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仙弈阁是在山顶的一处人造的‘悬崖’边,说是悬崖,不如说有一个挑台,站在那里就可以眺望山下的碧浪湖,还有湖边越聚越多的人群。 阁前种着白梅,正是隆冬季节,枝头已有星星点点的繁花,穿行其间幽香阵阵。 雅集就在梅树下举行。 沿着人工开凿的曲水流觞的溪流,两边设有案几,案上有熏香,清茶,肉脯干果,和一些玲珑精致的点心。 此时,梅树下的案几前,山石边,水流旁,或站或坐,有三五文人聚在一起谈经论道,还有人在下棋,有人在抚琴,有人在绘画。 萧暥很敏锐地注意到,这些人似乎分为两拨,隔着曲水流觞,竟有点泾渭分明的意思。 左边的这些人,衣着大多或华丽,或奇异,不拘一格,有身披鹤氅的,也有穿胡服的,引得对面的几个衣冠楚楚的卫道之士几番白眼。 而右边的那些人明显循规蹈矩多了,他们或清肃,或淡泊,或温雅,走路也是施施然衣带当风。 萧暥走入梅林,两边的人不约而同都向他看了过来。 因为他这容色实在是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虽然容绪已经替他修饰过容貌了。曾经月照惊鸿的清利逼人,已经化作了温雨沉香般的妩媚柔宛,却依旧让人光看一眼就念念不忘,萦萦系于怀。 这边容绪正为萧暥一一引荐介绍几位匠作的大师,那边已经压不住此起彼伏的轻声低语。 “这俊美的青年是谁?” “既然是容绪先生引荐,也是朱璧居的人?” “我……我也想去朱璧居了。” “住嘴!” “今日方见,天下竟有此等人物……” “比谢先生如何?” “此人容色妍媚,怎么能和先生的高旷风骨相比。” “就是,风姿妩媚,气韵邪美,乃祸国之相。” 萧暥有点无语,他招谁惹谁了? 而且,他?妩媚?这不是因为化妆了的缘故吗?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一道尖刻的声音道,“请问这位公子,有何过人之处?” 萧暥回头一看,那是一个清瘦的文士,自称叫杨启,此人嘴唇又扁又薄,说话语速很快。 他不给萧暥回答的机会,紧接着又问,“辞章?丹青?雅乐?诗词?经略?棋弈?” 最后萧暥如实摇头表示,“都不会。” 他真的不会,这个可不能忽悠,如果他说会,人家立马来一句:来,走一个! 当场就要打脸的好不好? 杨启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轻蔑道,“能参加云渊先生的冬日雅集的都是高才之士,这位萧公子难道是靠着好模样进来的?” 他这话一出,周围响起一片嘘声。 容绪道:“子衿的本事,你们不懂,何必多问。再说了,即使真是靠好模样来的,又有什么不可以?” 容绪是朱璧居的主人,他这一表态,顿时全场就炸了锅了。 接下来双方的名士们你一言我一句,居然发展成一场辩论了。 萧暥目瞪口呆,果然这群名士打起嘴炮来战斗力超强,这都能吵起来? 他暗暗总结了一下,辩论的主题是能不能靠脸出名,以及怎么样的美貌才是绿色环保无公害的?才能算九州第一? 真是……无聊得可以了。 他来这里是办正事的。怎么就变成了引口水战了? 他真想干脆就告诉他们,再过几年等阿迦罗统一了十八部落,带着草原铁骑杀过来,到时候战火四起,中原都要沦陷了,你们还在这里吵架!吵架! 真想把他们扔到战场上溜一圈,看回来还在这里吵吵吵吗? 萧暥这段时间本来就体弱乏力,被他们在耳边闹得头疼,就对容绪道:“容先生,我到外面去走走。” 透透气…… 可就在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时,忽而就见山门前有两人飘然而来。 年长的那位他有点眼熟,但记不起来是谁。那人一身白衣,相貌端严,气质雅正。 他身旁的青年则修长隽逸,一袭青衫烟雨色,正目光淡淡地向他看过来。 萧暥顿时怔住了。 *** *** *** 魏瑄是午后去找萧暥的,到了府上,问了徐翁才知道萧暥出门参加什么雅集了。 他想到萧暥最近气色一直不好,就到后厨去,想给他做点好吃的,等他晚上回来好好补补。 可他刚刚走进厨房,就听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接着一道灰影仓皇地从窗户窜了出去,倏地一下掠到了墙后。 是那只灰毛小怪! 魏瑄立即一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不知道他是不是经常驭使黑猫的缘故,他的身手极为轻捷,登梁上檐毫不费劲,这大概就是无相所说的经常驭使猫会染上猫的习性吗? 但是那道灰影速度太快了,在屋梁间闪烁不定,魏瑄要铆足了劲才能勉强跟上它。 只见那小妖怪在屋脊上溜了一阵后,然后忽然左右一闪,非常娴熟地拨开一扇窗户,往里纵身一跳,就不见了。 魏瑄追到屋前,陡然脚步一滞……那是萧暥的卧室。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样私自进去,恐怕不大好罢…… 看来这只小东西真是贼精的了,难道它是发现自己跟在它后面,故意钻进去躲避了? 魏瑄无奈,打算守株待兔等一阵试试。 屋子的前面有一个很小的花园。 说是花园,其实就是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些寻常的草木,生长得比较随意,看样子似乎是宅院建造前就在那里的野树。萧暥不是个讲究园艺的人。 所以这院子看起来竟然颇有几分野趣。 草丛中还有错落的‘假山石’,那些石头堆砌的没什么章法,估计也是原本就在这里,建造宅邸的时候就没有挪动。 魏瑄不由感慨,萧暥的这个宅子,根本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景观,简直就像是一个临时的住所,全然没有安居的意思。 他心道,等他跟着无相学完了秘术,有时间给他休整休整,住的也惬意些。 草丛边有几块乱石,魏瑄想着就在石头上坐下来,等那只灰毛小怪出来。 可是他刚一坐下,只觉得那石头晃了晃,竟微微往下一沉。 等等……莫非,下面是空的? 魏瑄心念一动,于是猫下腰,翻开草丛看去。 只见岩石和衰草之间,赫然出现了一个木盆大小的洞穴,看起来像是野鼠挖的巢穴。 借着天光,黑暗的土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闪烁。 魏瑄赶紧翻开乱石衰草,这一看,当下就傻眼了。 只见这洞穴里堆满了黄灿灿的马蹄金,硕大的珍珠,晶莹剔透的玉石,血红的珊瑚,玛瑙。 这简直就是一个藏宝洞啊! 魏瑄翻了翻,还有些玉手镯,扳指,明显萧暥是不会戴这种东西的,所以肯定是从外面偷来的。 好嘛,看来这灰毛小怪不仅色,还是一只贼猫! 这洞穴挖得还挺深,挺能藏东西的,魏瑄又往下掏了掏,手好像摸到了纸张的纹理。 接着,在这些珠宝玉石下,他掏出了几本书。 确切的说,那是几本画本。魏瑄翻了翻,脸瞬间就绿了。 这是萧暥前阵子清理书房的时候,处理掉的不健康读物,没料到全被那只猫叼回来藏起来了。 沧岚山灰猫的模仿能力是很强的,这小妖怪把这些画本当做宝贝藏在洞穴里,想做什么? 魏瑄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把洞穴又掩盖回原样。 这个藏宝洞,再养一段时间,估计还会有更多宝贝。 他知道萧暥缺军费,这个藏宝洞就先留着,等到金银财宝存更多了,他再来把这只猫的小金库一锅端了,然后把这些东西换了钱,估计能给萧暥挣一笔不小的军费。 不过那几本画本,魏瑄就没收了。他一想到那只灰毛小怪藏着这些书,不会干什么好事的。
第53章 诗酒 萧暥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云散风流的人物。 那青年也遥遥看向他,淡若无物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拂过他的眉目,倏忽间又飘远去了。 如流云烟水般,不见停留,不可捉摸。 他自向梅林走去,萧暥看着那背影,青衫映白梅,说不出的心悦神怡,竟看得出了一会儿神。 谢映之一出现,刚才还在辩论(qia jia)的士人们都忽然安静了下来,在座诸人都不约而同地望过来,纷纷面露仰慕之色,更有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唐突地上前见礼。简直有点以能跟他说上一句话为荣的意思。 萧暥倒是被众人冷落到一旁了,他忽觉得肩上一松,谢映之替他吸引了大半人的目光,倒是没人再盯着他掐架了。 在这间隙,那长者施施然走上前来,似乎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慎重道,“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暥见那长者气度高古,再又看到他衣衫上有隐隐流动的暗银云纹,便猜到了十有八九就是云渊大名士了。 云渊应该是见过原主的。而且说不定见过还不止一次。 两人避开众人来到眺台边,云渊果然道:“将军会来此参加雅集,可是受人之邀?” 萧暥也不隐瞒,道,“朱璧居的容绪先生。” 云渊神色微微一顿,斟酌道,“将军,为何会和此人在一起?” 这句话表达地含蓄,但一个‘此人’萧暥已经咂出些味道了。 这容绪放浪不羁,在士林圈名声估计不会太好,像云渊这种志趣高雅的大名士,虽然表面上彬彬有礼,但心底怕也颇有微词的。 既然云渊是云越的父亲,萧暥不想隐瞒他,于是就简单地将在宝琼阁招商,以及遇到容绪之事扼要地一说。 云渊听罢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听闻将军在筹建尚元城,将军此来是否也与此事有关?” 萧暥心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都不需要长篇大论解释,他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萧暥点头:“容先生说要介绍几位匠作大师与我,并有意将来年的上巳雅集,放在尚元城。” 云渊点头道:“原来如此,届时天下士子文人云集尚元城,确实是个绝好的商机。但是我还是要提醒将军,这个容绪,背景深不可测,虽是文人,却比任何商贾更精明,加之为人放浪不羁,好逸色,在士林圈里口碑毁誉参半,将军要用这个人,还是要用之,防之。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萧暥道:“谢先生提醒,我记住了。” 然后默默把云渊划到可以信任之列。 接着他又问,“云越呢?” 云渊道:“多谢将军记挂犬子,这几日让他在家修心养性。” 萧暥明白了,所谓的修心养性应该就是抄书一类的体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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