诉他们,过几日本座亲自去贺喜。” 屋内,聂思远苦的舌根发麻,哪顾得上封琰扔过来的是什么,手忙脚乱地就拆开了油纸包。 这才发现竟然是糖炒栗子。 他连忙剥了两颗放在嘴里,终于感觉栗子香甜软糯将那苦水的味道给压了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目光却变得复杂起来。 他盯着手里的东西,脸色越来越沉,细瘦的指尖不自觉的用了力气,捏碎了纸包。 栗子四散掉落,滚了满地。 三个月前他与封琰约好在断魂崖上相见,本是想问清楚一件事,却被人算计,变成了生死决斗。 封琰对此应该并不知情,也没有参与。 按理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遭人暗算,就算成了刀下亡魂,也怨不着封琰。 可让聂思远没有办法容忍的是另外两件事。 一是封琰那见不得人的心思,除此之外,还因为他杀了一个人。 一个对于聂思远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 几年前,聂思远十四五岁的时候,仗着胆气,夜里孤身上山去剿灭马贼,结果中了埋伏,成了千里送人头,腿上连中两箭。 后来他跳河逃命,幸好被人捞了出来。 救他的是个小哑巴,头发乱蓬蓬的支棱着,长的一般,眼睛倒是漂亮,直勾勾地看着他。 聂思远见那小孩根骨不错,又无依无靠,就想带回聂家培养。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聂思远年少时颇没规矩,笑眯眯地就去挑人家的下巴,故意逗他,总想在这小孩乱蓬蓬的脑袋上揉两把。 “你来给我当童养媳怎么样?” 小哑巴瞪着眼睛看他,小脸爆红,撒腿就跑。 跑之前还不忘往他怀里扔了俩烧饼。 这下好了,报恩不成,还把人家给吓跑了,聂思远瘸着两条腿一边喊一边追,结果那小孩吓得更厉害了,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 从哪之后他就再没见过。 为此聂思远还有些内疚,后来又过了两三年,他认识了封琰那狗东西,对方不知为何非要与他胡搅蛮缠。 聂思远忍了又忍,终于有一次没忍住把他暴打一顿,狠狠地出了口恶气。 因为心里畅快,又馋起了杏花天的酒,他就趁着酒楼宴会的时候从地道溜进了后面的酒窖。 没想到喝醉后一脚踹塌了上面的土层,被活埋在了里面。 那时杏花天要招待贵客,喧嚣热闹,谁也没听到后院酒窖中的求救声,就连聂思远都觉得自己要死在那了。 关键时候,终于有人砸开了酒窖的门,将半死不活的他从土坑里硬生生给拖了出来。 聂思远一抬头,救他的人又高又瘦,看着眼生,唯独那双直勾勾盯着他看的眼睛有些熟悉。 那人笑了下,眼睛亮得像夜里的狼崽子,脑袋乱蓬蓬的更像是藏了两只毛耳朵。 顿时聂思远一阵手痒,想起来了,“诶,这不是我那个童养媳吗?” 小哑巴身子一僵,转身就要跑,结果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他回过头,就见号称武林白月光的聂家二少爷笑得不怀好意,活像了青楼门口的老鸨。 清风明月似的柔光,哗啦啦地碎了满地。 “小宝贝儿,你还自己送上门啦。”
第12章 聂思远酒劲没散,大着舌头,晕晕乎乎地跟眼前的小少年勾肩搭背,发现对方虽然才超过他肩膀,但身高其实窜的很厉害。 最开始碰见小哑巴的时候,那还是个小萝卜头呢,就是那张脸,还是普通到扔到人堆里他都分辨不出来的模样。 小哑巴被他又说的小脸通红,吚吚呜呜地挣扎着。 聂思远本来是逗他,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心里有点痒,恶狠狠地狞笑两声。 “跟爷回家吧,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小哑巴脸色微变,看着眼前不正经的青年,挣扎得更厉害了,眼底满是柔光破碎后的崩溃和无力。 聂思远盯着对方幽怨的眼神,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终于松开了手。 “逗你玩的,看你吓的。” 小哑巴呆呆地抬起头,就见满身意气风发的少侠笑容灿烂。 “不愿意当童养媳,那我以身相许,你来当个上门女婿怎么样?” 这下小哑巴彻底惊呆了,脸上爆红,脖子也红的透透的,像是被人欺负了狠了,连眼角都泛着红。 他站在那动也不动,悄悄攥紧了聂思远袖子,嘴唇轻颤。 看着那副活像被恶少欺凌的模样,聂思远感觉自己可能逗过了头,良心有点痛,轻轻地咳了一声。 “你别哭啊,我不逗你了。” 小哑巴怔住,抿了抿唇,掩住眼底的失落,抬脚踹了他一下,没用力。 聂思远嬉皮笑脸地贴上去,又跟他勾勾搭搭。 “许久不见,上次也没来得及谢你,咱俩上去叙叙旧。” 聂思远勾勾搭搭地把人拽上了杏花天的房顶,这次小哑巴倒是没再挣扎,一直不错眼睛地看他,乖得不行。 聂思远心里发软,算一算年纪,那个跟他死缠烂打的小魔头其实小哑巴年纪相仿,可一对比,怎么区别这么大呢! 他噼里啪啦地讲着他这些年见过的人和事儿,嬉笑怒骂放荡不羁。 “家里总催着让我回去,我才不回!这天大地大,任我闯荡,为何非要困在云岭之中?” “仗剑安天下,荡尽不平事!” “我要成为真正的大侠!” 不知道哪家在放烟花,砰地一下绽开,照亮了整片夜空, 在一片华光璀璨下,聂思远猛地灌了口他最爱的酒,抽出剑挽了两个极漂亮的剑花,直指前方,开始发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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