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淮猜到了太多。 “易公子真想了解这些,恐怕要去问机关道他们了。” 风花雪月楼是荣氏开国后才建立的,至今不过两百年的历史,比起机关道和剑阁,尤其是天山,真的算是“年轻”。 易淮嗯了声,燕奕歌淡淡:“反正总要去机关道走一趟的。” 他说着,和自已同时站起了身。易淮道:“行了,也没什么别的事了,薄柿我就带走了。” 他看向观红鱼,郑重道谢:“此事多谢了。” 观红鱼也慢慢起身:“易公子客气。” 她稍顿,语气难得柔和:“怎么说我们也是朋友,朋友有难,以我的处境不说两肋插刀,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一下,还是可以的。” 其实无论是易淮还是观红鱼,从未提过朋友二字,只是别人提起时并不反驳。 但现在观红鱼这么强调一句,易淮也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不管是江湖还是庙堂都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江湖跟庙堂更是融在了一块儿,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各方站队,不是两军对垒,一盘棋局上,出现了太多势力。 观红鱼想告诉易淮,只要易淮不是让她做背叛荣姓皇帝的事,帮的忙不是有损皇家利益,那么她就会出手。 易淮勾勾唇,燕奕歌提前一步道谢:“多谢。” 他是天下第一,可淮水山庄如今覆灭——就算没有覆灭,淮水山庄里的那伙人,本来就武功平平,不像风花雪月楼的女子是一支隐藏的娘子军;不似杏林馆那般因为医者身份又医毒双修,总会遭人忌惮……易淮总归是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的。 这并没有什么,就像观红鱼他们需要借助易淮天下第一的实力一般。 . 前头的宴会早已开始,薄柿被风花雪月楼的姑娘带去换了身冬裙,再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戴上了一张遮住全脸的银箔面具,才再出现在易淮面前。 易淮和燕奕歌到了风花雪月楼给他们安排的席位。 既是看歌舞,自然都在大厅中,不过他的位置设立在旁侧,周遭都有屏风挡着,面前还有一层薄若蝉翼的帘子,不会遮挡他的视线,但离远了别人只能看见一点轮廓,看不到什么详细。 这就是风花雪月楼的“雅座”。 他们进入时,还并不是从帘子那边进入,而是后头的墙壁有一扇小门,这样旁人只知有人进来了,连是谁都要猜。 薄柿也是从那道门里进来的,她进来后,就悄无声息地跪坐在门口的蒲团上,没有打扰自己靠在一块儿的两个主子。 燕奕歌在心里与易淮说哪哪都是谁。 这样的雅座不止一个,想要看表演,在二楼的雅间肯定是不怎么看得见的,得到楼下来。 “……叶斓来了,但千相不在。” 听到自己这么说,易淮稍顿,多少有点意外了:“千相不在?” 千相本名不叫千相,但叫什么易淮也不知道。他自称千相,是高手榜第三十五名,他武功在易淮看来其实不算好,但他有一手超绝的易容术,易淮之前也被他骗过两次,不过在被骗了那两次后,易淮就再也没被骗过了。 他武功精进了,分辨得出来千相这个人了。 千相和叶斓的关系很好,一开始易淮还怀疑过这俩是不是有点什么,后来在内测版时掺和了千相的事,才知道他们是亲兄弟。 也许是因为同父异母,长得是真一点都不像。 千相本尊生得寻常,是丢人群里都认不出来的大众脸,但叶斓却生得俊朗,的确有自恋的资本。 千相和叶斓经常一块儿活动,易淮很少有说看见叶斓好几次都没见着千相的情况。 而且在江武时问到叶斓千相,叶斓的反应其实也是有点奇怪的。 他若有所思,就听自己也是在心里说:“叶斓这人我虽说不上了解,但仔细想想他也并非那种会依附朝局或是向他人俯首称臣的性格。” 叶斓骨子里全是随性洒脱,当年外姓王灏王花重金想请他做门客,无论是砸钱还是礼待,叶斓都无动于衷,还说出了“我一介白衣,跨不动高门门槛”这样的话。 可现在……他显然在为谁办事。 京中有人想要燕奕歌死,譬如面具人背后之人;有人想让燕奕歌活,譬如观红鱼和荣少烨;还有人想要见他,譬如叶斓背后的人。 但这个人,是谁呢? 他是怎么驱动叶斓的? 易淮想到了熟山夏明停。 身不由己么? 哎。 易淮心说所以他才说江湖和庙堂本就分不开。 那些朝廷的人,真的位高权重到了一定的地步,想要掌控一个江湖人,实在简单。 台上的舞乐已然演出到易淮从未见过的曲目,身着月白色衣裙的几个姑娘用着“步步生莲”跳出曼妙的舞姿,只听得清脆的铃铛声自上头响起。 众人抬眼看去,便见赤脚的女子着一袭月白色的舞衣,在这样冷的天还敞露出了肚皮,那一截窄腰不盈一握,她面戴面纱,遮住了下半张脸,可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好似藏着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意,一颦一笑皆勾人心魄。她舞姿翩然,好似仙人起舞,入世又脱俗。 易淮只看了半眼,就匆匆低下了眼眸,还很轻地轻咳了声。 燕奕歌在他后圈着他,无声地捏了下他的指尖,有点用力。 “……我在想事。” 易淮觉得冤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她,才抬头去看的。” 燕奕歌:“但我没有。” 易淮:“你抱着我你当然不会想再去看别人,我又看不见你,下意识反应抬了个头…我要抱着你我也不会去看。” 易淮现在人坐在蒲团上,但并不是盘膝坐的。 他感觉自己的坐姿看着有点像小可怜,蜷曲且委屈着一双大长腿,可没办法,谁让另一个自己非要从后头环抱住他,还要他坐在他怀里。 燕奕歌的下巴都搁在易淮的脑袋上,像是把人嵌在怀里一样,充斥着十足的控制欲。 “那你转过来抱着我。” 易淮:“……” 他抬抬手,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肘击:“真当后头的薄柿是瞎的?” 燕奕歌面不改色地抬起手臂,将易淮的这只手也压在了臂弯里:“让她出去。” 易淮心道自己二次黑化后就更不是人了。 “别骂自己。” “你还是让我骂一骂积点阴德保佑下辈子我还能变成两个和自己相爱吧。” “……” 燕奕歌一时间是真找不到辩驳的话。 他想说自己又不信什么轮回转世之说,可当这个可能性被提出来的时候,也许因为涉及了另一个自己,也许因为这句话太过美好,燕奕歌居然也想相信那么一次。 见另一个自己被自己说住了,易淮勾勾唇,有点开心地晃了晃脑袋。 台上还在起舞的人已然引起了些细微的骚动,因为那是风花雪月楼的月主白从露。 她是西域人和中原人生下的孩子,从小在西域长大。 龛朝的西域民风是最开放的,表演时常穿这样的服饰,跳的舞对于中原人来说也很罕见。 所以在白从露入楼时,因为这姑娘也放肆大胆,还有人怀疑她是不是也卖身。 易淮就撞见过有高门的公子哥骚扰她,随手帮过一个忙,然后…… 在白从露当上月主时,江湖人便都知月主非燕奕歌不嫁了。 甚至江湖上还流传了不少他们之间的虚假故事,易淮都听过好几段了。 但她并不是喜欢易淮,易淮知道的。 她只是拿自己挡刀子。 这女人可聪明了。 不过因为这点,燕奕歌会吃醋也很正常。 毕竟易淮现在想想,那口醋也开始在酝酿。 也就是在这时,燕奕歌偏了下头,身体明显地紧绷了下。 易淮觉察到他的戒备,跟着看了看旁边那个燕奕歌一开始说空着的位置:“是谁?” “……荣少烨,赵德顺。”燕奕歌在心里低声:“还有一个感觉有点熟悉但很危险的人。” 国师。 不需要多想,两个易淮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了这个人。 可问题是…… “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易淮悄无声息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是气息吗?” 燕奕歌嗯了声:“不是那种我见过的,但是是那种我好像在别人身上有过同样感觉的……” 但到底是谁? 燕奕歌回忆不起来。 他的感知和情绪在同一时间传到了易淮这儿,易淮在心里轻啧了声:“真令人不爽。”
第106章 (二更) 而在隔壁,荣少烨入座后,赵德顺立在旁侧,另一名男子也是在荣少烨轻声开口示意后,才坐下。 在外,荣少烨并不称他为国师,而是唤作“先生”。 国师的穿着打扮与龛朝人并无什么不同,不过也看得出他并不惧寒。 在京城这寒冬腊月冷得直叫人打颤的天,都还穿着秋衫,也不需要任何取暖的器物。 甚至跪坐下时,他还将身侧的炭盆往荣少烨跟前再推了推。 他长相也很寻常,说不出俊俏也不至于丑陋,就是眉眼间有几分压人的气势,加上身躯有点高大,像个不苟言笑的将士,不像什么神秘的国师。 他对荣少烨也十分尊敬,完全就是把他奉为国主的态度,没有丝毫怠慢。 荣少烨偏头轻轻问他觉得风花雪月楼的歌舞如何时,他也低着头恭敬地答:“属下没太注意。” 荣少烨遗憾:“本来还想问问和你们那地方的比起来如何呢。” 国师没有半点波动:“岛上是清修,不会有这些轻歌曼舞。” “那日子岂不是会很无趣?” “修炼本就是一件枯燥的事,只有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得道。” 荣少烨闻言,略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先生你这是?” 国师也不避讳恼怒,平静面对:“属下心性不够,贪图人间富贵尊荣,自是比不得。” 荣少烨其实一直挺佩服他的。 和大多要做高官但自诩清高的人不同,这位国师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说自己想要国师之位——前朝虽然没有国师,但龛朝开朝时的确设立过国师之位,再往前追溯的旧朝也不是没有偶尔冒出过一两个国师。 国师的位置也很明确,就是入内阁,比内阁首辅还要高一级,看似没有什么明确的实权,但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太子见了国师,也得客客气气地作半揖礼①道一声国师。 甚至对于口腹之欲和金银财宝的喜好,还有权力,他都毫不避讳,那份野心,庞大却也直白。 荣少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高兴一下至少这位国师对美色并没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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