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觉得有点好笑,因为他这话的确说对了,早在旧时间线,早在我逆转时间之前……便知道这几年应该就是我的大限了。 但那并不值得同情,甚至没什么好挣扎的。因为那是我曾经的诸多罪行应有的代价。 我也很清楚,裴追内心对我尚存怜悯,应当只是因为还未想起全部的事情。 ——没想起他父母因我而死。 ——也没想起曾经有数千条人命葬送在我手中,从老人到娇儿,我曾碎裂他们的心脏,烈火焚尸,烟云滚滚,半日方歇。 * 在着手处理【丢手帕】诅咒后,我先去见了被关在禁闭塔顶楼的蕊蕊。 守卫们见我来了,一言不发畏惧地后退而出。 我独自近前,房间已被撤至空无一物,中央只剩一把高脚椅。 蕊蕊被绑在椅子上,就像捆缚在栏杆上的雏鸟,脚尖尚且不能及地,身体却被层层红线捆绑。头毫无声息地歪着,竟像是已经死了。 我沉默地俯视着她。 小女孩忽然直起脊背,无声无息地呜咽起来,她喊着爸爸妈妈,也喊:“沈无哥哥,你在哪?为什么要把蕊蕊捆起来?我好害怕……” 她其实双眼被黑布蒙着,根本不可能看到我的样子。但哭得那么真情实感,就好像再确定不过眼前是我,又认为我会为她的哭声而心软。 我漠然以待,心里比谁清楚这具天使般的躯壳里早已不是之前的灵魂。 果然,她哭了一会,忽然停了下来,娇笑道:“真没意思。沈顾问,你怎么忽然不怜香惜玉了呢?你可知道,找这小姑娘我有多费劲——先要是你之前认识的,还要和你那死去的妹妹有几分相似。这样好不容易才能让冷情冷性的沈顾问多几分难得的恻隐之心。” “你这冷血的男人啊,她是因你受苦的。”女童躯壳中的怪物笑着说完这句话,又换成了小女孩惊恐稚嫩的童音:“……沈无哥哥,我害怕,救救我……放我出去啊!” “你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恍若未闻,冷冷问道:“为什么要穿越’门’来地上,杀死人类、毁灭世界,其实并不会给你们带来更多实际上的好处。” 这个问题其实我问过许多附身于人的高阶怪物,但它们通常只是笑。 这类生物时常给你一种可以交流的错觉,但他们的生存法则和逻辑其实与人类应当天壤之别。 这次的怪物却稍微有些区别。“她”竟然做出认真思考地神态,反问道:“那你们人类其实吃蔬果粮食便能充饥,为什么要吃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呢?还不是因为更鲜美可口,能得到乐趣。我们也是一样啊。” “你或许知道吧,我们非生非死,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生在混沌之中,大部分时候连’活着’都感觉不到,只有进食和杀戮时才能有些难得的实感。在通过’门’来你们地上现世前,其实我们还没事互相杀着玩呢。”她咯咯笑着。 “至于你说的实际好处。”怪物娇笑道:“听不太懂哎。我听同伴们说,你在人类中都是格外理性,非常在意结果的那类。但你们人最终不都是’死’一个结果吗?自己玩的开心就好了啦,管同类死活做什么?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我无动于衷地答道:“但我们不会冒生命危险去吃会让自己丧命的’食物’。” 怪物沉默了一会,才冷冷笑道:“是啊,原本只是用来娱乐的食物,竟然学会了反抗和防御,虽然更鲜美有趣了,但也更烦人了。沈顾问,这几乎都是拜你所赐。你啊,可是我们那儿的大名人。” 这是迄今为止,我和怪物交谈最久的一次。 我也终于确定,这类东西虽然看起来有似人的逻辑神态,但其实根本无法谈判。 因为他们杀戮并非出于理性,而是来源随心所欲的混沌。 真是麻烦。这就是为什么谋杀犯畏惧疯子,成家立业的中年人远比血气方刚的少年更好操纵。 “你真以为自己可以死得这么简单清白吗?”怪物还在笑,声音刺耳。 它忽然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哦……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只一门心思地做什么救世主呢。” 作者有话说: 有些小伙伴评论区猜的挺准的~ 顺便问下你们更习惯哪个封面?人像的评论区敲1,现在的文字背景版封面敲2~
第42章 我为你守 这话实在诡异,我心下意识地一紧,因为少年时缺失的记忆,的确始终是我心头的刺。 但是理性告诉我,不应该相信怪物的话,更不应在此时动摇心绪。 我垂眸,捏紧了手中匕首。 它还在用女孩的清亮声线喋喋不休:“沈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失去所有珍惜的东西,活在对自己的厌恶中,至死不能瞑目。你会是我们尝过最鲜美的——” 她没说完,因为我将匕首捅进了蕊蕊的心脏。 女童滚烫的血溅了我半身,也从她嘴里汩汩涌出。怪物尖叫着,看来刻着阵法的匕首还是能让它们痛苦的。 “现在有脱离混沌,活着的实感了吗?”我问道。 “你杀了这个孩子……你不是把她当妹妹吗,还亲手杀了她!” 我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用袖子随意抹了下脸上和匕首上的血。淡道:“她已经死了,我是来帮她解脱的。” 然后,在她生命的最后几秒钟,我揭开了她蒙眼的布。 女孩的眼神已经涣散了。我并没能再和蕊蕊说一句话。 【丢手帕】怪物离开这具躯壳前,忽然平静下来,意味深长地笑道:“等着吧,真正的好戏要上演了—— 它用蕊蕊的声音说:“沈无哥哥,我再给你最后一个祝福吧。” 那天真烂漫的声音道:“祝你所愿皆落空,所谋皆不成——生不如死。” 说完,小女孩便彻底死去了,再无声息。 我站在血泊中,忽然发现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我身上的诅咒,消失了——【丢手帕】怪物离开前,竟然抽走了属于自己的诅咒。 这么来看,我或许不必自裁了。但甚至来不及喜悦,因为我在想它最后那句话。尤其是“生不如死”,实在若有深意。 * 小女孩在禁闭塔顶楼第十三层,塔楼是旋转木梯,我一路往下。 这时,哪怕我这种对周围人情绪不敏感的人,都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了。 正常情况下,禁闭塔走廊中只会有按点巡逻的士兵,诅咒感染者都会根据情况被隔离在房间中。 但这次的阵仗实在闹得太大了。传染是指数级扩散的,有些感染者又成了新的感染源,因此每时每刻都有守卫带新人进塔。 他们并未像外面的人一般远远避开我,而是在狭窄的通道中与我擦肩而过。平民并未像平时一样回避我的目光,而是直勾勾地注视着我,紧抿着唇,眼皮掀起,里面是掩饰不了的恶毒与厌恶。 而守卫则低垂着头,神态疲惫。 我猜测,有什么事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就像一株有毒的植物,正在悄无声息地发芽、长大。 人心对我而言实在莫测,抓得住的唯有理性。而在末世,武力就是绝对的理性。我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集结武装力量,并且将传染控制住,再找解法。 在快要出禁闭塔时,我遇到了裴追。 我还没有想好要和他说什么,但本能地停下脚步。裴追也看向了我,向我走来。 就这几分钟时间,禁闭塔门口又新接来几对人。还有禁闭室中关着的透过窗户,遥遥地望过来。四周忽然静得异常,我感到许多视线冷冷地投过来。 我心中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被裴追拉到走廊转弯的死角。 “沈无,最近是怎么回事?”他问:“和我说实话。” 我先前瞒他主要还是因为自己身中诅咒。如今我身上的瘟疫既已莫名其妙地解开,便三两句简单和他概括了原委。末了说道:“你这几日安顿待着,不要乱跑。应该还有感染者在外游荡,防不胜防。” 我说完,通讯便震动起来,是防卫队找我聊感染者搜寻情况,便要离开。 裴追忽然反手拉住我。 他情急之下,握住我的手。裴追的指节修长,带着清幽的凉意,如竹如玉,我下意识的心跳快了一分。 “沈无,近来人心涣散,恐有变数,你要切记安抚……也要记得保全自身。” 我停下脚步,回头望他。他已早不是初逢时的少年模样,而已长身玉立,是个能独当一面的青年。 在我不在的时候,防御法阵是他维护。有人妒他辱他,他其实也应心知肚明,但依旧云淡风轻,只是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 裴追其实心性已成,能敏锐地指出我这次处理的漏洞。若假以时日,必然比我出色得多。 “如今一共有三件紧急的事情要做。”他握着我的手,吐字快而稳:“第一件是控制已感染的人,不让诅咒进一步扩散。同时镇压局势,稳定人心。你已经在做。第二件是寻找解法,尽量在感染者发作死亡或被怪物控制前救他们。这点你让塔罗去做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就是加固结界,在外守卫基地塔。【丢手帕】怪物显然早有预谋,如果这时其它地底怪物趁机进攻基地,以如今混乱的局势,后果不堪设想。” 我其实并非没有想到,而是已经无人可用了。目前最紧急的事是控制诅咒传播,守卫几乎都调配去搜寻遗漏的感染者了。从其他基地调人也需要时间。 更何况,守卫防线此事原本只有寥寥几人符合条件。而裴追说的那种情况当真发生,怪物攻入,守卫者十死无生。 他仿佛猜到了我的想法,竟轻轻笑了一下:”沈无,我去为你守。” 我下意识地蜷缩了下手指。因为那一瞬间,向来连自己生死都能放在秤上比对的我,竟然卑劣而自私地在想……不行。为什么非要是裴追呢? 裴追那笑容转瞬即逝,他又恢复到那副冷淡的贵公子模样,松开我的手,微微后退半步,这几个细小的动作便拉开了距离。 “说错了。不是为你,”他朝我低头为礼:“沈顾问,这里曾庇护我,你们每个人都在做应该做的事。裴追也不该例外。” 我沉默。 “更何况,我要为我父母报仇。”他沉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我和你学术法,不正是为了此时?” “好。”我听到自己说。 感性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拼命挣扎,理性却找不出一丝拒绝的缝隙。 我顿了顿,还是忍不住补道:“我处理完这里的事,便来找你,一同守门。” 估计他最多便是独守一日多,应当不会出事。我这样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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