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岑便坐起来认真道:“皇上既然是要架空丞相,那么这个位置不仅要独立于六部之外,还要高于相位——至少齐平,而且能够从丞相手中分权。”他仰起脸,“都察院与御史台职权交叠,分的是御史台的权,威胁不到孔令行。” “一个,与丞相齐平的地方?”晏谙细细思索着,既要能在帝王的授意下掌握实权,又要防止出现像丞相那个位置一样独大的情况,所以内部制衡也显得尤为重要。 “皇上不妨想想历代帝王设置丞相的目的是什么,协助君王裁决政令、出谋划策、管理六部,否则千头万绪交由皇帝一人处置,太过庞杂了。”故岑顿了顿,“丞相从来都不是分权帝王,而是与所有的官员一样——辅佐帝王。能够揽权也不仅仅是因为职权之便,而是……” 眼神交流间,晏谙接过他的迟疑,“而是帝王默认。” 故岑点点头,“所以皇上需要一个忠心辅佐的位置。” “我大概知道怎么做了。”晏谙凑近了些,“你这么聪明,想要什么奖励?金银珠宝,还是官职侯爵?” “唔……不用了吧。”故岑还在想这两样他都不需要,全然没注意晏谙此刻的眼神有多暧昧。 “也是,这些身外之物你什么时候开口都有,忒没诚意了些。”晏谙言笑晏晏,“得送你一个与众不同的,独一无二的,只有你能得到别人想都不要想的。” “嗯?”故岑疑惑地看过去,晏谙正好顺势就吻了过来。 一吻闭,故岑面红耳赤地扯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声音闷闷地从里头传出来:“皇上怎么这样……”不是正在谈正事吗! 晏谙笑着逗他:“朕怎样?” “以后谁还敢给皇上出谋划策啊!” “都说了只有你有的待遇,怎么,你还想让朕亲别人不成?” 故岑自知说不过他,干脆不争辩了。 晏谙隔着被子戳戳他:“出来再让我亲一口?” “不要!” “那……”晏谙笑出声,指尖悄悄探进被子的边缘,在猛然掀起被子的那一刻道:“那朕可就进去了!” “唔!”故岑眼前一明一暗,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堵住了唇,随即好一通索吻。 蒙着被子本就气闷,又被晏谙这么一堵,故岑直接呼吸不畅,被憋得脸都红了,不用晏谙再动手自己就掀开了被子。 又在唇边轻轻咬了一下,晏谙这才放他喘气,坏笑着说你看,早这样不就好了,非得让他亲自出马。 真是坏透了,故岑盯着晏谙的脸心头愤恨,长得好看也不能消气!于是趁对方不注意一口啃上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过被子将自己蒙起来,这一次不忘将晏谙严严实实地挡在外头。 脸侧一疼,晏谙“嘶”了一声,就发现自己钻不进去了,只好一只手揉着脸侧的牙印,另一只手哄小孩似的拍拍被子隆起来的地方,“快出来,还有正事没说完呢。” 故岑于是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谨慎地盯着他,一副被骗多了不信任的模样。 “真的谈正事,”晏谙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我出宫不方便,你回头有空了替我去拜访一下傅明海。” “哦。” “哦是什么意思?”晏谙失笑,“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故岑在晏谙这里是不会存在不愿意这个选项的,但他“记仇”,又想到这一个多月来自己的别扭,于是问:“为什么是我呀?” “怎么,”晏谙扬起一边眉毛,“我……劳动不了你了?” “那倒也不是,”故岑解释道,“皇上自己不方便的话,这种事不是也应该交给魏公公去做的吗?臣这个身份……” “魏兴是大内总管,没出过什么大错,即便父皇如今不在了,朕也不能将他赶下这个位置,留着他伺候便罢了。只是这等要紧的事,还不敢交给他去做。”晏谙说罢,和他提起今日魏兴呈上丹药的事。 “他这是,”故岑皱了皱眉,“急着撇清和孔令行的关系,向皇上您示好呢?” 从前瑞昌帝全身心信赖魏兴,力不从心也好,甩手躲闲也罢,朝中无关紧要的琐事几乎都是魏兴在借着瑞昌帝的名义打理,加之东厂厂公本就有批红权,在瑞昌帝的默许下,谁都不敢说什么。现如今新帝亲政,大小事宜皆亲自裁决定夺,连伺候都不允许他时时傍身,换做谁都要急了。 晏谙冷哼一声,“朕和丞相势如水火不假,可他拿出证据阴孔令行一招,难不成朕就能对他全然信任了?”他不可能忘了前世魏兴是如何与孔令行勾结、两人联手协同皇后权倾朝野的,这样一个精明的人,会甘愿抛却野心、只在自己身边做个无权无势还不得君心的太监?反正晏谙不会信。 “既然皇上心中已有定夺,那臣明日便去拜会傅老先生。”故岑犯了难,“只是臣的官职还隶属着都察院,这个身份,见了老先生可怎么说,这得以皇上的名义吧?” “名义不名义的,总没法是以这张脸。”晏谙幽怨地恐吓,“破相了怎么办?别说去见傅老先生,明日早朝都是难题。” 其实故岑这一口咬得不算重,眼下虽然红了一片,却没破皮,到不了明天早晨便一准消了。但他愉快地觑着那两行整齐的牙印,嘴硬道:“怪得了谁,是皇上先来招惹臣的。” “胆大包天,还全无悔改之意,看来朕今晚得好好招惹招惹你。”晏谙迅速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俯下身与他额头相抵,离得这样近,故岑能看到他眸中尽是柔情,“此去见傅明海不必紧张,本就是代我走这一趟,你只需要知晓,可传君意者,唯你一人。” 傅老先生的院子不像世家贵胄的府邸,更像是出世之人的居所,四处透露着雅致的韵味。跟着引路的小厮走在青砖铺就的林荫小道上,脚下偶有几块砖石开裂出细小的裂缝,滋生出小片青苔。不远处,几丛低矮的野草贴着墙根钻出,却不显杂乱,更像是某种别具野趣的点缀。 走到尽头,带路的小厮转身作了个揖,先离开了,故岑则踩着碎石花径独自上前,终于在攀满了花藤的竹竿架下朝傅明海行礼:“晚辈拜见先生。” “府上没有外人,故指挥不必多礼。”傅明海一身墨蓝色常服,手中执着水瓢,转身对故岑和蔼地笑笑。 “先生面前,礼不可废。”故岑恭敬道。傅明海这样的三朝老臣最讲究礼数,来之前故岑心下忐忑,追着晏谙问先生有没有什么忌讳、需要注意些什么,晏谙却让他放宽心,称他不用刻意顾忌什么,都能教傅明海挑不出错处。 傅明海却笑了两声,“我已被先帝革职了,如今在你面前站着的,不过是无职无权的老头子一个,更何况你也不是我的学生,不必如此拘谨。” “今上敬重您,论资质阅历,您也担得起晚辈一句‘先生’,”故岑适时提起晏谙,“晚辈愚钝,却也懂得守礼。” 瓢里的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傅明海眯了眯眼睛,鬓边的银发也被阳光镀上了一层光泽。他将瓢中的水倾倒而尽,娇花绿叶挂上水滴,剔透得仿佛清晨的露珠。 “走吧,到亭子里头坐坐。” “先生请。”故岑侧身,示意傅明海先行。 “许久不登朝堂,对人和事都免不了陌生许多,听闻故指挥如今是皇上身边的近臣,很得器重?” 迈上台阶时,故岑在一旁扶了一把,笑着说:“不敢当,实不相瞒,晚辈从前是衡王府的侍卫,得皇上赏识调任都察院谋了一官半职,这才有如今的殊荣。” 傅明海闻言点点头,坐下倒了盏茶,“皇上很懂得辨赏人才。” “如今圣上登基不久,预在来年春天开放恩科,为朝堂招揽更多青年才俊。”故岑双手接过茶,“无数心怀抱负的有为之士涌入朝中,待到那时,朝堂必将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态。只是前路漫漫,道阻且长,眼下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您……” 故岑顿了顿,握着茶杯的手稍稍用力,“晚辈今日前来,是想替皇上请先生重回朝堂。” 亭外密密地耸立着一方竹林,因为太过茂盛而遮住了大片阳光,投在亭内一片斑驳阴影。风传林而过,竹海翻涌,耳畔尽是此起彼伏的沙沙细响。 “故指挥,你瞧这园中的花草如何?”傅明海忽然问道。 “被照料得极好。”故岑见他不正面回应,心下已经沉了沉,面上却不曾表露出来。 “老头子赋闲在家,如今的本事也只能做些打理花草的琐事,再多的,已是力不从心了。”傅明海起身,“劳烦指挥回去代为传达,就说臣年事已高,恐难承此重任,有负圣恩,若皇上怪罪下来,臣甘愿受罚。” 故岑有一瞬的茫然无措,他没有想过傅明海会拒绝。 傅明海是个忠良贤臣,一生公正清廉,不结朋党,不赴私宴,别的高官府上门庭若市,太师府永远冷冷清清。按照晏谙的说法,他本应该是最渴望看到大启重焕生机的那个人……烦躁和焦急一齐涌上心头,故岑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还欲再劝,傅明海却已经表示要送客了。 难不成这一趟要无功而返了吗? 故岑咬了咬牙,再度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诚恳道:“晚辈心中有惑,恳请先生点拨迷津。” 老先生负手而立,身形已经不再挺拔了。他注视着年轻的后生,良久,深深地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便免不得要多说两句。皇上……不顾满朝反对之声一意孤行,然世家之患就如沉疴难愈,此举无异于刮骨疗伤,即便或见成效,也会使得朝堂动荡、元气大伤。正所谓物极必反,操之过急只会损及自身。” 瑞昌帝曾与丞相相安数十载,期间皇室与世家相互助益各取所需,这是平衡;后来瑞昌帝动了铲除丞相的心思,于是孔令行带领世家进行了反扑,晏谦战败、城池丢失、寒门遭到构陷,种种都是权力交锋的恶果,抛开别的不谈,最后孔令行甚至动了利用魏兴给瑞昌帝下毒的心思,荒谬、难以置信,是晏氏大权旁落,是天子式微,却又何尝不是孔令行被逼到了绝处不得不采取的下策?瑞昌帝在位三十余载,皇权与世家此消彼长,尚能被人在病重时钻到空子,晏谙将将登基,尘埃都尚未落定,四方皆在观望,急于求成必会将自己陷于险境,老先生不肯点头,是为了保全新皇。 听到故岑转述的话时,不可避免地,晏谙几乎要被惊出一身冷汗。差一点,差一点他便要轻敌了,是登基之前的计划实行得太过顺畅,是他误将孔令行想象成了晏谨,他以为晏谨死了,孔令行就丢掉了底牌,可事实上这只会让孔令行更加肆无忌惮,从此不再束手束脚。 “臣追问,世家作为毒瘤一般的存在,难道就要不管不顾,放任其继续生长下去,还是要如先皇那般,待朝局稳固再作对抗,”故岑望着晏谙,“傅老先生只说,皇上听到这里,心中自会有所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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