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萧暥给大梁带来的。 想到这里他鼻子微微一酸。他知道那个人为此花了多少心血。 就在这一派繁华热闹中,乙亥年的新春就要来了。 魏瑄记得兰台之变的那一晚,萧暥将他救出来后,拽他上马,一边娴熟地用哄小孩的口吻骗他去大梁,“大梁的街市繁华,每年的上元节,三天三夜灯火不熄,到处都是杂耍游艺……等殿下到了那里,臣带殿下去看看?” 明天就是除夕,很快,上元灯会就要到了啊。不知如今萧暥还记得当年的话吗? 就在这时,那几个孩子大概是吃完了,一涌而出跑到店门口开始玩跳格子。 魏瑄好奇地凑上去看。 他生在深宫,小时候也从来没有玩伴,这市井小儿的游戏他看得有趣。 稍微观察下,他就知道了游戏的规律,一点到六点,投到的点数最大的胜出。 “阿允,你真笨。”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道。 那个叫阿允的小孩儿才五六岁,短胳膊短腿,怎么也投不准。 “你还是掷两点三点,我们下回就不跟你玩儿了,真没劲。” 阿允的小脸涨的通红,攥紧手中的小石子,鼓着一口气,像是赌上所有希望般投掷了出去。 小石子轻轻弹落到了第二格的边缘。 “切——” 就在孩子们的嘘声中,魏瑄悄悄动了动手指。 小石子落地后忽而又顽强地弹了起来,连蹦带跳地向前滚去,稳稳地停在了最远的格子里。 “哇!六点哎!阿黍哥哥也不能那么准罢!” 魏瑄悄悄地收回手。 这是他新学会的隔空御物术,目前还只能近距离内牵引一些小物件。 就在这时,里面吃完了饭的那对夫妇出来了。 那女子道,“阿黍,你是不是又欺负阿允了。” “阿青姐姐,我们带他玩儿的。” 男人嫌他们话多烦人,道,“快走,时候不早了” 说完几人径直往外走去。 魏瑄见状立即跟上去,“两位,两位大师。” 女子回头,见他叫自己大师,微微一诧,她边的男人也驻足看向他。 “小子,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修行的?” “你们身上有药炉香味儿。”魏瑄机灵地眨着眼睛,立即从背篓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角,“这是上好的紫金粉,提炼很纯的,容绪先生的朱璧居用的什么料,我这里就有什么料。” 紫金粉有补益元气,提振精力之功效,据说能使得修炼者快速提升,但因为此物含一定毒性容易上瘾,所以大梁的药铺里是禁止售卖这种东西的,一旦发现售卖达到一定的量额,还会被关到寒狱里,所以,这东西向来都是偷偷摸摸地交易。 买卖这紫金粉的贩子为了避免被抓,会雇佣一些孩子兜售。 这里是闹市区,这段时间清察司的密探也到处都是。 男人很谨慎,道,“你跟我来。但如果有假货,我当场割了你的手。” 魏瑄赶紧畏怯地点点头,乖巧地装好背篓,跟上了他们。走进了一条巷子。 这几天魏瑄一直让苍青盯着无相和张缉,只是张缉的人一旦走进这片区域,水面就晃得厉害,看不清了。 “这地方设了法阵干扰。”苍青道,“大梁城里有好几个地点都是这样。” 魏瑄想了想,决定扮作货郎亲自去探一探。 *** *** *** 萧暥皱着眉头喝完了药之后,赶紧在嘴里塞了颗杏仁干。 魏西陵送他的梅子早就被他啃完了,这几天他闲着没事,隔一会儿就摸一个嗑,跟嗑瓜子似的,这哪里经得起如此消耗。 他也不想着给自己屯点余粮,这不,吃完了,连下药的份例都没了。 还好容绪时不时给他送来蜜饯甘果,虽然没有青梅鲜嫩可口,但是总算有下药的了。 谢映之看着他有趣,沙场上矢石交攻都不怕,居然还怕苦。 监督着他喝下了药,谢映之就出去了。 他走后,萧暥立即从枕头底下抽出了一本书。一边吃着零嘴一边饶有趣味地翻着。 精彩,脑洞真大! 那书是何琰先生的新书。是云越想办法偷偷捎给他解闷的。 何大名士自从《梦栖山辞话》大受欢迎以后,又再接再厉地出了新春版的第二期。八卦之火来势更猛,愈烧愈烈。 这回桓帝容绪北宫达曹满的花边底料全都打包上传不打码,无一幸免凑了个新春全家福。 尤其是容绪先生,在一众话题大佬中脱颖而出,再次摘得头条。 何琰写到,容绪先生自从密室藏娇被查抄后,欲/火难平,趁北宫达正在高唐作战,竟勾搭上了北宫达的小妾,于是,被绿了的北宫达恼羞成怒,百忙之中买了刺客,在暖烟阁行刺情敌容绪先生,容绪先生不愧是风流浪荡公子,关键时刻竟得一绝色之女子相救,该女子姿色倾城,剑术精妙,胆气过人,就连这女子的身份何琰大名士都研究出来了,扬言是大梁城新晋的花魁贺紫湄。 萧暥看完掩卷叹息,瞧何大名士这热点抓的,私通小妾,大佬被绿,派人暗杀,花魁相救,这一通猛料抖落下来,《梦栖山辞话》第二期大获成功。 萧暥:何大名士,我服…… 这几天是他来到这个世界过得最舒坦的日子了,这屋子住着又暖又舒适,每天按时吃药,按时睡觉,嗑嗑零食,翻翻闲书,觉得自己这养病的日子都赶得上养老退休生活了。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爆竹声,明天就是除夕,这多事的一年终于将近了尾声。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 睡梦中,他看到眼前晃动一片火光。 接着他看到人影,街道上到处都是慌乱的人,推着车的,携家带口的,朝北门的方向逃去。 忽然,一段城墙被撞塌了,火光下,一头长着长牙的象跨过了城墙的拗口,大象的背上坐着一个人,黑暗中他看不清楚。这是什么蛮族?还使用大象打仗? 一见这大象,城内抵抗的守军顿时如潮水溃退,一时间和逃难的百姓混在了一起,女子的哭声和孩子的叫嚷声不绝于耳。 接着,北狄带领的蛮人各族骑兵呼啸着穿入,刀光血影,哀嚎一片。 一通烧杀抢掠后,蛮人一把火烧了整座城。 连天的大火,映照在他眼瞳里,刺得他眼睛疼得厉害。 接着,忽然画面一转换。 天已经亮了,青烟在城市的焦土废墟上升起。城门早就被踏平在地上。 一队精甲的骑兵策马进了城,接着,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容。 萧暥一身玄冷的铠甲,衬得他的脸容凛如冰霜,他一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追击北狄军队,一边目光冷淡地扫视着这座城市。 云越策马上前道,“主公,王戎已死,他的十万甲兵或逃或散,王氏族人死伤大半。余下的人请问主公如何安顿。” “你知道的,何必问我。”萧暥道。 云越脸色一凛,又想起什么道,“还有一件事,王勋他回来了,被我们在城门前截下,如何处置?” 萧暥道,“带上来。” 片刻后,王勋被两个武士押解着走了过来。 他一身锦袍已经被战火硝烟熏地污浊,曾经的风流公子哥眼下也不过是一个乱世中的离散人。 萧暥骑在马上冷眉峻目地打量着他。 王勋脸色苍白,眼中隐有痛意,问道,“火烧西京,生灵涂炭,将军不怕留下千秋骂名吗?” 萧暥冷笑:“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黑暗中,一个念头忽如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识海。 他顿时惊醒,一身冷汗。 接着他觉得眼前微微一暖亮。 他睁开眼睛,就见谢映之坐在他床前,一身白衣如雪色,正抬手清闲地挑亮灯烛。 那清静宁和的画面和他梦中的惨烈形成强烈的对比,他揉了揉太阳穴。 “你睡得不踏实。”谢映之道, 萧暥顿时暗叫不妙。 千防万防,他刚才还是说梦话了!? 谢映之可就住在隔壁啊。 而且不好意思,谢映之规定萧暥每晚戌时时必须睡觉,但他自己可是十足的夜猫子,读书打坐研究药材精力充沛,不到后半夜是不会休息的。于是萧暥被谢大名士堂而皇之地双标了。 萧暥心虚道:“我刚才……说梦话了? 谢映之神色淡然:“也没说什么。” 萧暥刚要松口气。 谢映之道:“我以为宅院失火了。” 萧暥:…… 谢映之好奇道:“萧公子怎么好像以前纵火过?” 萧暥轻道:“不是我纵的火,我只是来不及阻止。” 不,是根本不想阻止。 萧暥此刻完全明白了火烧西京是怎么回事了。 原主玩得好个一箭三雕! 因为盛京在迁都前叫做盛京,迁都后就是西京啊! 盛京王氏,也就是西京王氏,原主是借着北狄人的手将盛京王氏一举歼灭了! 盛京离开大梁那么近,所谓肘腋之患,萧暥怕是早就想除掉盛京王氏了,但是碍着盛京王氏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盛京也是曾经的帝都,他不方便直接出兵剿灭。 于是借着阿迦罗之死,北狄单于进攻中原复仇之际,他玩了个手腕。 他假意带军队北上支援曹满,反手一刀灭了曹满,不仅除去曹满这个大患,还致使西北防线全面崩溃,十几座城池沦陷,战火烧到西京。 这是借着北狄人的刀将盛京王氏彻底给灭了! 于是就有了他梦中西京这场连天焚城的大火。 除夕夜,大火烧尽西京城,火光下慌乱的脚步声和哭嚎声响成一片。 他怎么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啊…… 虽然这一切如今都没发生,但是那夜火烧西京的惨烈场景他却在梦中经历了一遍,历历在目。 他私底下想,原主将战火引入西京,也没想到北狄人会放火烧城吧? 但这种想法未免是有替自己开脱之嫌。原主做的事情不就是他做的吗? 他手指插入发中,将发根扯得生疼。 无论接下来的处境如何险恶,他都不会再走原主的老路。 谢映之见他神色凄清,长眉微蹙,眼尾隐隐一抹斜红若烟霞余韵,以为他又发病了,一只手轻轻按上他的肩,“我给你看看吧。” “我没事。”萧暥轻道。 他忽然抬头看向谢映之,他面容雪白,神色凄清,一点烛光落在眼底如墨玉熔金,映出一双风流隽妙的眼,眸色流转间说不出的清绝哀柔,让人动容。 见他如此模样,饶是谢映之也暗暗抽了口气。 谢映之当然听说过此人杀伐决断的狠辣,他这双手再修长清致,也是血迹斑驳的握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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