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现在穿着云纹的丝履也不能完全掩盖里面他脚踝处系着的那一抹显眼的墨色,那是司马裒的手帕,司马绍知道的。 他知道,那是不久前,司马裒在凉亭中给独孤珩冰敷受伤的右脚时,给对方系上的手帕,言语间也满是亲近,仿佛他们才是兄弟。 可明明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啊,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见面,独孤珩都对他不冷不热的。 而他越是这样对待自己,司马绍就越是不甘心,不止是为着对方的区别对待,更是因为他知道独孤珩身份的特殊,若能争取到他的支持,那定然是事半功倍,也给自己的对手造成打击。 故而今晚的剑舞之局,虽然不是他指使的,但他也是默认了自己的大舅子庾亮的算计,打算给自己这个不识趣的二弟一点教训,哪怕后来庾亮操之过急,引起了父皇的注意,但这也不足以让司马绍制止对方。 因为当时他心里涌现出了一个极其卑劣,且又十分迫切的愿望,他想看司马裒出丑,尤其是在独孤珩面前出丑。 他就是想让独孤珩知道,他一直亲近的,就是个一文不名的小丑,司马裒那家伙根本不配得他这般青睐支持,他不配! 可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面对众人接二连三的步步紧逼,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的圈套,可独孤珩竟还是亲自下场援助了他那个二弟,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司马绍心里就清楚知道,这一局,他们输定了。 无论他二弟跳的剑舞如何,有了独孤珩的参与,都不妨碍他的父皇将此事圆满收场,如若此时谁再敢轻举妄动,那么无异于明目张胆的和皇帝对着干。 他是太子,又不是傻子,没有这么不智的,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司马绍再明白不过了。 伴随着他的思绪,场上的剑舞不知不觉到了尾声,乐曲也停了,皇帝司马睿自是欢喜不已,并履行了承诺,把蔡邕的焦尾琴赏赐给了独孤珩。 皇帝还勉励了一番司马裒,言说他果然是大有长进,就连王羲之,都被他赞了一声芝兰玉树,不愧是琅琊王氏的公子。 皇帝都表态了,其他人自是不敢多言,又是一边倒的开始唱赞歌,只是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却无人知晓,经过这样一场表演,后面的无论是什么都显得索然无味。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端午节夜宴结束了,可此事造成的连锁反应,却才刚刚开始。
第10章 宴后反应 夜宴结束,诸位皇亲皆是打道回府,王敦和王导也不例外,独孤珩和王羲之自是与他们一同出宫,返回了乌衣巷,天色虽晚,但几人都没有休息的念头。 本以为待会儿少不了一顿教训,岂料王敦和王导却先打发独孤珩和王羲之去休息,而只留下了韩琦询问情况。 独孤珩没说什么,只在韩琦与之分开前,握了握他的手腕,后者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叫他看着办,那么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他心里就大致有个谱儿了。 书房里,韩琦把今天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道出,只是巧妙的把注意力从二皇子司马裒身上挪到了太子司马绍身上。 他着重描绘了自己去寻公子和表公子时,看到太子不知何故站在假山上偷看的场景,而略过了二皇子给他公子冰敷脚踝的事。 王导和王敦得到答案后,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挥手让他退下,韩琦也乖乖听话,行了一礼后,随即转身离开。 晚间的书房里,灯火通明,这里本是修身养性的清净之地,不想韩琦刚走出门没多久,就听到了里面瓷器碎裂的声音,但他没有细究,而是识趣的出了院落,快步离开了这里。 而他猜的不错,此时的书房里,原本干净的地面上正躺着许多七零八碎的瓷器碎片。 而一旁的始作俑者王敦还不解气,还试图再找点什么摔一摔,王导担心自己的珍藏,哦不,他是担心自己的兄长,所以赶紧上前拦住他。 “兄长,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现在发脾气也没用啊,”他拽着对方,试图让他冷静。 “就是因为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才更生气!”王敦一把甩开他的手,好在他还知道收着点力道,所以王导也只是一个踉跄后,便稳住了身子。 “今日这‘霸王别姬’的剑舞,还有那凉亭窥看之事,哪一个也跟大殿下脱不了干系,还有在开席前,他说的什么去祭拜皇后娘娘,恐怕也只是他的托辞罢了。”王敦冷哼一声。 “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就敢用我们长姐珍爱的剑舞来设计二殿下,还逼的珩儿不得不亲自下场救援,这等心思阴狠之辈,也配做储君?!” “这就是你当初竭力劝我支持的皇子,还说什么,一旦事成,必有厚报,我当时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就听了你的胡说八道呢?” “你看看现在,我们费心费力扶他登上了太子之位,他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哼,好一个厚报,依我看,是报应才对!” “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没有比这更愚蠢的投资了!” …… 王敦气的胸口不住的起伏,脸上的怒色掩都掩不住,口中也连珠带炮的抱怨,可见今天的事是着实给他气狠了。 而王导见他正在气头上,也没贸然上去劝,而是等他稍稍平静下来,这才开口道。 “兄长,今日之事,太子做的确实过分,但若是从维护储君之位的角度来看,那么他对二殿下的算计,也就可以理解了。”他中肯的评价了今晚的剑舞事件。 “什么?你说什么?你理解他?!”王敦没听到别的,他就听见这个了。 这眼睛瞬间就瞪得跟个铜铃似的,与此同时,右手握拳,且试图把胳膊抡圆,那是眼瞅着就打算给自己的弟弟来一下子。 “……呃,没错,我理解他,但绝不原谅他!”看到此等场景,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王导赶紧把后半句说了出来。 “没有人可以侮辱长姐!谁都不行!”他斩钉截铁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而他这及时回答,也让王敦的怒气消了一些,顺便拯救了自己。 “没错!谁也不能侮辱长姐,更别提他还逼珩儿下场演奏乐曲,简直是太过分了!我们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王敦咬牙切齿道。 “是的,太子是该受点教训,那我们……”王导也赞同这点,并试着跟他商量一下怎么反制太子,谁承想他刚开了个头,那边王敦就打断了他。 “依我看,我们干脆把他拉下太子之位,让他也好好尝尝那初登高,就跌重的滋味,看他还敢得意忘形,对我们琅琊王氏这般不尊重?!” 他甚至一开口就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虽然出主意的速度够快,但其内容实在不怎么样就是了。 “……”,王导现在是真的很无语,如果非要他来形容一下这个主意的话,那他只能说一个字,绝。 那么到底是绝对的好,还是绝对没脑,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打消对方这个念头是当务之急。 “兄长,这改换门庭哪是说说就行的?何况现在太子新立不久,又是我们捧上去的,若是真要此时拉他下来,还亲自动手,不免太过反复,令群臣议论,也惹陛下心生猜忌,这种种顾虑若不解决,恐怕此举是行不通的。” “何况方才宴席结束时,太子都没有等待太子妃便自行离开了,依我看,他对今晚庾亮的安排也是不甚满意的,很有可能此事都不是太子主使。” “我们不能单凭猜测就给人定了死罪,至少也该让他有个辩白的机会,这样也显得我们是非分明,气度不凡啊。” 王导耐着性子跟他掰扯其中的弯弯绕绕,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就是眼下不宜轻举妄动,而最好的应对,就是以不变应万变,看对方什么反应,然后再做打算,也好拿捏住主动权。 “……你们文人惯会耍嘴皮子,我不跟你争论!”王敦听了他的话,气也没消多少,可他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脸上有些挂不住,便颇有些胡搅蛮缠道。 “那兄长就是同意我这以静制动的法子了?”但王导却盖到了真正的意思,不禁笑了笑道。 “随你怎么做,反正我只要一个公道,不管如何,谁也不能在辱了长姐,又委屈了我们珩儿的情况下,全身而退,我定要太子给个交代不成!”王敦虽赞同了他,但他也有底线,这不容置疑! “兄长放心,这话你便是不说,我心里也有数,”而这一点,王导跟他的立场也是完全一致的,这无关文官武将行事之别,而只看亲情羁绊之深,那么他们一致对外也就不奇怪了。 不提他们两个在书房的交谈,而韩琦回去之后,也免不了被独孤珩询问这边的情况,好在王羲之已经提前被哄睡了,如今外间只他们主仆两个,他自是如实说了。 彼时,独孤珩只着一席白色里衣半靠在软榻上,而韩琦则是站在他后面,动作细致的为他捏着肩膀。 “看来今日之事,舅舅他们也着实气的不轻,”独孤珩听他说起出门时听到的瓷器碎裂之声,便大致心里有数了。 “谁说不是呢?太子一系的人,也太过嚣张了些,做局做到二殿下头上不说,还联合后宫嫔妃拿公子母亲的昔年剑舞说嘴,简直不把我们独孤家放在眼里!”韩琦也颇为气愤。 “到底是我无用,如今还是一介白身,平白担着世家第一公子的美誉,但却半点实权都无,更不用提我们独孤家世代执掌的兵权了,”独孤珩听他这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公子莫要忧心,如今我大晋的兵权正在王敦大人手中,大人他并无亲生子嗣,又素来爱重公子,将来这兵权必定属于公子。” “而军中独孤家的旧部们也都还在,届时只要公子顺利从王敦大人手中接过兵权,那么我们独孤家东山再起,便是指日可待!”韩琦见状,连忙出言安慰。 虽说是安慰之语,但他说的也是实话,毕竟,如今就是这么个情况,且历来都是这样。 无论在位的皇帝是谁,只要他想追求内部的稳定,那他就必须将兵权交到世代走纯臣路线的独孤家手中,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朝堂上的平衡不被打破。 当然,现在是特殊情况,皇帝司马睿刚登基不久,他还没来得及调整策略,这才出现了琅琊王氏独霸朝纲的现象。 不过就像韩琦说的那样,现在执掌兵权的王敦没有儿子,他又一向视独孤珩为亲子,那么也就不愁将来兵权的平稳过渡,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这兵权最终还是要落回独孤家的。 而独孤珩也早就明白这点,舅舅们疼他爱他,他也很感激,今日有此一言,也并非怨怼,只是想起早逝的父母,还有夜宴时旁人肆无忌惮的设局,而一时心生感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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