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何忠刚刚迈出了一步,见卿玉案还不肯走,又道: “我们要和指挥使单独谈一会儿话。还请回避。” 卿玉案不放心地回头看去,萧霁月也颔首道:“去吧。” 卿玉案与谢朱颜相跟着入了暖轿。暖轿的熏香是清苦的漆袁香,不是进贡的御香。 他忍不住掀开帘幕往后望去,几个人的身影愈发便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 “恩人在看什么?” 谢朱颜好声好气地问道。 “没什么。” 卿玉案收回目光,心中惴惴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遍全身。 见谢朱颜依旧苦恼地解九连环,卿玉案便也放开了一些,但依旧恭恭敬敬地提醒道: “太子殿下,如今我已入贱籍,殿下直呼在下名姓小楼便好。若是叫他人见了,恐怕有失礼仪,要落口舌的。” 谢朱颜撑着脸,这也是他第一次看清卿玉案的脸庞,越看越发觉好看,他的眼眉也弯了弧度: “恩人不管叫什么名字,都是恩人不变。不碍事的。不过既然恩人说了,那以后就叫‘小楼哥哥’啦。” 过分亲昵的称呼听的卿玉案有些不习惯,他忙岔开了话题: “我来给殿下解九连环。” 见卿玉案不时便解开了三环,谢朱颜夸耀道: “早就听宫人夸赞小楼哥哥聪慧,本宫的大伴都解不开。本宫看人果然没错!” 卿玉案解起最后一个连环,抬眸莞尔: “是殿下慧眼识珠。” “可惜这美玉有人捷足先登呢。”谢朱颜似有所指,叹息着。 卿玉案有些反应迟钝,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谢朱颜又随意地拿起一本典籍,目光慵懒,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卿玉案一眼,文绉绉地念起来: “只是今宵月,偏照小楼东啊。” 忽然,轿子外传来了声响: “殿下,六部的公文说要请殿下过目。” 谢朱颜又打了个哈欠:“本宫说过了,都给大内批复,本宫今日乏了。” “是。”宫人应声领命。 等脚步声渐渐远去,谢朱颜再次看向卿玉案,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小楼哥哥一直眉头紧锁,不如让本宫帮舒展舒展可好?” 卿玉案疑惑地抬起头。 谢朱颜又将书翻过了一页,微笑示意:“小楼哥哥应该很好奇萧霁月的身份吧?” “当年燕安王府大火,有人涉险闯入火海,将本宫的堂兄救出了火海。五年过去了,堂兄果真有几分燕安王的英姿。” 谢朱颜表情不悲不喜,淡漠地像是在说晚膳是什么一般轻松。 在卿玉案诧异的目光中,谢朱颜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在一句诗上,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今夜十五,只可惜霁月圆满一回,夕夕缺成玦。” “啪——” 卿玉案手中的九连环掉落,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整个人仿佛坠入冰窖。 所以, 萧霁月的身份正是谢玦吗? 从一开始雪夜接触,到阿努娇娇一直给萧霁月传送情报,再到御史大人冶清昼巧合般的来到城关给自己开路……诸如此类,如此种种。 一切的一切,都是萧霁月设计好的吗? 谢朱颜弯了唇角:“小楼哥哥知道缺月像什么吗?” 卿玉案不语,思绪乱如麻线。 谢朱颜自顾自地说着:“缺月像刀,一把很尖锐的刀。” 他慢悠悠地合上书卷:“都知道刀能防御,藏在身上能自卫。可很多人忘了,过尖锐的刀却总是伤及己身。所以呢小楼哥哥可要小心一些。” “……在下明白。”卿玉案抿抿唇。 “父皇的身体愈发欠佳,太医怎么治都不好,本宫想着嘛,父皇也到时候该立储君了。” 谢朱颜脸上的笑容不减,但说出的话却像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戳穿了卿玉案的心。 卿玉案瞳孔骤缩。
第25章 于幼时的卿玉案而言,他最喜欢的事便是来到燕安王府听谢玦讲起草原的故事。 他从未涉足的过的边疆、未曾到过的大漠、四书五经不存在的奇闻怪谈,如此种种,都在谢玦的故事里一一圆满。 有一次上元佳节,卿玉案在集市拿了两个兔子灯,小摊贩见他是汝南侯府的孩子,顿时眉开眼笑,又送他一副桃花牌,说这是西洋来的舶来品,春节可以玩。 卿玉案兴致勃勃地跑到谢玦面前,将兔子灯塞到谢玦手上,讨欢心道: “小孩子都喜欢这个,喏,给世子一个,卿哥哥也拿一个。” 谢玦犟着脸,昂起头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谢玦还是接过兔儿灯,偷偷摸了下宣纸上的跑跳欢脱的妃色小兔,绘制的栩栩如生。 他以为没被看到,但是卿玉案只是不说而已,毕竟谢玦一直都口是心非,卿玉案总是会刻意给他留一点空间。 “好好好~” 卿玉案欢喜地捏着他的脸:“我们的世子已经长成大人啦,不能说是小朋友了。” 谢玦气鼓鼓:“嗯。” 灯火融融,橙红色的光辉映着两位少年的脸,卿玉案瞧着他的面容,突发奇想,问起他名姓“谢玦”的含义。 “是因为这个玉玦。” 谢玦举起娘亲赠与他的那块玉佩,由两块缺玉拼凑,透过皎洁的月光泛着幽幽的寒气,一眼便知这是美玉。 他没有正面回答卿玉案的话,只是挪开其中一半的玉佩,反问道: “倘若朝廷腐朽、宦官当道、外族常扰边境,在这个乱世里你怎么才能成为忠良?” 卿玉案托着下颌许久,满心欢悦地回答道: “太子殿下是人心所向,燕安王也曾说要永远追随太子殿下,一直为外人称道。而汝南侯府也会辅佐二位,我也想像父亲那样征战四方,保家卫国。” 谢玦听到卿玉案的答案并没有展露笑颜,相反,他沉默了一会,又问道: “若有一天燕安王与太子倒戈相向,你我必定分道扬镳、成为宿敌呢?” 卿玉案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信誓旦旦地说:“世子也是赤胆忠心之人,民间都传闻皇子兄弟和睦,不会有那一天的。” “是么。” 说罢谢玦不再作声,只是冷嗤一声,旋即将另一块玉玦挪走,他望向唯有孤零零的上弦月的苍穹沉默不语。 …… 当年谢玦不经意的话,今如惊雷回音隆隆。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应当不只是想知道当年到底是什么人毁掉了燕安王府吧。 就像是谢玦所说的那样,草原雄鹰不会总在一方小小天地翱翔,否则总会有粮绝之日,它们会忍痛拔掉稚羽,飞往更高更危险的深空。 如今玉佩在卿玉案的手中紧握,太子的寝宫内,他垂下头紧锁眉头,谢朱颜见状,好奇地歪过头去问: “若是我成了皇上,小楼哥哥也会像汝南侯一样成为我的拥趸吗?” “呃。” 卿玉案这才从乱如麻的思索中缓过神来,他偷偷收起玉佩,艰难地点了点头,赔笑道: “会的。” 可若是萧霁月真有谋反的那一天呢? 卿玉案浑身打了个寒颤。 不,他不会谋反的。 燕安王府世代忠良,怎么会谋权篡位。 他只是想知道燕安王府到底是谁毁的,若是真想谋反,也不会来到指挥使司为圣上效力,不然也不会来到汝南侯府。 可……太子已经开始忌惮萧霁月了。 卿玉案望向满眼天真的谢朱颜,忽然背后一阵恶寒。 难不成太子只是在试探自己谢玦还在不在人世,其实并不知道萧霁月的身份? 眼下最有能力保住他的就是自己了。如今人命关天,可该如何才能护住他的命? 卿玉案咬紧牙关。 谢朱颜咧了嘴角,他拉住卿玉案的手,接过解开的九连环: “这可是小楼哥哥说的!本宫可记在心上啦,可不许反悔。” 要是能当太傅就更好了,这样就能天天见到他了。 倏地,卿玉案撩起衣袍,双膝重重跪在谢朱颜面前,他沉下头问道: “在下还有一件事请殿下相助,之后在下愿结草衔环,永世追随太子殿下。” 谢朱颜弯了眉眼,急急地扶起他:“何事?本宫都依小楼哥哥的。起来,不要伤了身子。” “在下身契在指挥使之手,如今我与指挥使萧霁月两情相悦已久,两家愿永结秦晋之好。望殿下成全。” 卿玉案咬了咬牙,苍白的两颊冷汗流淌。 虽已自逐出汝南侯府,日后与兄长相认名分还在。若能借汝南侯府之力压制那群朝官,萧霁月定能留住一命。而且男子成婚难能留有子嗣,朝廷也会对萧霁月放松一定警惕。 被人嘲讽也好、不被世人也罢。自己也不剩下多少年头了,剩下的路萧霁月可以坦坦荡荡的走了。 谢朱颜这一次却并没有扶起卿玉案,刚刚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笑容僵在脸上。 他重新翻开诗经,面露不悦。 卿玉案润湿发干的唇片,他膝行一步,又道: “君无戏言,请殿下赐婚!” “参、参见太子殿下。” 蓦地,一位小太监哆哆嗦嗦地也跪在了卿玉案身边,他颤巍巍地将一张红笺举过头顶,用尖细地嗓音说道: “殿下。礼部尚书有急递,请太子殿下过目。” “呈过来。”谢朱颜不耐烦地说道。 “嗻。”小太监不敢耽搁,急忙上前两步交了上去。 谢朱颜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愠色逐渐攀上他的面颊,神色也越发阴沉,他猛地站起身: “真是的,所有人都跟本宫说君无戏言!本宫有告诉过谁我想当吗?!为什么本宫一直要听你们司礼监的人安排?!” 小太监将头埋的更深,将阗公公的话转述道: “回殿下,圣旨已拟,司礼监只是秉圣上之意,太子殿下多多思量。” “全是圣上旨意!你们还会干点什么?不怪外面的人说你们是朝廷的走狗!” 谢朱颜忽然勃然大怒,他衣袖扫掉桌案上的九连环和茶杯,瓷杯猛烈撞击地面顿时碎成齑粉。 …… 而在建州都指挥使司前,骆镇抚与阗公公正站在棺椁前,看向棺内的萧无崖尸首上的深深血痕,心中各有想法。 “大人,我有一事相报!” 指挥使司的一位小衙役来到骆镇抚面前,转头悄悄看着萧霁月,担忧地咽了咽唾沫: “对不住了,萧大人。” 原先萧无崖在位的时候,他们指挥使司的人无忧无虑,偶尔还能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萧霁月甫一上台,便大范围整改纪律,所有人忙的昏天黑地、叫苦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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