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即道,“云越聪敏,办事得力,偶有疏失,也是我考虑不周,先生过于苛责了。” 赶紧把云越放回来,他现在发现没有小助手在,真的很不方便啊。 云渊叹道:“既然将军为他求情,这次就作罢了,《忠孝经》抄完就放他出去。” 果然在抄书…… 萧暥默默在心里同情了一下云越小朋友。 就在这时,梅树林那头传来了悠扬的琴乐声。 云渊扬首望去道:“诗会即开场了,将军可有准备?” 萧暥:什么??? *** *** *** 曲水流觞。 那是梅树林间开辟出的一片空地,上面弯曲袅绕着人工开凿的沟渠,沿着渠水错落着假山树木等景观,其间错落置有十来方矮几锦席。几上设有茶水糕点果干。 萧暥是知道曲水流觞的游戏规则的,取酒置于溪流中,逐流而下,众人沿溪水而坐,酒杯停在谁面前,就要饮酒作诗。 萧暥观察了一下,找了一处有风穿过,水流速相对较为顺畅的地方坐下。 风大,水流顺畅,那么就意味着酒杯在他面前停下的几率就大大减小。 唯一的缺陷就是冷,贼冷。 这好像是个风口,这大冬天乘凉也是酸爽。 难怪连附近的几张坐席,都空着没人坐。 他再看向其他人,大多人都是坐在避风处暖阳下。更显得他落落寡合,有点尴尬。 云渊正和几个文士说话,容绪作为此次雅集的主办者之一,坐在他的左边的坐席,此时他微微向萧暥点了下头,又看了看旁边的坐席,大概是示意他过去的意思。 萧暥不想过去,他已经选好座位,现在再站起来,坐到容绪旁边,好像受人荫护,他是身体不好,但又不是弱女子。而且容绪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觉得颇为不自在。 他正寻思着,忽然感到身边清风一荡,居然有人坐在了他旁边的坐席。 谁跟他一样没眼光坐这风口?大冬天想乘凉? 还是……也是想逃避作诗? 萧暥转头看了过去,顿时心中一诧。 只见谢映之悠然在流水前坐下,兀自倒了一盏热茶。 萧暥反应过来,也赶紧跟着倒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他被风吹得手脚冰凉,正寻思着这诗会什么时候开始,就听到人群里发生一身轻微的嘘叹声。 那是一种期待的呼声,随即他就闻到了酒香。 只见几个蓝衣小童,托着木盘了过来。木盘上是热气腾腾的温好的酒。 萧暥以前看书的时候看到过,古代文人写诗作画前饮酒,有助灵感。尤其是半醉半醒之时,更是文思泉涌,下笔千言。 这酒色泽瑰丽,香气非常奇特,似乎在里面加注了特殊的香料。 萧暥以前并不好酒。但是他发现了,原主这个壳子可是非常地好这口杯中之物啊! 在原主的记忆中,他看到过还没米缸高的小家伙就溜进厨房偷料酒喝了,稍微长大一点,原主就已经是酒肆的常客了,估计凭他这张脸和那狡猾劲儿,白吃白喝不是难事。 所以,他这个身体有很大的酒瘾。 纪夫子说过,烈酒伤身,但是这酒他尝了尝,入口香醇清甜,流入喉中微微发热,冻僵的四肢百骸似乎都暖热起来。 那童子见他喝完了,就又给他殷勤地添酒。 萧暥见周围的文士们也纷纷取酒豪饮,也就不拒绝了。 这酒味道极好,只是越喝,嗓子就越干,越渴就越想喝,越喝越上瘾,根本停不下来。 他一连喝了三杯,太阳穴微微发热,他揉了揉,恍然间似乎觉得一道清冷的目光正静静掠过来。 谢映之搁下茶杯,淡淡道,“一杯酒一首诗,这位公子是要作诗吗?” 萧暥心中微微一诧,他注意到谢映之桌案上的酒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然后他再看向云渊,云渊只是取酒浅浅地啜着,半天都不见浅下去,似乎这杯酒他可以品上一整天。 萧暥心中微一空,随即觉得隐隐一股热流在腹中熨烫着,身上涌起莫名的潮热,鼻尖额角渐渐渗出细汗,这酒这么上头? 他撑着桌子站起来,问童子道:“请问西阁在何处?” 梅林后是一片小路错综的山林,萧暥装作去如厕,悄悄走上一条岔路,他已经觉得不大对劲了,落脚似乎腾云驾雾般飘飘然,好像踩在棉花上。 沿着溪流走了片刻,就到了一座石桥下。 正是隆冬季节,溪水很浅。 他是吐血吐惯了的,一根手指探进喉咙里毫不费劲地一抠,隐忍着低低唔了声,就把余下的酒液就全吐了出来。 片刻后,他靠着桥墩,脸色苍白地喘了会儿气,才抬起微微发抖的手,正打算从溪中鞠起一捧凉水喝了醒醒神。 就听到桥边一道清冷的声音道,“萧公子倒是有趣,既喝了,又吐了,怕是不知道这是什么酒吧?” 萧暥瞥见水中映着一人的倒影,一身青衫烟雨色,岩岩如孤松之独立,风神秀逸,气质高旷。 谢映之! 仿佛看到此人,就像一阵四月的清风拂面,整个人都冷静清爽了。 萧暥不解问:“这酒有讲究?” 谢映之袍袖翩翩走下桥来,淡道:“ 这酒叫做倾城醉,酒中加了特殊的药物紫玉散,服之,能让人神明开朗,忘乎所以飘飘欲仙,甚至有助兴催/情之效。” 萧暥:…… 这怎么听着和魏晋时期士大夫好食的五石散那么像啊。 五石散传说是用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所配。制作工艺复杂,虽然价格昂贵,但文人士子竞相追捧。 此物药性燥而烈,服用后人便会浑身发热,必须舒衣缓带,外出行走来进行“行散”,以此来散发药力。服药后飘飘欲仙,但一个不慎就会发狂失智,还有致幻致瘾的效果。 萧暥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记得刚才在座众人中,也就谢映之没有饮酒,而云渊则是缓饮,且半天都没见他杯子浅下去一点。其他的文人们喝得只有比他还多,好像谁酒喝得多,就写得出诗? 这群人其实是跟魏晋士人热衷服用五石散是差不多,说白了就是嗑/药啊! 他才喝了三杯,还吐出了一半,就已经头晕目眩,身上虚热了,那他们喝那么多,就不怕服药太多,致幻癫狂或者热得当众果奔? 正寻思间,谢映之已经走到他面前,道:“借公子手一看。” 萧暥立即明白过来,撩起衣袖,给他把脉。 谢映之面沉似水,伸出两根冰玉般的手指轻轻一搭,片刻后,淡淡道,“倾城醉中一般只取少许紫玉散兑入,所以那些士子就是喝上十数杯,也不会有碍神智,但萧公子酒中这紫玉散的剂量是别人的几倍。” 萧暥顿时暗暗一惊,有人给他下药? 而且这药下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所有人都服用了,只是他的剂量多一点?就是最后真有什么不妥,他事后想起来,怕是也只会以为自己身体本身虚弱,所以才会药发? 他扶着桥墩,身子虚晃了一下勉强站起。他感觉……不大好。 谢映之好整以暇道,“公子不用太担心,这药性也是慢慢上来的,这一两个时辰之内,公子的神智不会受太大影响。而且紫玉散也并非只有坏处,服用后能肌肤细腻,养颜生姿,保持青春年少之容貌。且紫玉散价格极为昂贵,所以倾城醉中通常只入少许,已经让士子们趋之若鹜,而萧公子这酒中竟然兑入数倍之剂量,看来公子必是贵人。” 听他说得云淡风轻,萧暥简直要被他气笑了,照他的逻辑,这被人下了药,还是受优待了? 这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是心态真是太好了罢? 他似乎有种感觉,自己现在这样尴尬的状态,在此人看来,好像还觉得颇为……有趣?
第54章 不羁 萧暥现在的感觉着实不大好,他刚刚自己催吐了酒液,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很,背靠着桥墩勉强站立,加上他身体本来就虚,那酒液又一半已经被吸收了,此刻他感到浑身绵软无力。 他略微低着头,乌黑的发丝散落了几缕下来,映得雪白的脸容分外清姣,眼尾含一缕氤氲胭色,如暮春之花蕊照映着水色烟光,旖旎绮媚,见之神迷。 谢映之都不由轻叹了声,有点哀怜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两次见到他,他都改了容,他这张脸有那么不能让人得看吗? 谢映之很好奇。 ……这人着实有趣。 谢映之从袖中取出一个碧色的小瓷瓶递给他,“此涤尘丹能缓解紫玉散的药力。” 那瓷瓶精致小巧,触之如冰玉,还带着他衣袖上清淡幽濡的香气,霎是怡人心魄。 萧暥道了声谢,拨开瓶塞,服下了涤尘丹,那药微苦,苦中带甜,片刻后,身上的燥热敢有所消退,手脚也有些力气,视物也清明多了。 萧暥将小瓷瓶还给谢映之,忽然,眼睛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树丛似乎簌簌动了动。 谁在那里! 谢映之头也不回,淡声道:“出来吧,杨公子。” 什么?哪个……杨公子? 萧暥一诧。 这人背后长眼睛吗?眼神那么厉害? 只见杨启扭扭捏捏地从一从蒿草后钻出来,头发上还沾着枯叶草茎。 杨启见到谢映之,神色更是尴尬,“谢先生,我、我就是口渴,来溪边喝点水。” 谢映之不戳穿他,也不跟他多言,语出惊人道,“妆盒带了吗?” 萧暥脑子里断线了一下。他说什么?妆盒? 一个大男人,带妆盒? 没料到那杨启立即殷勤道,“带,带了。” 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藏蓝色的小锦盒子,双手奉上,又改口道,“真是惭愧,被先生看出来了,先生慧眼如炬,我……我其实就是来溪水边补个粉,补个粉。” 什么?补粉? 萧暥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等…… 他随即就想起了自己来此之前,容绪也是给他敷粉描眉。 他当做这是为了修容,以免万一遇到个见过他模样又跟他不对付的,当场认出他来。 原来这还是一种士林风尚? 再仔细看那个杨启。虽然五官算不上俊美,但是这眉深如墨,皮肤白皙光滑,唇如朱丹。 这一打量之下,萧暥的三观受到了一轮冲击。 靠!这人是化了妆的! 接着他又仔细回想起刚才那些士子们,他早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敢情这些男子大都化了妆? 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化妆主要是为了修容,可那些人化妆……难道是和姑娘们化妆一样的目的?变白变美? 虽然萧暥知道古时候,男子涂脂抹粉,对镜贴花黄也是有的,比如魏晋时期的男子流行薰衣剃面,敷粉施朱,蔚然成风,甚至还‘好服妇人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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