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像你这样喊打喊杀,反而把你称为’诅咒’的东西当做珍贵的武器,希望用在自己敌人的身上。说实话,我们和人类的合作由来已久。你们先前有个叫浮士德的人……” 它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久,我的阵法都快画完了。 怪物的语气逐渐阴郁锐利,它最后问道:“你真敢背这通天罪孽,诛杀千人?” “有何不可?” 我只是第三次、一字一顿地、清晰重复了这四个字。 怪物沉默了一会,忽然桀桀怪笑起来:“既然都不怕,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这时,我沾尽鲜血的手伏在阵上,正好画完最后一笔。 “我知道了……”怪物笑眯眯地说道:“沈顾问是不舍得啊。” “也是……这么多年,不顾生死、夙夜难眠地建基地,解诅咒,照拂这些人,让他们能活着。到头来,就是这样揣测你,忤逆你。”它用上了一种黏腻的调子,语气煽动:“太不值了……连我都为你抱不平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它。 “那就更不能杀了这些人了。”怪物露出一副真心实意的姿态:“得让诅咒传播出去,死更多人才行。让他们为自己的恩将仇报、无耻言行付出代价。沈顾问,你说是不是啊?” 我没有理它。 ——却是因为,我的确在犹豫。 我不在乎他人如何看我待我,也不在乎这滔天罪孽,更不顾惜所谓多年心血,但我……下不了手。 我在最不该软弱的时候,迟疑了。 台下那个穿翠绿色裙子,心口有清晰小刀形状的年轻女子,去岁刚与爱人成婚。他们也是这座基地塔的第一对举办婚礼的新人。 末世时期,朝不保夕,处处笼罩着死亡的阴霾,那一日的礼服是大家从各处搜罗到的红色碎布拼起来的,甚至还用上了过去一文不值的红色塑料袋,粗制滥造的可笑。 但那场婚礼,却有多少并不认识这对新婚夫妇的人哭的泣不成声。 那时有人问我,沈顾问,从此以后,一切是不是都会慢慢变好?会有许多人相爱,会有新生儿出生,废墟会被重建,怪物会被赶回地下。 当时,我说:会。 而冲在最前面疯狂撞门的男人我也认识。 他身体强壮、大大咧咧,组织过许多私下搏击比赛,不太正规,以竞技娱乐为主。有日我晚归基地,遇到他们一群男人在一起喝酒。 看到我,人群安静了一瞬,我点了点头,径直穿过——却被他拉住了。 “沈顾问,喝碗酒。”他醉醺醺地勾肩搭背:“早听说你是最强的,我不服。来打一局搏击?” 我对肢体接触向来敬谢不敏,更没有和人肉搏到满头大汗的兴致。但却接过酒,一饮而尽。 还有躲在角落中啼哭的小女孩,摔倒在地的耄耋老人。这一张张脸都是眼熟的,我闭上眼睛,都能浮现出这些人惊慌、皱眉,以及短暂地对我微笑时的样子。 如今,他们最大的共同点却成了心口的匕首标记。 我要杀死他们。 这一次,怪物终于安静了。我却说不出那句”有何不可“了。 但当目光笼罩更远的地方,我看到灰茫茫的天地间蓝月高悬,尚未感染诅咒的人们围坐成一团,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我明白了。 我别无选择。 匕首豁然划破掌心,我将血洒在阵心,狂风拔地而起,如利刃般疾速刺向哨台之下——数千被法阵锁定的人。 这时,少年的尸体已泛起诡异的苍白,预示着怪物利用这具肉体停留在此的时间已经耗尽。它直勾勾地看着我,忽然阴冷地说道:“这样,也不错——沈无,你会死于众叛亲离,这世上不会再有人信你重你。你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这些枉死之人无法瞑目的怨毒眼神。” 它笑着:“我真是迫不及待了呢。” 这怪物这么久倒没在人间白活,不仅越来越谙于人心,咒人的词也丰富多了。 “既如此,便让你做个见证。” “此间杀戮,皆因我之过,若有轮回报应,我沈无一力承担,”我站起身,烈烈罡风席卷周身:“但我在此以灵魂血肉起誓——” 我说道:“这必定不会是最后的结局。” 怪物和少年尸体一同归于沉寂。我操纵着杀阵,强迫自己俯视台下每一张熟悉的、垂死的面孔。
第47章 杀千人 看过流星吗? 那阵法落下的一刻,地上绽开了血色的流星。自他们的心口而出,血液四溅在漆黑的夜空。 我站在阵眼中央,面无表情地缓缓握拳,随着我的动作,数百人、数千人……心脏崩裂。 流星之后,便是血雨。 逆天之阵,我其实也并不多好受,但是我必须集中注意力。 基地虽然大部分人都已感染,但其中必须死的是冲撞铁门的青壮年感染者,这些人是我正在杀死的。 其余人——尤其是还未感染的人,我要控制法术不波及他们。 最开始,我以为杀百人便会起到震慑作用,他们便会停下撞门。 但人心又一次让我意外和震撼。因为死去的人越多,那些撞门的人竟然越是前仆后继,仿佛把这事当成了最后的生机。 我杀了近千人,方才止休。 撞击石门的部队终于溃散,我终止阵法,站在高台之上,俯视地面,雨水将血迹冲成一条蜿蜒的水流。 孩子抱着父母的尸体,抬头露出空洞的眼神。我回避这目光,却注意到幸存者们已发现我是始作俑者。他们怒吼着,终于彻底信了之前那些流言,并且开始试图反抗。 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我向来一意孤行、冷酷自傲,如今竟然有一瞬间的迷茫和抽离。 我想,【丢手帕】怪物说的是对的吗……是因为我因自己的经历对蕊蕊曾有移情,才变成这样的吗? 难怪,它会抽走我身上的诅咒。因为怪物的快乐来源于折磨猎物。而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知道地自裁竟然已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它才说要让我“生不如死”。 一切皆因我先妇人之仁,又没有担起这仁慈的能力。 我当真万死难赎。 台下真是吵得厉害。我的意识仿佛被一分为二,一边冷漠地想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剩余的感染者,一边阴魂不散地诘问自身怎么好意思活下去。 而在同时,一些人暗中潜入了瞭望哨台。我从阵法中直起身,看着其中一人抬起枪,对准我眉心——按下了扳机。 我在玄学之道上自小便有种异常的天赋,而在当时虽然别的毫无长进,术法却几乎已临绝点,对于空间的控制几乎达到了随心所欲的程度。 因此,那子弹在我眼中,只是如同放了慢镜头的荒诞电影。 但我竟然这样不躲不避地出了会神——直到有人粗暴地将我撞开,我狼狈地跌在护栏边,与此同时那子弹就擦着耳侧飞过,钉在墙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 毫无疑问,如果刚才没被撞开,此时炸开的就是我的头颅。 是好友林川。 我抬头看到林川、塔罗一行人上了哨站,三俩下便将刚才意图杀我的人给绑了,还顺便堵住了他们的嘴。 林川雷厉风行地抓住我的领子,将我按在墙上:“沈无,怎么回事!我们要听你自己说。” 塔罗也远远地看着我。 “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没什么好说的。”我淡淡道:“我没控制住这里,感染者都跑出来了,其中许多人已被怪物控制。我不能让他们离开基地去传染更多人——所以,我将这些人都杀了。” “没控制住?”林川怒吼着:“这么多人命你一句没控制住?成不了事就别坐这个位置——” 我无话可说。 塔罗上前,一把拽开他:“事情都这样了,你哪怕杀了沈无都没用,而且他已经尽可能把伤亡降到最低了——别废话了。先把要紧事做完。” 然后便是讨论人员安抚和后续舆论控制。其实说是讨论,也没太多选择了。基地剩余人需要接受检测,看是否携带诅咒。好在塔罗他们带来了足够的人,也带来了【丢手帕】诅咒的解法,苏落已经去布置了。 而更麻烦的是舆论控制。我对外封锁消息,统一口径宣称有人被怪物控制后暴乱,对内强权镇压。 林川显得不满,但是理性上又是目前最合适的解法。 他会负责协调人手检测诅咒。临走前,他问我:“所以,这事就这么结了?” 我当时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个打算,但暂时不方便说给他们任何人听。于是只是道:“不会。我自己做的事,会负起责任。” 他看了我一会,然后从我烟盒中抽了支烟,低头点燃。烟抽到最后,他拍了拍我的肩:“我性子急,刚才话说重了。事情变成这样,你才是最不好受的。” 这么多年发小,我很清楚林川这人就是这样。直来直去,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而且其实算得上心胸宽广、性格包容,不然也不能和我做朋友。 我知道他这算是暂时接受了,便勉强提起精神笑骂了句:“滚蛋,别在这儿和我肉麻,准备代我去迎接其他人的怒火吧。” 林川走后,我转向塔罗,叼着烟轻轻笑道:“怎么,你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沈无,不好受就别撑着了。你哪怕在我和林川面前嚎啕大哭,我们也就最多笑话你一会。”塔罗靠着栏杆看我,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别开玩笑了。”我淡淡道:“我这个杀人凶手都哭的话,底下那些死者和遗属又找谁说理?坏事做尽还惺惺作态,未免让人作呕。” 塔罗只是静静看着我。她其实大部分时候比林川要疯的多、无所顾忌地多,如今这么安静,还顾左右而言他,我忽然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甚至从她那异常安静的目光中感到了一丝悲悯。 “有什么事,你直说。” “裴追快死了。”她看着我,轻轻道。 我一时无法作出反应。 但或许是伤重积压,又或许是别的原因。我忽觉胸口一阵剧烈的滞痛,呛出一口殷红的血。
第48章 他死了 其实从他们出现开始,我便立刻下意识地想起裴追,想他为什么没来,想基地内部尚且暴乱至此,他在防守线是否安全。 但事有轻重缓急,理智大于一切——这几乎已经刻尽我的本能。如今基地内部千人死于我手,诅咒尚未控制,我不应问他,也不能问他。 然而,这名字又仿佛刻入骨血,不管呼吸、思考还是别的什么,它总是冷不丁地窜入我的脑海中——导致塔罗说出这句话时,我反而有种异常的陌生。 “怎么回事?”我听到自己冷静地问。
100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