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回间,他也会因为曾经马蹄踏过的焦土和白骨,而心中惶惑凄然么? 将军铁血,但这一刻流露出来的孤独和凄冷,不管他以往做了什么,此时却也无心苛责了。 谢映之一身白衣如雪色,静默地坐在他床头,神色平和,若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他淡淡问,“公子是有话要说?” “谢先生精通玄理,我想请教先生,已经发生过的事是可以改变的吗?” 谢映之闻言一诧。 “比如先生若能回到兰台之变前,先生能改变都城被破的历史吗?还是会最终……殊途同归?” 这就是所谓的蝴蝶效应,你穿越回去,改变了一件事,却引发了其他的后果,最终历史就像一条河流,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来的方向。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即使他做了那么多事,西京这把火不会那么容易熄灭。 谢映之想不到萧暥说出那么深玄的东西,这种话题,就是把朱璧居和涵青堂所有的名士们纠结起来讨论一天一夜都不会有结果的。 谢映之没有直接回答,“公子这个问题,我需要回去思量考虑一番,再给你答案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轻柔地替萧暥拽好被褥,“公子可否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火烧城池,百姓流离失所。” 谢映之闻言轻声叹道,“公子仁义,心系生民,故有此梦吧。” 然后他站起身来,取下一个锦囊递给他,“这是安神香囊,你放在枕边,可睡得安稳些。”
第86章 除夕 魏瑄跟着那一男一女走着,他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右手不怎么动,一开始吃饭的时候他以为是左撇子,现在才发现,他的右臂似乎是一条假手? 再仔细看看,那人的脸部轮廓有点眼熟,这不就是……他在明华宗里看到的那个独臂的男人?那么他的脸是……易妆了? 男人也发现了魏瑄在盯着自己的右手看,恶狠狠回头瞪了他一眼。 魏瑄赶紧瑟缩地低下头。 那是一座香烟袅绕的屋子,屋内的蒲团上坐着一些神情麻木,衣衫褴褛的等待布施的人。 看起来这处像是明华宗的一个布施法事的祠堂。 当然布施不是无偿的,要捐献财物才行,将财物捐献出去,就等于将盘旋于自己身上的厄运捐献出去,而明华宗的香主在这里接受财物,就等于将众人的厄运转移到自己身上,用自己强大的法力将其化解。 搞清楚了其中的关系,这就是一种敛财的手段罢了。 魏瑄从这些人中穿过,觉得那一张张灰蒙蒙的脸孔上,是如同人傀一般没有生气的眼睛。 很显然,张缉现在的身份就是某个区域的香主。 张缉留下那个女人和一个明华宗的弟子看着他,就离开了。 那明华宗的弟子是个瘦猴一样的男人,那个叫做阿青的女人倒是挺和气的。还把带回来的糕饼分给他吃。 紫金粉是需要调配的,不同纯度的紫金粉有不同比例的勾兑,这如何勾兑药贩子一般都会对雇佣的少年进行培训。魏瑄一边勾兑着紫金粉,一边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这是隔壁听音术,以他目前的修为,在方圆百尺内的声音,他都能听得到。 他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分辨出他想听的内容。很快他就听出了张缉的声音。 他默默地蔽了其他的杂音,专心致志地听壁根。 张缉道:“都准备好了吗?” 一个尖利的声音答道,“万事俱备了,随时都可以让鬼车升天,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等到上元?” 张缉道,“大师说上元灯会时,各地的人都会赶来看灯会,被鬼车带上天的人就多。” “今夜除夕,尚元城有舞狮和焰火会,围观的人够多了,依我看,今夜就是良时。” 张缉沉默了一会儿,道,“还是要听大师的。大师说上元,就上元罢。” 那尖利的声音有点急,“你不知道么,最近清察司查得越来越严,这上元灯会还有十多天,拖下去夜长梦多啊!” 魏瑄心想,鬼车是大雍的传说中一种吸食人魂魄的怪兽,那么被鬼车带上天就是指死了吗? 他必须迅速搞清楚这些人的具体计划和布局,然后通知清察司一网打尽。 *** *** *** 大概是安神香囊的作用,萧暥很快睡着了。 这一回他的梦境很宁静,没有火光,没有混乱纷榻的脚步,四下里安安静静的。 除夕夜,窗外能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竹声。 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寝居,灯光幽暗,屋子里影影重重。 游猎屏风前一方矮桌,桌上搁着他的佩剑。 他看到自己坐在桌前,一脸凄清。一个人,一把剑,一壶酒,却连下酒的小菜都没有准备。 这确实是那个刚刚以雷霆手腕除掉曹满,剿灭王氏,驱逐北狄,在乱世中这一局殊死博弈中大获全胜的人吗? 冷酒入喉,却炽烈地一路烧下去,仿佛把脏腑都点燃了,他皱了皱清隽的眉,胸口翻涌的隐痛在冷酒的催逼下逐渐清晰起来,他用棉帕掩着唇低低地咳,在帕子上一抹怵目的红痕。 他的病好像更重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病中独自一人挨过寒夜的孤独和凄冷,让萧暥感同身受。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雪夜。 他喝醉了,赖在魏西陵营帐里不肯走,他说,不想一个人过除夕。 于是那一夜,他喝了三坛子酒,通宵大醉和魏西陵挤一张榻,还像只虫子似的卷起被子。 但终究,多年以后,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原主从小流离,被魏淙捡回去,才算有了个家,过上了几天安稳日子,然而他这个家很快就被乱世的洪流冲散了,卷走了。 难道是因此,他的将军府才建造地像辗转沙场间的一个临时住所吗? 他知道在这个乱世里,亲情,友情,什么都不会长久。最后陪伴他的,只剩下一壶酒,一把剑。 不知道为什么,梦中的孤独和痛楚让萧暥感同身受。 好像每一寸疼痛都是从灵魂深处刺出来,让他无可躲避,无处遁形,不禁疼得他浑身战栗。 直到他隐约感到一只轻如羽毛般的手落在他脸颊上,缓缓滑过,沿着他眼睑那行云流水般的线条轻轻地描摹过去,他的眼睛有点痒。 随即他睁开眼,就见一根修长的手指悠悠然收了回去,谢映之饶有兴趣地问,“这回梦到什么了?” 萧暥的眼睛刚被他摩挲地痒痒,他眨了眨眼睛,表示抗议。 看不出来,这人的手也那么欠? 接着他就悚然发现,自己的眼角居然有点湿…… 当即他脑子就嗡然一空。 不会吧?……不至于吧? 难道他这是感情太丰富了吗? 他艰难地想……所以……刚才,谢映之是在帮他拭去眼梢的…… 打住,萧暥顿时被雷到了。 面对谢映之清若琉璃的一双眼,萧暥灰溜溜地抱紧他的狐狸尾巴,像只虫子般卷起了被褥装鸵鸟。 但是梦中那凄冷又孤独的感觉,冷酒入喉的疼痛的依旧堵在胸口,如影随形。 就听谢映之轻轻似自语道,“铁血柔情倒是最让人心叹。” 萧暥没工夫考虑他这话什么意思。接着,就闻到了清苦的药香。 他吃药的时候到了。 萧暥真是佩服这人了,这人每天都是夜猫子,不到凌晨是不会睡的,清早天不亮就起来叫他服药,而且神清气爽,毫无倦容。 他做了一夜的梦,刚刚醒来,脑子还有点懵,闻到清苦的药味儿就本能地探手去翻床前的矮柜子。 可是柜子里空空的,他忘了囤货昨晚已经被他边翻书边嗑完了。 那么他的……书呢? 萧暥顿时一个激灵,接着就见何琰大名士的《梦栖山辞话》正端端正正放在案头。 萧暥:……完蛋。 他心存侥幸地想:谢大名士肯定不屑于翻看的…… “我其实是当一本辞书翻翻的。”萧暥心虚道。 谢映之神色淡淡,语出惊人,“公子看的是删页的《梦栖山辞话》,不知道吗?” !? ……删减版? 这古代也有这玩意儿? 萧暥懵了下,立即反应过来。 云越这小子动了手脚! 所以搞了半天云越给他找来的是一本删减版《梦栖山辞话》,但何大名士到底写了什么儿童不宜的内容,被云越审核不通过,删除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云越你至于这样吗?让我看一眼又怎么了? 而且和原主书房里那些读本相比,何大名士的文笔还是很小清新嘛。 那云越为什么不让他看,……难不成,是跟他有关的? 萧暥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按照何琰大名士最近越来越剑走偏锋的文风,捕风捉影的能力,丰富多彩的脑洞,萧暥顿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再往下一想,就更骇人了。 谢映之看过!而且明显看的是完整版! 大过年的不带这样惊悚的,何琰大名士最近脑洞越来越清奇,天晓得在里面写了他什么? 谢映之看着他神色几变,颇为同情地取出一个棉纸包递给他。 纸包里面是一颗颗裹着蜜糖的山楂。 “江南来的友人拜会时带来的,我不吃零嘴,就给你罢。好了,可以喝药了罢。” 萧暥:…… 所以谢先生是料定他已经把囤粮啃完了,特地给他留的? 萧暥嗑着山楂,酸酸甜甜,味道真是好。暂时就不去考虑何琰写了什么了。 喁稀団I 而且何琰要写也是写萧暥的黑材料罢,而他是萧子衿,某人于是自欺欺人地捂紧了自己的狐狸尾巴。 监督他早起吃好了药,谢映之就出去访玄门的道友了。 谢大名士生活作风野得很,经常不在家,所以萧暥也住得自在,跟自己家似的,一点不见外。 他在宅院里随便逛了逛,谢映之修玄,对世间一切看得很淡,府邸里冷冷清清,也就比他的将军府好一些,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连厨房里也冰清火冷,丝毫没有准备年夜饭的意思。 所以他若指望着今晚有一顿大餐,就趁早告别这念头。 除了堂屋的桌子上放着一盒糖果蜜饯。 萧暥一边顺手取来吃,一边心道,明天是大年初一,应该会有谢家的小孩子拜年?所以才备着这些? 然后顺便脑补了一下谪仙中人谢先生带娃的场景。心道,我可不帮你带娃,我没经验的…… 接着萧暥继续闲逛,又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 这盛放甘果炒货蜜饯的篓子,在书房、堂屋、还有院子的亭子里都有放置,好像是喂耗子似的,到处都散着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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