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迹并没有发生。先前的诅咒判定没有出错,我也没有其它解法。 他注定在这里枯困至死。 少年的父亲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他显然并不知道儿子的作为,看谈吐其实在末世前也是养尊处优的一类。如今却躲在塔楼里,注定暗无天日地活下去。 “沈顾问,劳烦您了。”中年男人在一片黑暗中,说话依然不徐不缓:“不用管我了。能不能解咒,我其实也没有很在乎。” 他对自己的处境倒是比儿子从容许多,只是求我给他的妻子一个苹果。 中年男人说:“她病了,快死了。这其实也没什么,这世道,多少人能好好活着呢?走的早未必不是好事,只是我离开那几日,她已经吃不下东西了。估计就在这几天。昏迷里喃喃地想吃苹果。我想让她离开的时候心里甜一点。” 我在黑暗里无声颔首,然后才意识到对方看不见。 “我也喜欢苹果。”我闲聊般说道:“但这几天要找个苹果恐怕有些困难。现在自然没人料理植物花果,野生的又怕是怪物幻化。即使去黑市拍卖,应该也赶不及。” “我知道……我知道的。”男人连声说了几次。 一片沉默后,我问:“为什么她那么想吃苹果?” 中年男人一愣,才道:“其实末世前她也没那么爱吃,是我比较喜欢。饭后就会切一盘,搂着她一起看晚上的肥皂片一边吃,几十年了,都是这样。” 其实他说的就是再朴实不过的白话,我听来却出乎意料地有画面感,仿佛在这一片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中,看尽了一对夫妻的一生。 “沈顾问,如果没有苹果的话,我想求您另一件事。”沉默中,中年男人也用了我最常听到的开场白:“您可以把我妻子带来吗?” 他说:“医生说她活不过这两日了,其实已经看不见了。但还有一些触感。她小时候被家里宠坏了,婚后我也一直陪着她。现在要走了,我怕我不在她会害怕,我得陪着她。” “我如何知道你妻子也愿意来呢?而且你们应该还有个儿子可以陪伴她吧。” 男人听到这话,却十分喜悦道:“您问她意愿就行,她可以点头摇头。” 他似乎怕我改变主意,急促道:“沈顾问,满足这个愿望后,我也没别的念想了,也不会再给您、给大家添麻烦。” “好。”我平静道:“还有什么别的愿望?这件事完成后,你就要在塔顶暗无天日地封闭一生。” 中年男人的声音竟然带着笑意:“没有了……沈顾问,您真的和传闻里不太一样。” 我没再说话。 一小时后,他在黑暗的空间如约见到了他的妻子。 次日下午,我在封禁区顶楼那间房间,见到了两具尸体。 那患病的妻子如医生预言那样,停止了呼吸。但神情却十分安详,甚至还带着如美梦的笑意。 而和她牵着手的就是那个中年男人。他用妻子病床金属架的锈片割破手腕,血流而死。 怪不得他说不会再给人添麻烦……那作为儿子的少年恐怕并不知道,这男人或许从离开基地给妻子找苹果开始,就没想独自活下去。 * 我从房间中出来,一路往下,快要出塔时,却忽然听到了一阵歌声。 唱的是一首童谣。 “丢手绢 丢手绢 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他 快点快点抓住他 快点快点抓住他 丢手绢 丢手绢 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 那是个小女孩的童音,甚至还有几分熟悉。 我循声走去,发现竟然是裴追成年生日那天,家长会上问我和裴追是什么关系的小女孩。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也被关在了这里。 在进入她的禁闭房间前,我先读了门牌上她所中的诅咒名称。 * 诅咒名称:天气 传染触发:回复怪物伪装的人类关于天气的问题 发作结果:49天后死亡(当前倒计时:14天) 死亡率:高 危险级别:高 传染度:低 信息来源:据感染者自述判别 * 诅咒分几类。比如传说中,有些诅咒传染后,怪物能短暂占据人意识,甚至伪装成正常人来传播诅咒。 但大部分就如“天气”、“貓灵”这类,结果只是被怪物在一段时间内杀死。 我打开了房间门。小女孩穿着碎花裙子,听到声音立刻转过头。再看清我样子后眼睛一亮。 “沈无哥哥!”她开心地跑了过来:“我听他们说你在这里,还在想你会不会来看我呢。” 她竟然也还记得我。 她年纪太小,如果在过去,也就是小学一二年级的样子。又因为末日受了惊吓,反应显得有些迟缓。 对于这种孩子,一般基地塔工作人员都不会据实说明诅咒和死期。因此或许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搬到了新的住处,所以反而看不出惊慌和恐惧,就像是在公园中偶遇了我一般。 我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歪着脑袋看着我。 过了一会,她答非所问地玩着自己的麻花辫:“沈无哥哥,我自己编的头发呢,是不是很好看?” 我果然不擅长和小女孩打交道。声音大点感觉就要把人吓哭,但倘若顺着她来,小孩的注意力又容易转移,最后折腾了几轮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我比往常更有耐心。 因为她这幅样子竟像极了我的妹妹。亲生妹妹,是少时家中唯一愿意与我说话的人。其实也是因为她当时年纪太小,尚且不知畏惧。 可惜没能长大,就死在这小女孩这般年纪,夏天的池塘里。她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绿色的裙子浮起,就像一片随波逐流的荷叶。 她是我最初害死的人,是我卑劣人生的开端。 “沈无哥哥,你怎么不理我了。“小女孩不甘寂寞地叫嚷道。 说来有缘,因为家里孩子太多,我的亲生妹妹也曾这么叫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小女孩。 小女孩歪头想了会儿,说:“蕊蕊。” “蕊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想了想,难得流畅地回答了问题:“我一个人出去找吃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老伯伯。老伯伯问我天气。我回答了。然后按照爸爸妈妈指的路来到了这里。门口的叔叔阿姨给我做了检查。然后就把我放到这个房间啦。” 问天气的老伯伯应当就是传染诅咒的怪物,而门口的检察人员应该是识别到了她携带诅咒,又通过她这番描述,将她身上的诅咒确定为“天气”。 这一切逻辑都十分顺畅。但有一瞬间,我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不对。 倒不是别的,而反而是太流畅了——蕊蕊所说的这段话,字句都是有效信息。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小女孩忽然抱着我的腿哭了起来,喊着:“沈无哥哥,我爸爸妈妈,他们……” 她泣不成声,我脑海中又闪过一幕类似的场景。妹妹也爱哭。我那时还是少年,十分不耐烦,又觉得她是要借机和父母告状,总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蕊蕊哭了一会,抽泣着问我:“沈无哥哥,这里就是我的新家了吗?大家都会陪我玩吗?”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我说:“是。” 小女孩满意地笑了。笑容是那种孩子标志性的笑容。露出大大的门牙和虎牙,再配上脸蛋上未干的泪痕,天真又可怜。 她维持着这个笑容,大约好几秒。我不知为何,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我凭借理性将这种毫无道理的感觉压下去,对她说:“蕊蕊,你站好别动。” 然后,我抬手按住她的头顶,决定亲自测了一遍她身上的诅咒。 诅咒的内容是不能直接呈现的,但我可以用法术回溯女孩经历过的事情判断她是否说谎。 我“看”到:夜晚,蕊蕊拉开一张大毛毯,盖住自己和身边的两具骷髅,那是她的父母。 天亮了,她走到路上找吃的,什么都没有找到。但是有个带孩子的女人送给了她一块饼。她带的小女孩还有个吹泡泡的玩具,两个孩子玩了一下午。 蕊蕊回到父母尸体身边,把不舍得吃的饼给他们。他们没有吃。 又一天,蕊蕊终于意识到父母死了。 她踏上了父母死前嘱咐她去的基地塔的路,其实她父母就死在成功之前。那里已经离基地塔很近了。 蕊蕊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人,问她天气,她是个好孩子,回答了。 然后她便到了这里。 * 我见过【天气】的感染者和传播过程,的确是这样没错。 一切都对的上,毫无问题。我向来自信,对于理性和逻辑上确认的事便不再犹豫。现在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天气】和【阳光】不同,是信息较多且出现时间很久的诅咒。我已在最近一次游历中有了解决方法,可以化解。 唯一的问题是她的“窗口期”快结束了。 “把手递给我。” 小女孩乖巧的点头。我触碰到她的腕部,只觉周身一股刺骨的凉意。 我将她身上的诅咒转了一部分到自己身上。
第38章 自作自受 在面对时间紧张又较为明确的低级诅咒时,我经常这么做,因为解咒需要时间,只有这样被感染者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小女孩蕊蕊目前还在“窗口期”,显然比那位自杀的父亲幸运许多。 我不是第一次解【天气】,但总觉得和往日似有不同。 如果有人像我这样接触过几十种诅咒偏偏还活着的话,就会知道每种诅咒都有不同的味道。 比如【天气】“尝”起来通常是湿润的,就像雨后黄昏,阴郁潮湿。 但这次似乎和往日不太一样,起初竟然有一点甜味,而后是一种掉入冰窟的刺骨冰冷,最后化为一种极为苦涩的恶毒。 “沈无哥哥,我会死吗?”蕊蕊忽然问。 “不会。”这是实话。因为我会逐渐将她身上的诅咒转移到我自己身上,再设法化解。 小女孩乖巧地点头,又问:“但是身上好冷,还疼。沈无哥哥能送我一个礼物吗?这样一定会舒服很多。” “你要什么?” 蕊蕊笑着说:“我也想要一个吹泡泡的!红红有泡泡玩,还有妈妈。蕊蕊很羡慕。” 红红估计就是她路遇的那个小女孩。 我应允了她。 之后几日,我都来为她解咒。也带来了她要的东西。 小女孩只到成人腰间高度,踮起脚来站在椅子上,才能够到房间的小窗。她举着一只小瓶子,里面是自调的肥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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