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死地 仙盟的存在并不是必要的,只在三界出现重大危机,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各大宗门世家会选举出三到五为宗师共同商讨对策。 赵立序本该是干元宗当之无愧第一人,奈何因为与当事二人关系密切,被薛家强烈反对参与到商榷之中。 此时,他站在偏殿和一众小弟子一起等待结果,望着屋外明明还是正午,却早早阴沉的天,飓风刮得山林猎猎作响,是不是有花瓣与碎雪卷进门里来,颇有几分山雨欲来之感。 小弟子们倍感压抑,悄声询问,“立序师兄,道祖真的如他们所说是这种人吗?” 赵立序想了想,他不知道师尊的目的,也不知道事实究竟是什么样的,便也不好回答,于是模棱两可道:“师尊想必是有自己的考虑,不必担心,这场风波会停下来的。” 弟子惴惴不安地捏着拳,看向赵立序的脚下。 他正踩着那只毛茸茸的猫尾巴,白猫动弹不得。 “这是薛衍成吗?” 赵立序看了一眼脚下蓬松柔软得像一团白云一样猫,点了点头。 “那我能摸他吗?” 话题转变之大,让赵立序都些微愣了愣,刚刚还忧心忡忡的小弟子对着自己脚下的猫围了一圈,看着眼里发光。 也是,仙界灵兽大多一凶悍达到震慑敌人的目的为主,在开始弟子们常年居住于仙山,平常是见不到寻常小猫小狗的。 况且这猫的毛发雪白松软,摸上去像是会陷下去一般,瞳孔蔚蓝如海,猫耳粉嫩精巧,此刻正警惕竖起来看着几人,浑身的毛豆炸起来,俨然一副敌视的态度。 然而过于可爱的外表,不论他怎么故作凶恶的态度也是无济于事的。 赵立序点点头,随着他的同意,一群小弟子蜂拥而上抢着把他把在怀里。 薛衍成在人群簇拥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尽管还是猫身,但法力还在,他传音给赵立序,“你凭什么允许?” 赵立序冷眼,“你应得的。” 小弟子们围着他里三圈外三圈得层层包围起来。 “让我摸一下!让我摸一下!”“当心,他要咬人的。”“他的毛真的很软诶!师兄你要摸一下吗?” 赵立序淡笑婉拒。 正这时,薛有疾出现在所有人身后,他伸出手,“给我吧。” 眼看是他,弟子们纷纷规矩地后撤站成一列,抱着猫咪的弟子不安地看了一眼赵立序,他们默认这只猫的所属在他那。 薛有疾以残暴的手段弑父继位,在短短时间位列仙盟之首,虽然知道他处处针对干元宗和师兄,但是那弟子还是没抗住他眼神的压迫,在赵立序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的情况下,把猫咪送到薛有疾手里。 薛有疾轻笑道声多谢,但因为假笑眯起来的眼底似乎是藏不住的得意,他看向赵立序,似乎在炫耀。 冷不防手里的猫回头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薛有疾神色骤然一凛,捏着他的颈皮,极力控制将他甩出去的冲动。 “他不喜欢你,还给我吧。” “真奇怪,他不归属于你,何来‘还’字?” “燕师叔亲自委托于我,在这期间,他便是归属于我的。” 薛有疾嗤笑一声,“在仙盟讨伐的紧要关口,你还称他一声师叔,如此明确的表明立场,不像是首席弟子的处事风格啊。” 赵立序温润从容答道:“事情尚未盖棺定论,道昀仍是我的师尊,他们仍互称师兄弟,我必然也要叫燕前辈一声师叔,我不会忘记我的来处,更不会做出恩将仇报这种事,他人若救你于水火之中,你却反过来捅他一刀,岂非猪狗不如?” 薛有疾神色一怔,他最后一句,分明指代的是自己和薛衍成。 愣神之际,手中的猫挣扎想要逃脱他的掌控,瞬间撕咬出数十道细小的伤口,虽然无关紧要,但却如同火上浇油,让他本就不妙的心情雪上加霜。 他狠狠掐着手中猫咪幼小的脖颈,将他搂的更近些,附耳阴恻恻笑了一声,“我知道若非山穷水尽,你永远不会正眼看我,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怎么绝了你的后路。” 话罢,他将猫扔向赵立序,而后拂袖而去。 赵立序接下他,几乎下意识摸了摸猫咪的脑袋,是一种顺滑与柔软结合的触感,他想,似乎明白了那群人为什么能对着一只猫又叫又笑了,确实一般人很难忍住想摸他的冲动。 薛衍成伸出爪子要挠他,“少碰我!” 赵立序淡然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别叫,你不知道你已经够添麻烦了吗?燕前辈要被你的意气用事害死了,你往后能找谁哭?” 薛衍成瞬间耷拉下头,颓废得搁在他的手腕处,做出一副任他由他的模样。 赵立序忧虑地看向远处。 * 九重地狱永远是一副黑暗潮湿的样子,脚下的泥土松软腐烂,踩下去显出一个坑来,坑里是浓厚的血液,气味亦是难以入鼻。 时值来到九重地狱的第一个年头,燕无渡仍然无法习惯,无法忍受。 这里没有活人,只有毫无神智,只被恶欲驱使行动的鬼怪,无法交谈,燕无渡怀里抱着一个洁白的骷髅头,有些温和地摸着他的天灵盖,好像在和小猫小狗聊天似的。 大光明宫主殿依山而建,目光里能看见远方隐没在灰白里的嶙峋峭壁,而在那峭壁,是高耸入云的月神山,山上住着他朝思暮想的人。 念及那个人,好似周身严寒散去,恶臭尽消,胸腔里一口浊气化作丝丝缕缕的少年时的清风。 在九重地狱的日子,孤寂如影随形,倘若不寻一点盼望,是很难熬过慢慢黑夜的,他抚摸着头骨,开始回想,到底是为什么落到眼下这般境地。 月神山终年不息的风月刮到山脚下,随着风翻了一个卷,卷进殿门里,燕无渡伸手去接,手心的雪花久久不融,正诧异之际,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非常人,更不会有体温。 那日山洞之中,也是这样大的一场雪,燕无渡打晕楚北岌,将他扶至躺下,只身走入风雪之中。 他再昏死前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燕无渡的名字,“为什么?” 燕无渡只看向外面的茫茫天地,故作轻松道:“你走你的光明大道,我不需要你救,再会。” 但无人知,他心里想的是,他所喜欢爱慕的人,本就应该站在九天之上受万人摩拜,不该跟他一边跌下地狱。 楚北岌向来擅长窥探人心,他不知道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的心思。 倘若不知那便是再好不过的,像楚北岌这样刻薄的人,若知道朝暮相处的师兄弟的爱慕之心,恐怕会笑话他一辈子。 这样的话,即使再见,自己必然处于下风,无论如何燕无渡都不想在这种事上被压一头。 燕无渡摸着骷髅头,深思恍惚,“他会嘲笑我吧,肯定会嘲笑我吧。” 他来到九重地狱第九重,在化作阴鳖池之前,这里是一处广袤的残垣,宫殿倒塌,砖石仍然熠熠生光,能看得出来在数万年前这里是如何辉煌。 据说万年之前一场神魔之战,神主飞升,是为楚北岌的前身,魔主陨灭身死,却被天地恶念催促再生,是为自己的前身。 虽然二者皆不在此处,但那磅礴恐怖的神魔之力穿越万年依然不熄。 燕无渡双手合十,虔诚跪下,“神主在上,望求帮助,为我拔出情根,此后故人再见,不至于低他一头。” 话罢,他伏地深深磕了一个头。 遍地狼藉之中,只有一栋古老的宫殿耸立,带着些许苍凉庄重之感,殿内原本蒙尘的金像绽放金光,丝丝缕缕从厚重的泥土污秽中折射出来。 “若想忘情,有许多办法,何故舍近求远?” 那是神主遗留下来的神识在说话。 燕无渡略感惊讶之余,如实回答,“世间忘情之法,在于以恨掩爱,而我不愿对他生恨,故而来麻烦尊者。” “抽取情丝一法过于绝对,你从此再无法对他生出爱慕之情,即便如此,你也不回头吗?” 燕无渡低垂的眼眸忽闪,最终紧闭双眼,下定决心。 “……我只求现在,不想以后。” “世上之事本不该完全绝对,你该留下转圜的余地,是给他人,也是给你自己。” 燕无渡似懂非懂,但为神主,通晓未来之事,他这么说,兴许是有他的道理,于是他再次磕下一个头,“求神主成全。” “既然如此,我便应你所说,抽取你的情根,但你将来后悔了,此法即刻可解。” “我……必然不悔。” 不悔。 不悔吗? “可如果我现在说我后悔了呢?!” 燕无渡从回忆的深海里抽身而出,他随着被拔出的情根而消散的记忆也浮现了出来。 他原本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当初为什么答应替楚北岌灭了羁绊他的族人,为什么答应宴见月成全他的大道,为什么生死不顾也要推他上位。 这本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记忆力出现了一块缺口,那就需要别的部分来补全它。 大致是因为师兄弟的情谊在吧,他猜。 楚北岌怪异的盯着他,似乎被他莫名其妙的话语和态度惊到。 燕无渡抓着他的肩,头却深深埋下去,努力消化突然回溯的记忆,良久以后,这才堪堪抬起头来与他直视。 “倘若我说我后悔了,我不该在当初拔除了对你的情根,我不该不愿面对爱慕你的事实,我这么说,能换了你的回头吗?” 燕无渡说出来的一字一句,仿佛一根刺深深卡在喉口,每一次吐息都被刺的一阵战栗。 他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近在咫尺与他对视,但又好像握不住的一缕白烟,转眼要飘逝而去。 他能听出他言语里的诀别之意,燕无渡有些慌张的抓着楚北岌的手臂,生怕一个不慎,对方便当着他的面消散了。 因为所谓好胜心作祟,这句话迟来了八百年。 他现在悔了,彻头彻尾的后悔了。 楚北岌鼻尖莫名涌出一股酸意,整个人仿佛被蒙得喘不过气。他眨眨眼,强行压下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扯着嘴角笑笑,“当真?” 燕无渡看着对方玩味的眼神,不复方才的哀切,一时有些分不清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所以你是在诈我吗?” “我若不诈你,如何能看见你真情流露的样子?”楚北岌重又恢复那副讥诮刻薄的嘴脸。 燕无渡回想以往种种,原来都是他故意而为之吗?就为了看自己惊慌失措的样子?顿时胸腔里一股邪火压不住要喷出来。 “耍我有意思吗?” 说着燕无渡抬手要掐他的脖子,结果对方不由分说地一把掐着肩膀按回去。 楚北岌脸上仍然看不出多少喜悦之意,反而是说不出来的恶狠狠,“我不做到这一步你就永远不会亲口说出来吗?真是金贵的一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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