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陛下稍等。”温城壁不会多问,他认为此物对姬洵无害,便将白绫取来搭在手掌里,向前递给姬洵,还淡淡解释了一句,“先前那一条已脏了,这条是新的。” “此物今后便归朕了。”姬洵接过来,将温城壁常用来缚眼的白绫缠绕在手腕上。 芳岁帝缠绕的极为随意,温城壁盯着瞧了片刻,猜不出其中缘由,只感觉早已看惯的白绫似乎变得好看了些。 总归有些情绪上的莫名高涨。 他也不清楚为何因此而心情转好。 他摸了摸心口,有些像病了。 “对了,国师炼丹时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习惯?” “有一些,”温城壁不明所以,微微偏了一下脑袋,“陛下想知道?” 姬洵微笑道,“都说说看,朕想了解你。” 温城壁本就想芳岁帝入丹道,能兼顾养好身体,如今姬洵主动提起,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半生学识作答。 他对细节问题和需要注意的事项了若指掌,姬洵靠在床榻上听得认真。温城壁每次不经意上抬眼眸,都能看到芳岁帝视线专注地凝在他脸上,他仿佛不受控制,讲话的速度都微微快了一些。 芳岁帝今日似乎是兴致不错,耐心极了,一整套流程从头到尾听了三遍也没听腻。 温城壁讲到口舌微干,他向姬洵请示后起身去倒茶,门外看守的人不知何时换成了萧崇江,他站在门外并未推开门,而是递来一句话, “陛下,该用膳了。” 姬洵:“进来,守门口做什么。” 得了芳岁帝的令,萧崇江大跨步走进来,第一眼便看见了姬洵手上缠绕的白绫,他视线一转,仿佛未曾察觉那是温城壁的东西。 萧崇江如常答复,“臣心思重,亲自守着陛下才安心。” 姬洵当没听见,省得闹耳朵,他扶着床榻起身,负责随侍的侍卫见陛下醒了,忙进出给堇国天子准备晨起的铜盆,绢纱,花茶等。 另有一队人捧着茶盅及瓷盘,菜肴上微微冒着热气。 这一餐是昨夜里萧崇江审讯时特意叮嘱的,每一道菜都按姬洵的口味,不得辛辣,微微偏酸。 洗漱不费事。 姬洵将身后那两道视线都当摆设,先处理干净了自己,才转身懒懒问萧崇江,“杵在那里当挂画?” 萧崇江半跪在地上,“臣未能查出那几名贼人的来历,”他看着怪正经的模样,“请陛下顾及臣的颜面,单独责罚。” 他什么时候让萧崇江现在就查出那几人来历了?何况姬洵比萧崇江更清楚那几人是谁派来的,只是万疏影还不到死的时候。 姬洵擦拭过手上,闻言丢了绢纱,轻飘飘地砸在萧将军的头上,“少贫。” 温城壁在一旁没有开口,他看见那轻柔的纱落在萧将军的头顶,他抬起手,也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他不知,那是什么感觉? * 傍晚时天边彩霞瑰丽,姬洵留在房内独处,那两人都在他身边时气氛无端诡异莫测。 他看着嫌闹眼睛,先让萧崇江去处理明日出发需要的东西,温城壁被他打发出去探查周围的情况。 本该是他路上就能完成的事情,偏偏拖到了现在。 萧崇江不放心姬洵,走得不远,姬洵甚至听得见他吩咐下属的声音。 “马车里再添两床棉褥,垫厚些,现有的什么马?换了,换矮马。” 萧将军不自觉婆妈起来,“跑得慢不打紧,马车上的贵人不可受惊。” 姬洵听得有点意思,可他的笑意还没显出,便听到了一声突兀的提示音。 许久不见的智障系统突然叮了一声。 它用机械音发出明显属于AI声线的疑问: 【请问宿主姬洵是因为命运的偏差,或是情感上的辜负,导致您目前求生欲低于警戒线吗?】 【以上疑问来自总部数据观测组A001】 【宿主可选择回答,或略过】 姬洵反问:数据观测组,A001? 【系统无解答权限】 这小废物。 不过姬洵心情还不错,也不介意回答。 何况他根本不在乎系统背后有何等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倒是想这系统别来添乱了。 “前尘往事,既然尘埃落定,我不喜欢再去追源求根,既定事实不会因为谁的解释发生改变,尤其是感情……”姬洵懒懒地抬起手,他看着手上新鲜的伤痕,“我爱一个人,被辜负了,错的又不是我。” 【来自A001提出的疑问:那宿主姬洵为何折磨自己?】 “我不是折磨,我只是不想活。” 【A001表示不解】 姬洵很平静地说,“你如果是智障AI的话不能理解很正常。” 故乡相隔岂止千万里。 但任凭离人如何追思,都无法抵达他姬洵此生最想去的安息之所了。 【感谢您的解答,稍后将由数据观测组A001为您送上独家礼物】 姬洵:? 什么东西。 【来自A001的礼物】 【一张拍摄于平行时空的月亮相片,附言:它来自2020年,如果您想知道的话。】 【该照片已存入系统背包,宿主姬洵可在需要时查看】 姬洵怔怔地僵在那里,他没有再回复系统。 系统也像以往一般陷入关机休眠的状态。 散在空气里的微尘似乎都静默下来,各自找寻着落脚处,漂浮着跌落。 直到门被推开了。 一阵风将那些漫无目的坠落的微小尘埃吹起来,它们继续漂浮,跟随着来人走路时引起的风打着旋儿,不再坠落。 夜幕低垂,时候不早了。 萧崇江开门走进来,他手上还抱着一叠绵软的新被,见姬洵轻轻看过来,他走到床榻边铺开被子,“温城壁方才说今夜里会落雨,雨势大你免不得要受凉。” 姬洵:“所以?” 萧崇江走近姬洵,他身量高,低头时能将下巴压在姬洵的肩膀上,仗着姬洵这几日好脸色给得多,他掌握着进攻的节奏,总有些得寸进尺,“臣来自荐枕席,臣怕冷,也怕打雷。” 姬洵被他扯着一步一步走到床榻前,萧崇江伺候姬洵褪去鞋袜,又打来热水熏着姬洵的腿弯,惧寒的人往往这里受不得凉气。 都处理妥当,萧将军脱了外衣上床榻,压着被子的边,将姬洵整个人搂在怀里,“陛下暖和,臣便不怕冷了。” 姬洵:“……” 睁眼睛说瞎话。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知道萧崇江只是找个借口让他暖和起来。 姬洵嗓子有些哑,他咳了一声,低声问:“朕近日待你太好了?” 夜深深的融成一团墨,此夜里寂静无声,偶有轻轻的鸟鸣响在窗外。 烛火微弱,先前只点了一盏,也被萧崇江吹熄了。这间上房里漆黑一片,只能在朦胧月色间,让萧崇江窥见一点芳岁帝的容颜。 萧崇江在夜色的遮掩下,近乎贪婪地以眼神描摹姬洵的侧脸。 但他的声音却很平静:“陛下何出此言?” “装糊涂很有一套,萧将军。” 萧崇江搂过姬洵,两个人在狭小的床榻间面对面,呼吸纠缠着点燃这一片窄小隐秘的空间,萧崇江说,“莫非这样叫疼,这样叫宠?那臣希望这样的圣宠,这辈子都不要停,陛下要一直疼宠臣。” 过了许久,芳岁帝温柔道,“萧崇江,再胡言乱语,朕踹你下去好不好。” 萧崇江低笑,他心满意足地揽着姬洵,心底躁动了整个白日的欲总算得以平息, “回陛下,臣觉得不好。” * 又是一日连绵的雨。 渲公侯府上的两名侍卫各抬了两大坛子封着红布的酒坛,两个人一前一后,将半人高的酒坛放到侯府主人的身侧。 另一侧滚了满地大小不一的酒坛。 尉迟璎坐在木椅上,一旁扔着一根他常用的木杖。他腿边跪着的小厮在替他揉腿,尉迟璎脸色泛红,显然饮过酒了。 “侯爷,这是新抬上来的,都是热过的酒,”那两名侍卫里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半跪下来,不敢抬头,“侯爷可还有旁的吩咐?若没有,我等……” “雨停了么。” 侍卫咽了下嗓子,廊外雨声滴滴答答,他小心翼翼地答,“尚未。” 尉迟璎笑了笑,嘶哑道,“怪不得本侯今日疼得厉害。” 尉迟璎又低头,问身侧的小厮:“那位的消息呢,还没人传到侯府?” 小厮也是大气不敢出的模样,捏紧了嗓子眼,“……回侯爷,尚未。” “好,好,全都不成,”尉迟璎笑着,他身体都笑得抖起来,众人察觉不对连忙伏在地上,他猛地将酒碗扔在墙壁上砸个粉碎,碎瓷片滚落,尉迟璎怒道,“滚,都给我滚!” 众人互相看了看,眼见尉迟璎的脾气又要发作,顿时慌乱地争先跑了出去。 不多时,别苑内只剩下了尉迟璎一人。 尉迟璎从木椅上跌落,他伏在酒坛边大口饮下,烈酒麻痹他的思绪,几口下腹,刺骨的疼痒都仿佛远离了他。 尉迟璎抬起头换气,他鼻腔里都是酒液的味道。他目光微微涣散,恍惚之间,竟然仿佛见到姬洵站在他的面前。 尉迟璎身形一僵。 那人身形清瘦如春枝,容颜极艳,唇若涂丹,绣金缀玉袖口露出凝霜的指尖。 尉迟璎屏住呼吸,他痴痴地看。 芳岁帝,这是姬洵。 未等尉迟璎做出反应,芳岁帝反倒是先靠近了他,弯下腰,用微微泛凉的手掌抚摸他的脸。 尉迟璎目眩神迷,近乎迷醉地贴上那只手掌。 “芳岁,你肯来看我?” 美人天子不讲话,只是手腕被尉迟璎牵制着,从他的侧脸抚摸到脖颈。 尉迟璎等候多日,终于在疼痛的尽头等到了一点点将熄的光。 这并非是他期待的救赎,而是他久等不来的无情冤家。 得不到回答也不要紧,尉迟璎跪伏在地上,他分不清何处是真实,何处是梦幻泡影。 他只知道他看到了姬洵。 尉迟璎不自知地病态磨蹭‘姬洵’的手腕,“你是来陪我赴死的吗,我一直在等你啊,芳岁。” 他缓缓地睁开眼,那垂眼淡漠看他的人抽离了手腕,似乎看不起他这副模样,退后了两步,倏地消失不见了。 一瞬间,尉迟璎急促地惊喘。 人呢? 人呢! 他拖着残废的腿爬起来,剧烈的疼痛撕扯着他的身体,他绕过房间的每一处,最终没有找到他想见的人。 尉迟璎站在原地,靠着墙滑下来。 “我为什么是这样一副身躯……”尉迟璎嗓子里满是苦痛,他狠狠地抓着长发,蜷缩在角落里。 袖子滑落下去,显出尉迟璎身体上的不同寻常,他手臂上有三十三道或深或浅的粗陋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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