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有人一敲鼓,不要说整座皇城吗,就是皇城外也听得见。皇极门的皇上一听到鼓声,就知道有紧急奏折要来【1】。 殷雪本就是司礼监的管事,既然有人递折,忙着处理也算是正常。 “是有什么事情么。”卿玉案眉头轻蹙。 罗裳依言回答:“奴婢只知是皇后娘娘原在潼关,潼关今年发了大水,便着令工部踏勘加筑河堤。户部不肯拨款,便闹着敲鼓了。” 早早便听说国库空虚,却不曾想已经空虚到应急加固河堤的款都拨不出了。 “那兵部敲鼓是为什么?”卿玉案不解。 “这……” 罗裳迟疑了片刻,看着谢朱颜的目光躲闪起来:“回太傅,六部的事情,奴婢不敢乱猜测。” 卿玉案点点头,旋即屏退几位宫人。 潼关怎么突然有汛情了,莫不是因为这十日的暴雨? 兵部尚书既然和工部尚书一同递折,说明萧霁月那边也应该有困难。 “殿下,臣去御道一趟。”卿玉案站起身,准备告辞。 谢朱颜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仰着稚嫩的脸庞,满眼期盼地说道: “那,本宫能跟太傅一起去吗?” 卿玉案安抚着谢朱颜,不忍拂逆他的意愿:“此乃朝廷重地,殿下不宜长留,去去便归。臣先行告退了。” 谢朱颜点点头,放开他的衣袖:“好。” …… 雨势渐大,卿玉案撑着纸伞快步从东宫走到皇极门,两方仅隔百尺之遥。 而皇极门除守门的禁军,也不见候在门口当值的传折太监。 工部尚书禄泰清撑着朱红宫墙,官袍上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汗渍,还是泼天降落的雨水。兵部尚书已是年老体弱,早就体力不支被抬了回去。 或许是站的太久,禄泰清顿觉头晕眼花,即将倒下的刹那却被一只手搀起。 禄泰清回头定眼去望,模糊的视野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孔,顿觉恍然。 他甚至有些错愕地把腰间的浊酒举起,又饮了一口,怔愣地看着卿玉案,蓦地低低笑起来。 他又哭又笑着绽开笑颜,颤抖着手抚上卿玉案的眼角,哽咽道: “哈哈哈,咏才你怎么帮太子把罪责都担下来了啊。燕安王在九泉之下看你这副样子,不知要多难过呢。” 卿玉案听到他提及父亲的名字,心中不由得一沉,他按住禄尚书的布满硬茧的手,说道: “禄尚书仔细看看,我是贺迦楼。” “哦……原来是贺太傅。” 禄泰清不由苦笑,看来自己是老糊涂了,竟会以为他是汝南侯。 他差点就忘了,汝南侯早就被战死在沙场了,唯一的两个小儿也葬身火海,着实是令人扼腕惋惜。 卿玉案为禄泰清撑上伞,问道:“兵部和工部出什么事了,莫不是加固河堤的事情?” 禄泰清满目沧桑:“唉,哪里是加固啊,说来话长。” 等到禄泰清讲完,卿玉案方才明白事情的经过: 自从阗何忠南下到潼关,风陵渡几度溃堤,便更消耗银两修复,很快朝廷原先发下的钱粮告罄,修复与加固被迫停工。 拿不到饷银的工夫聚众闹事,便是萧霁月的神机营也将近压制不住,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爆出民工造反的大事来。 他该怎么给皇上一个交代,又怎么给百姓一个交代? “六部无人理会,老臣便递了致仕辞恩的折子寄吏部转呈。可吏部每次以固堤尚未竣工为由,不肯批复。当下,我要见两位阁老。” 禄泰清语气黯淡,眼神里充斥着深深的无助。 “无妨,我去看看。” 卿玉案撑着伞走进皇极门。 皇城中只有两位阁老,以及太傅有通行的令牌,恰巧他还能帮父亲的旧友问一问。 一位眼尖的司礼监小太监见到卿玉案,顿时明白他的来意,他急急地对着旁边的牙牌小太监喊道: “快去只会殷公公。快呀。” “站住。”卿玉案叫住那人。 小太监猝不及防地转过头,赔笑道:“太傅。他们敲登闻鼓,是怕杂家不传折子。没什么大事的。” 这些人一直附庸万欣荣与殷雪,他们仰恃次辅和东宫太子大伴的威权,故敢于胡作非为。 卿玉案问:“禄尚书在淋雨这么久,你为什么蓄意不传?” “冤枉啊,杂家没有故意不传折子的。” 那小太监满脸地委屈,他补充道: “这八年里这登闻鼓一次也没有被人敲过,可皇上如今给潼关祈天斋戒忽然敲了,这不是对神明的大不敬吗?杂家也是为了皇上考虑。” 卿玉案嗤笑出声。 汛情哪里是向神明祈福便能止住的,不还是靠着内阁各位老臣辛苦么。 “殷雪呢。”卿玉案问道。 小太监的眼瞳滴溜溜一转,又假心假意地哈腰说道: “殷公公和次辅大人现在在养心殿陪着皇上呢,概不见人。” “概不见人,又是这句话!我朝天子病重,听信宦官与近臣的谗言,在养心殿跟着术士修玄,月余闭门不出。一国未来岂能托付给术士。” 禄泰清说及此事,竟直接呕出一口鲜血,昏迷过去。 油纸伞掉落。 “禄尚书!!” 卿玉案撑住禄泰清,急忙唤来两名禁卫,抬着禄泰清匆匆离开皇极门,送往太医馆诊治。 “不,等不到说法我不走。” 冰冷的雨水激得禄泰清醒过来,他费力地睁开眼帘。 卿玉案忽然想起,前几日殷雪所说的东厂羁押一事,他撑住禄泰清的胳膊,继续说道: “可前几日不是刚缴收贪墨四十万,怎么今日还是发不下款?” “老臣也不知。这些贪墨的流向,恐怕只有被缴收之人知晓了。” 禄泰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浊黄的眼中透着疲惫,他深深叹息一声。 “尚书大人。” 不远处,应太医撑伞赶来,应太医与卿玉案对视一眼,说道: “贺太傅,交给我便是。” 卿玉案颔首:“好。” 可禄泰清咽下一颗护心丸后,目光却还是落在卿玉案身上,他总觉得卿玉案的身上有几分故人之姿。 禄泰清咳清闷在胸腔的黑血后,喘息许久才说道: “太傅是心善之人,老臣只想求太傅一件事,如今天子昏庸,奸佞与外勾连,如今他们又知谢玦下落。倘……倘若萧小将军真的是燕安王遗脉,他们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迦楼现在便去东厂找监察御史。”卿玉案站起身。 望着卿玉案逐渐朦胧的背影,禄泰清无奈喃喃道: “奸佞不除,无人可独善其身。禄某无能,不能完成汝南侯遗志。大景未来……可都指望在太傅和萧将军身上了。” 卿玉案离开时,一乘舆轿擦着他的肩招摇而过,内珰中贵都赶紧趋避。 满城的风雨愈烈。 舆轿珠帘内,一人身着青色锦衣华服,腰系玉带,手执长柄玉扇,缓步走下。 那人拂袖走过,那两个随扈亦随即跟去。 禄泰清抬头看时,正巧看到万欣荣那双仿佛淬毒般的眼睛。 “两日,我定给禄尚书一个答复。” 万欣荣的嗓音平静,但眼神依旧如同刀刃,仿佛可以刺穿皮/肉。
第53章 刚至东厂外围, 守囚牢的禁军千户便察觉到生人的气息,容陵追随来者一路前进,终于得以近那人的身。 “什么人擅闯东厂?” 夜幕中, 容陵挥剑而起,那人轻巧自若地从袖口中抽出一把短刃,化解容陵迅猛的攻势。 刚过几招, 容陵便发觉自己占据劣势, 来者似乎正逐步击破自己的招数。 但容陵的剑术毕竟也是一流,能比肩他的应该在少数才对,可他还是感觉到了吃力。 来人一声轻笑,将手中长刃向容陵脖颈上的致命处割去。 若是此处被划上一刀,容陵必死无疑。 “该死。早知道这几天多练几招了。” 他举剑欲挡,凌厉地剑芒愈发逼近,眼见对方即将拆解他最后一招, 容陵绝望地闭上双眼。 但出乎意料的是, 迎接他的并非是割破咽喉的刺痛,只是脖颈上的一抹凉意。 他狐疑地睁开眼,见到来者对自己莞尔示意:“这么多年,身手怎么没我有长进?”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虽然容貌并非卿玉案,但是声音绝对不会有假! 那一刹那, 容陵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下意识地揉揉双眼,说的话都结巴起来: “你……你……易容了?” 卿玉案笑意更深:“四年就不认得我了?” 容陵喜极而泣, 眼眶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来,说道: “卿、卿二公子?你还活着!” 四年前卿玉案下葬时, 容陵差点哭地背过气去,若非是阿努娇娇疏导, 怕是这辈子都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自家公子还有重新回来的一日。 卿玉案收剑入鞘,说道:“原来还记得我啊。”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卿玉案低声说道:“叙旧的事情以后再说。当下潼关出事,我想找冶清昼问些东西。东厂提督在哪?” 潼关汛情的事情么? 容陵点点头:“公子放心。殷公公还在养心殿,一时半会回不来。冶御史也照顾得很好。我带公子去。” 卿玉案案颔首:“走吧。” …… 进入东厂的囚牢,便见几个囚犯痛苦哀嚎,每一种刑罚都恐怖地不堪入目,甚至一些人皮开肉绽,又哭又笑,几近疯魔。 容陵注意到卿玉案目光流转,提醒道: “二公子,不要看。” “无事。”卿玉案平静地转过头。 民间传言东厂酷刑无数,后来殷雪上任提督后又加了几种。卿玉案早有听闻。 容陵提着灯,引领卿玉案一路向前,说道: “前面便是冶御史待的地方了。” 卿玉案抬眸望去,果然在一处角落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正优哉游哉地躺在杂草垛上。 反观方才那些囚犯,冶清昼算是东厂最为滋润的。掌印太监应该是为了他的宝贝干儿子花了不少心思。 听闻动静,那人探出头来,看到卿玉案时释然而笑: “贺监军好啊。啊,不对,现在应该叫贺太傅了。” 容陵朝着外面瞅了一眼:“我去外面放哨,万一出了什么状况,我立即回去禀报。” 等容陵走远,卿玉案走近冶清昼,将热气腾腾的糕点递过: “抱歉。” 如若不是自己所为,万欣荣应该也不会盯上冶清昼,整出一堆整治贪墨的事情。 虽然冶御史为官多年,从未做过逾矩之事,但钱多是非也多,只要万欣荣想,便能在冶清昼身上凭空装一个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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