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宵:“……” 往常无比严厉的人,忽然露出了慈祥宽厚的一面。若非藏起师尊的人是他自己,他恐怕还真会有些动摇。 可惜他知道宗主只是想哄哄他,骗出师尊的下落。 反正这是无论如何也达不成的交易,沈映宵懒得虚与委蛇。他决定跳过这一段,让宗主尽快把他带到该去的地方:“我若知道师尊的下落,早便去了。即便真的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抓走师尊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可你这里也是虎穴狼窝——师伯这些年对我和师尊如何,我都看在眼里,您想做什么大可直言,何必对我一个阶下囚演这种师门情深的戏码。不尴尬么。” 宗主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终于卸掉了那副慈祥的假面。 他冷笑一声,低声道:“我就说是白费口舌,那蠢货还非让我试试。想从你这撬点关于你师尊的东西,真是难如登天。你们倒是师徒情深,反倒衬得我像个恶人。” 沈映宵也跟着笑了一声:“您跟师尊放一起,任谁都会觉得师尊更好吧。论师德,他爱护晚辈,不会像您一样派人袭击宗中弟子。论道心,他告诉我人要以剑为道、不应对任何人送出修为,而您只想着怎么让我体体面面地嫁去傲天宗。论修为,师尊已是合体圆满,而您才刚分……” 宗主额角绷出青筋,一把按住他的嘴,将人重重掼倒在床上。 剑灵一边心疼一边啧啧吃瓜:“看来他的痛脚是修为。也对,你师尊姑且不说,你师弟才小几百年就已经到了合体期,而宗主这么大年岁了,连合体期的门槛都没摸到,才刚分神。也难怪他总针对你们朗月峰。” 沈映宵:“……”师尊和师弟合体期,关我这个元婴期什么事?打不过强的就拿我撒气啊。 他抬了抬眼,对上了宗主那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 宗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视线落在了沈映宵直视着他的双眼上。 这个师侄的眼睛跟凌尘有些相似,可终究少了几分锋利。凌尘冷冷淡淡地扫过一眼,眼风如寒冰般割人,可他这个徒弟即便愤怒到极致,瞪着人的模样也透着一股脆弱,像那些一指就能折断的小白花,折磨起来毫无意思。 他看了片刻,意兴阑珊地松开手,拿起刚才放到一旁的符篆,慢条斯理地重新封住沈映宵的嘴:“不用急,你这伶牙俐齿有的是用武之地,现在说多了,小心死前叫不出声音——既然师侄什么都不想说,那么今后我也不会再来,你就好好在此养伤吧。” …… 这间密室昏暗又压抑,沈映宵全身灵力都被锁灵绳束着,别说入定修炼了,此时他连翻个身都费劲。 而无法入定,每一分每一秒,日子便都格外难熬。尤其是现在他又落在敌人手中。这种糟糕的状况,脆弱一点的人没准会因此生出心魔,而本就被浊气侵体的人,心魔则会被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实际上,宗主离开以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沈映宵就躺回床上,神智进到了本命洞府。 “被关小黑屋还真挺难熬的。”沈映宵走在自己的洞府当中,低头整理了一下银质面具和黑衣,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他望着四周景象,若有所思:“虽然我的‘小黑屋’比宗主的那个漂亮多了,还能更换天气和风景。但仔细想想,我确实太忽视师尊的心理健康了,看来以后要常来陪他。” 剑灵嘀咕:“你来的还少么?你师尊已经从一开始的严阵以待,渐渐变成你到了身边都懒得睁眼了。” 沈映宵一拂袖摆:“师尊只是中毒难受,不得不专心修炼,无暇迎接。” 剑灵:“……?”先不说凌尘究竟为何不搭理你……你管他以前那反应叫“迎接”? 沈映宵没听到它的腹诽,心情很好地去了仓库。 翻找片刻,他从中搬出一只漂亮的墨玉棋盘,又找到配套的棋子,然后带着这些去了后院,在凌尘旁边摆下。 “来一盘?” 沈映宵想下围棋,然而刚捻了几颗棋子,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棋风或许会暴露身份。犹豫片刻,只好又临时改成五子棋。 凌尘持子的手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连棋都不会?” “……” 琴棋书画都是修士幼年时的玩具,鲜少有人不懂。 凌尘并不是在嘲讽,这话只是单纯的问句。 但沈映宵还是被他问得很没面子,又不好反驳,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把问题丢了回去。他轻佻地笑了一声:“不会。怎么,你要教我?” 凌尘隔着棋桌,望着这个乍看阴沉冷酷,细观却有些窘迫的丹修,沉默片刻,低声说:“好。” “不教就别……”沈映宵一怔,“你说什么?” 他还以为凌尘肯定会像以前一样瞥他一眼,然后冷冷地闭上眼睛不理人。可是怎么…… 凌尘说教,就是真的要教。 他动了动手腕,腕上镣铐被牵动,带起一阵玉石碰撞的轻响。凌尘低头看了一眼:“把锁链放长些,这样我抬不起手。” 沈映宵应了一声,本能俯身过去,帮他调整。 调到一半他才忽然回神,连忙端正回反派该有的态度,轻慢地随手将锁链放长一截,一副给他恩赐的模样。 同时悄悄看了凌尘一眼,思索他是不是想借机偷袭自己——虽然师尊不是那种爱耍诈的人,但事急从权,万一呢? 可是想象中的状况,并没有发生。 凌尘活动了一下手臂,理顺衣摆,然后竟然真的拿起棋子,开始教他。 ……… 凌尘对想象中那个“活了几千年的合体期丹修老妖怪”满心警惕。 可如今,猜到了银面人的真实年纪,再看到这个人时,那些警惕就略微淡化了一点。 毕竟几千岁的丹修可以祸害成千上万人,但几百岁的丹修,恐怕才刚开始踏上这条路,要比前者稚嫩许多,造的孽也没那么多。 甚至有些时候,凌尘仿佛总能透过银面人,看到几分徒弟的影子。 而印象一旦有了转变,双方的关系便也不必再那么剑拔弩张:凌尘渐渐也看出来了,到目前为止,除了关着他不肯让他走,这个丹修还真没做过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坏事。就连平时逼他试的那些药,也都是一些药性温和的解毒药,里面甚至加了滋养经脉的方子。 虽然银面人对他的优待,细想总有一点养肥待宰的意味,但现在,屠刀毕竟还未落下,因此平日里的相处,凌尘并不介意顺着这人一些。 ——比如在黑衣青年需要的时候,牺牲一点自己的调息时间,教他下棋。 下棋也算是修士幼时常见的消遣,可面前这丹修居然不会,看上去完全没有童年。 不过想起他年岁不大,修为就已高至合体期,一切又顿时变得非常合理。 想到这,凌尘抬起头,看了一眼盘坐在自己对面的银面人。 看到这丹修捏着棋子、面色冷淡,却还是乖乖跟着他学棋的样子,凌尘垂下视线,脑中仿佛渐渐浮现出了银面人过往的人生: 幼时展露天赋,然后便是修炼、研究丹方,来回反复,永不停歇。 别的孩子修炼的时候,银面人在修炼。别的孩子休息的时候,银面人在修炼,别的孩子颐养性情、休闲玩乐的时候,银面人还在修炼。 ……想想还真是有些可怜。 罢了,对他稍好点吧。 …… 对面,沈映宵完全摸不准师尊这是什么意思,更不知凌尘为何对他态度缓和,甚至连望着他的眼神,也比最初平和了一些。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莫非师尊在这里待得实在无聊,所以连对他这个大反派玩伴,都忍不住善待了起来?
第68章 两人旁边。 剑灵看看这个, 看看那个,总感觉凌尘和分身之间的氛围,和谐到令人毛骨悚然。 犹豫片刻, 它忍不住飘到沈映宵旁边, 不知第多少次低声提醒:“你可一定要把你那些珠子藏好啊。” 顿了顿, 又坚定补充:“然后继续像这样,跟你师尊搞好关系!” 万一银面丹修暴露了他对本体所做的那些事……以前他会被凌尘一剑捅死, 现在的话,呃,或许能在临死之前, 赢得一点短暂的狡辩时间? 可是又能辩出什么呢。 剑灵未雨绸缪, 试着理顺思路: 银面人逼凌尘吃的那些药, 药性那么温和,那么贴合体质, 怎么来的? ——用他徒弟试出来的。 另外,主人应该很快就会帮凌尘封印魔种。那么如此复杂的阵法, 为什么能一次性成功? ——还是用他徒弟试出来的。本体封印魔种时, 可是因为操作失误, 被生生震碎了丹田周围的经脉。而有了这个经验, 那封印再用在凌尘身上时, 想必不会重蹈覆辙。 以及,为什么沈映宵遇险的时候,好心的丹修经常能带着凌尘赶去相助? ——因为那些“险”, 十次里有五次都是丹修本人造成的,剩下的五次则是他见死不救默许的。 最后,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银面人为什么对凌尘那么好, 对本体那么差…… ——近万年, 修真界也就只出了这么一个合体期的仙灵之体,弄坏了到哪去找第二个,自然要捧在心上好好珍惜。 至于那些危险的实验,不是还有一个元婴期的现成替身吗?用不死就往死里用,不舍得对凌尘做的事,全都可以在本体身上做。 “……” 梳理完毕,剑灵眼前一黑。 它默默低下头,看了一眼正托腮下棋、对将来的厄运一无所觉的主人,心累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改口道:“还是别狡辩了,你直接找个什么铁布衫金钟罩之类功法练一练,重点练脖子和心口,到时候没准能逃过一劫。” 沈映宵还在专心琢磨凌尘态度变化的原因,压根没听懂剑灵在说什么,闻言只是懒懒地抬眸瞥了它一眼:“?” 剑灵:“……” …… 剑灵此时并未化作实体,旁人看不到它。 凌尘只能看到对面的银面人有些出神,偶尔还往院门那边瞥上一眼,像是在等人。 丹修大多孤僻,凌尘有些好奇他在等谁。但当目光落在银面人那一张与沈映宵截然不同的脸上之后,他沉默片刻,并未多问,只垂下视线,兀自摆着入门的棋局。 ——对这个丹修的一切猜测,终归只是猜测。 不论如何,对面这人都是一个实打实的合体期修士,现在他展露出的性格,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其余性情尚未可知。 虽然跟银面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会想起沈映宵,可凌尘心里也清楚,不能真的将面前这人当做徒弟看待。下棋这种小事教就教了,其余时候,依旧不该放松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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