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良的画,重工笔,重内容,却缺意境,整体写实非写意,倒不知是何原因?”陈寻朝黄胜赵问道,但目光却是看向了赵宸。 而赵宸也在这一声提问中,从方才郁愤盈胸,恨不得立马将府中小厮招来教训一顿的心思中,猛地抽离出来。 继而忙是道:“这却是我江北,与之江左画道不同所在。” 赵宸抬眼看了看黄胜赵的画,见确实精致非常后,也宽慰地点点头,再又道:“江左自古多美景,名山大川无数,画师观天地之景,赏万物变迁以作画的资源,不可谓不丰富。” “所以在江左及江左道周边地界,都是以集天地气象,主辽阔雄浑意境为上,画作重大气,重高远,重豪迈苍茫,而这也是姜朝的主流画法。” “但,”赵宸摇摇头,“江北地势高,雨水缺,常年处于干旱时节,虽有名山美景在怀,但细数下来也真真不多。” “故而在长久发展以来,江北画师也不得不从追随主流豪迈意境,改为了以写实画人为主。” “只是……”赵宸皱着眉,瞧着黄胜赵的画作。 方才他粗略扫看一眼,还觉得对方这幅画确实观赏极佳,但线下细看,却又觉得别扭至极。 无论是倚窗观雁,还是落叶飘零,都是从意境着笔,应是想展现时节更迭的大意境,但是成画出来又无多少意境,而写实,更是一点也扯不上关系。 朦胧精致,但却对不上写实与写意,直给人一种不自然的小家子气。 要知道江北画道虽独立于江左,偏写实而不太重意境,但江北终归受江左影响甚久。 不管是久负盛名者,还是籍籍无名者,都喜欢以豪迈意境作画,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来赵府教他绘画的几位画师,他们都是精于豪迈画风一道的人才。 按理说黄胜赵与自己一齐学画,哪怕对方没有学到精髓,但怎么样也不可能画成这般模样。 “似是初学者,”赵宸没有说出这句话,但心中也隐隐生有不满之情。 他当初视黄胜赵有绘画天赋,正是对方作画有着大气雄浑意境,与姜朝主流画师极想,但现在看来…… 赵宸皱着眉,在盯着那幅画作时,心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这画风,好似勾栏画师之作。”
第13章 屋内潮湿水汽弥漫,哪怕是门户大开,处于阳光照射之处,也难抵阴冷湿腻之感遍布周身。 若是放在以往,赵宸自然不会在这个地方多待,但在心间念头涌起后,他也顾不得周身不适,一边拧着眉,一边再又细细地看了一遍床沿边上的画。 而越看,也越让他觉得这画作像极了烟花柳巷里,专门为歌姬小倌作画的画师之风。 靡靡丽人自倚窗,深深黄叶掩足迹。 一瞬间,赵宸只觉方才看到的倚窗观雁的婉约意境都已不再,只留下了一股子俗不可耐之味。 也是如此,在沉默片刻后,赵宸也不由得再次转头看向黄胜赵,语气不明道:“你往昔画作可还留存?且拿出来让陈兄瞧瞧。” “那些画,”黄胜赵微微抬眸看了赵宸一眼,但对方此刻心境已然冷了下来,面上表情自也跟着淡了不少。 所以他这么一瞧,自没能从赵宸脸上,提取出什么有用信息。 但念及方才自身挑火已足够成功,再加上他对自己当下画作极为满意,在又嘶嘶哀痛几声后,黄胜赵也低垂着眼,再又轻声道:“往昔画作因小的保管不利,已尽数毁坏了。” “坏了?”赵宸有些不相信地看向黄胜赵,随后灵光又是一动,眼中翻滚着探究之色道:“是被赵孙他们毁了?” 黄胜赵嗫嚅着双唇,似是惦念着同为家仆之情,亦或是不愿在陈寻面前再丢赵府脸面,想回一个“不”。 但在赵宸的目光注视下,他又仿佛生出了极大勇气,而后缓缓点了点头,道:“是小人晒画时避之不及,让赵孙他们看见了画。” “他们误以为画是小人从府中所盗,遂不等小人辩解,便将画抢走了。” “这样吗?”陈寻看了看黄胜赵摆在床上的画,又看了看赵宸,语气中透露不出半分意味。 “确是如此,”黄胜赵仍是低着头,轻声回应着陈寻。 但话中所夹带的极为肯定的语气,却让赵宸不由得面色一滞,随后更是泛起满脸尴尬之色。 若黄胜赵是在跟两个对画作没有半分清晰认知的外行人说,别人视他的画为珍品也就罢。 但偏偏黄胜赵对着的是他和陈寻,他们一个出生书笔世家,本就重工笔一道,对于书画自有一番鉴赏能力,再加上赵宸又常年习画,哪怕天赋不行,但赏画观画的能力却也不弱,两者相加,纵是赵宸学艺不精,也不难看出这画的问题所在。 至于陈寻,更是出身画道名门,还是一朝画圣,更不可能不知道这画作的古怪之处。 所以在陈寻看似无心,无意,似是真的讶异反问之后,又听得黄胜赵这略带骄矜的回答,哪怕是陈寻没再说什么,都让赵宸觉得丢脸丢到了天外。 要知道他好不容易将人请来赵府,先是闹出了宴席提前,让陈寻被迫不休息就作画一事,之后又出了府中小厮欺凌同伴,让陈寻亲眼目睹的场景。 且到这还不算完,最后更是让堂堂画圣,来瞧他口中夸耀的天才,实际上是一个不重写实写意的三流画师。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让赵宸郁闷不已。 哪怕他脸皮再厚,此刻也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生疼。 原本他还想让黄胜赵拿出几幅过往画作给陈寻观看,以视自己真的没有说错,当初的黄胜赵的确是有天赋才情之人。 但黄胜赵不仅拿不出来,还又将责任往已经离去的赵孙身上踢。 “既然能护住新作的画,以前的画又怎能护不住!不过是不用心,自觉骄矜!”赵宸心头不悦,看向黄胜赵的目光也不似先前那般友好。 他虽对黄胜赵有些许看重,但这个看重,在陈寻面前又显得格外的微小。 所以在看到黄胜赵用感激的目光看向他,但又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哀痛后,赵宸心中的厌烦之情也越发重了起来。 于他认可之人哀痛,他自然会生有关切之人,但于他厌恶之人哀痛,只会让赵宸想上去再补上两拳。 好在陈寻也知道事情不可太过,今天能让赵宸明白黄胜赵能力有限就已经足够,当下也没必要再引发两人的矛盾。 毕竟他还想好好看看这黄胜赵,是从哪得来的修炼功法。 所以在赵宸唇齿微动,想要再说些什么时,陈寻便抢先一步开口道:“我知宸兄也习画多年,但来此许久,却不曾见过宸兄的画作,不知宸兄可否让我一观?” “这……”赵宸看了看面上显露少许好奇之色的陈寻,又看了看黄胜赵床上所摆放的画作,心中也不由得叹了一声。 虽然他于心对黄胜赵的画作,有所瞧不上,但无可否认的是,对方的画技确实在他这笨鸟之上。 他的画,委实是人看人嫌,人见人笑,是以虽暗暗感谢陈寻欲提携自己,但于面上赵宸还是不由得升起了少许羞愧尴尬之色。 继而低声道:“小弟画作,委实称不得好,怕污了哥哥的眼。”赵宸委婉的拒绝了陈寻的提议。 但陈寻对此却挑了挑眉,提出了不同的看法,“画作好与劣,不单单是看画者本身,还要看观者自身,宸兄未曾让我观画,又怎知自己没有天赋?” “我江北诸多画师,都曾言我……”赵宸面色讪讪,迟疑地说着,只是这话没说完,陈寻便笑着摇摇头,打断了赵宸。 “他们是他,我是我,何况他们是画圣吗?” “难道赵兄更愿听一普通画师讲理,而不愿听我这画圣之言?” 赵宸闻言,猛地抬头起了头。 面前少年容貌俊秀,着一身月白,系环颈之玉,站立于阳光之下,真真恍若神人也。 赵宸看着他,耳边回荡着对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嚣张的话,但那么猖狂,那么傲慢的话,却让赵宸生不起半分不适与厌烦,反倒觉得合理至极。 同时更是让他在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期盼,要是自己真的有天赋呢! 江北画师再有名,又怎抵得过五幅传世惊天下的画圣。 所以在沉默须臾,赵宸也忙朝陈寻抱拳一礼,恭声道:“那便请陈兄,替我观画。” “好,”陈寻笑着点了点头。 而在他们身后的黄胜赵,也在听到陈寻的话后,彻底坐实了自己的心中想法。 眼前这少年,竟真的是姜朝当代画圣,还是最为年轻的,最为出色的,以五幅传世定天下的十二岁画圣! 要是有他的帮助,自己的修行,岂不是…… 黄胜赵想着,眼中也流露出几分了觊觎与贪婪,要知他辛苦修行,想尽办法与他人画争,不放过一丝一厘的机会,到头来也就现在这点成就。 可若是他傍上了陈寻,傍上了当代画圣,甚至他要是使点手段,通过画争的方式赢了对方,那他的修行天赋又将会是何等惊人。 黄胜赵简直不敢想! 也正是如此,在陈寻所看不见的地方,他看向陈寻的目光也更为热切贪婪起来。 只是没等他在犹豫中,出言问询陈寻他的画作如何。 赵宸便领着陈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向内院走去。 黄胜赵见状,也忙快步跟上了两人,嘴中抽噎声也更为明显。 赵宸瞧着他这模样,当下也停下了脚步,但却不再是给黄胜赵说好话,而是淡淡道:“等会我会唤院内郎中过来替你诊治伤病,你好好呆在房中休息便是。” 说完,不等黄胜赵有所反应,他就转身带着陈寻,快步远去。 先前他对黄胜赵的关切,已经随着对方的拙劣画技,和若有若无的祸心给尽数冲散去。 现在的黄胜赵在他眼中,不过是他又一次在陈寻面前丢人的告示牌。 这般碍眼的东西,赵宸恨不得将其直接扔出府外以防碍眼,又怎会再与他有更多瓜葛,更被提帮他向陈寻求教。 只是黄胜赵却不懂这个道理,他虽获得了传承,但终归是一府门小厮,眼界不高,再加上常年被其他仆人排斥,对于接收其他人的情绪变化也较为困难。 他的智慧,全用在了挑拨离间和小打小闹之上。 所以他看不懂赵宸为什么会突然走,也不知道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但他知道赵宸当下话已说尽,他断不能再跟上去。 因此在嘶哑着道了一声,“小人遵命”后,他也只得悻悻地拖着疼痛的身子,转身回了房内。 而赵宸对此,却是看也不看,径直侧目朝陈寻说道:“陈兄请随我。” “好,”陈寻点点头,收回眼中闪过的一抹笑意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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