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昭王道:“杨易?” 木凌解释道:“我的谋士,才刚游历而归。” 万昭王浅看了他一眼,又对木凌道:“你何时招了谋士?” 木凌收回目光,说:“多年前了,他近日才回万昭。” 万昭王怒气还没平,这会儿脸色不大好看。 木河走至万昭王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万昭王微微点头,木河便朝蒋行舟说:“陛下让你上前说话。” 蒋行舟上前一步,道:“陛下。” 万昭王不问来意,也不问战事,就同蒋行舟唠起了家常:“你方才说你姓杨,祖上是雍国人?” “我祖上本是雍人,长居西南郡一带,到祖父一辈便迁徙至万昭,数年前因故结识了凌殿下,有幸得殿下青眼,才效绵薄。” 蒋行舟的姿态很谦卑,清直如松的脊背微微倾着,饶是万昭王也对他这儒雅随和的行止很是称叹。 “数年前,是有多久了?”万昭王又问他。 蒋行舟答:“两年有余,近三年了。” 这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万昭王向后靠了靠,目光从发端游到鞋底,又落在蒋行舟双眼中。 木凌道:“他和毕如一样,您不必担心。” 听到毕如的名字,万昭王原本警惕凌厉的目光突然一缓。 这么看来,好像毕如也不是万昭人出身,但为木凌效力多年,应当也立下不少功劳。 就在这时,帐外脚步嘈杂,打帘进来一个将士,跪到帐中,递了封信上来——是氏沟王派人送来的。 信并不长,寥寥数言,是一封求和信。万昭王看过之后略有讶色,却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你们看看。”万昭王招呼两个儿子上来。 木凌没说话,他本以为木河会赞同议和,然后顺势推出让木凌作质子的方案,然而木河并没有,他看过信后忖量三番,才道:“我觉得这封信不足以显示氏沟的诚心。” 万昭王问他:“你怎么想?” “不如双方使臣设宴洽谈,席间再谈议和事宜,若是氏沟诚意十足便罢,若是他们还有别的心思,我们也好留下后手。” 木凌打断他:“慢着,氏沟王出尔反尔在先,如今大战一触即发却又主动议和,只怕是个陷阱。” “阿兄莫急,”木河慢慢抬眸,笑道,“不战之战,才是上选,不是吗?” 木凌眯起眼,只见木河又道:“本来我两国也是相安无事的,若能和平解决此事,对双方都好。” “前提是,要和平。”木凌一字一顿。 木河道:“阿兄愿意看到开战吗?” “你这意思,不论氏沟出什么条件,我们都只有答应的份?” “你这话怎么这么难听?”木河幽幽道,“我们是议和,又不是称臣。” “我不是反对议和,”木凌单掌撑案,“要打也是他们,要和也是他们,你就没有半点怀疑?” 木河还要再说,眼见着二人又要起争执,万昭王一掌拍在案上,重咳一声,显有不满。 帐内瞬间安静,万昭王的眼神在两个儿子身上来回逡巡,最后沉着嗓子说道:“设宴,迎使臣。” 木凌急了:“陛下——” 万昭王抬起一只手,“我还没说完,这宴席就设在王宫里,我要亲自见他。” 话音一落,木凌辩无可辩。 事情就这么定了,十日之后于王宫内宴请氏沟使臣。 使臣的队伍由氏沟的名臣韦彰为首,约莫十几个人的排场,一行直入皇宫。皇宫和别院并不在一个城内,所有王子皇孙都要参宴,宫娆也来到了皇城,阮阳便被安置在软榻马车,一并前来。 蒋行舟将阮阳从马车上抱了出来,觉得阮阳似乎又轻了些。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阮阳的指尖好像动了动,等他用手去握住,又不动了。 但蒋行舟没空久留,他得随木凌一同赴宴。 于是蒋行舟将阮阳放在榻上,替他除去外衣,要走时,袖子却被扯住了。 蒋行舟周身一震,这不是错觉! 他蓦然落目,目光所及之处,那只手瘦得骨节分明,却死死拽着袖子的布料不放,连手背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这是阮阳五个月来第一次有肢体上的反应! “阮阳?”蒋行舟大喜若惊,俯下身去,“你这是……醒了?” 阮阳没有醒,眼睛还没睁开,眉头深锁,脸色痛苦,好像在经历一场非人的噩梦,呼吸急促,大颗的汗珠就这么顺着额角躺了下来,口中好像在呢喃着什么,蒋行舟忙将耳朵倾过去听。 ——不要去。 “你叫我不要去?”蒋行舟坐在榻边,拉起阮阳的那只手,“你醒了吗?……你是不是叫我不要去?” 蒋行舟拍了拍阮阳的脸,又试着让阮阳的手松开,皆是无果。 阮阳面上的痛苦神色也愈发明显,蒋行舟便将他从床上捞起来,手掌一摸后背,浑身一片汗湿。 小厮在门外催了又催,说宫娆已经坐上车往皇宫去了,再不出发就要迟了,蒋行舟却恍若未闻。 他一遍遍地唤着阮阳的名字,每唤一下,阮阳的手便攒紧一分。 然后,那双黑如耀石的眼睛猝不及防地睁开了。
第53章 筵席 阮阳醒了,但又没有完全醒,瞳孔并没有适应光线,目光有些空洞地游离着,飘了半天,只能看到一片模糊。 视觉慢慢回来,紧接着便是触觉。他深吸一口气,空气涌入喉咙和肺叶,激得他不住咳嗽,一边还在寻找着什么,蒋行舟明明就坐在身边,他的目光却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到实处。 朦胧间,蒋行舟在对他说什么,但他只能看到那一双薄唇启合,说的什么却是一点都听不到。 “不要去……”阮阳只能重复这句话,好像是出于一种本能。 不要去,会死! 阮阳尚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也不知眼下是什么地方。这五个月来他一直在做梦,但梦里永远只有一片漆黑,要么就是一片惨白,只有近日来做的这个梦最为清晰。 梦里,蒋行舟身处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珠歌翠舞,语笑喧阗。 这一幕很快就闪了过去,下一幕,原本纷纷攘攘的大殿突然人去楼空,遍地是尸体,梦里的阮阳像野鬼一样翻找,最终找到了气息全绝的蒋行舟,胸口陈着一道血洞。 他被这个梦魇住了,这两幕来来回回地闪,闪着闪着,两幕变成了三幕、四幕,一点点变得充沛丰富,这个梦也有头有尾起来。 万昭国,皇宫,大殿。 宴会,刺客,蒋行舟。 这是一种直觉,席卷了阮阳的所有神经,就像五个月前他看到蒋行舟死于刑台之上的那时一样,阮阳认定这就是蒋行舟的死期。 他不能让蒋行舟去死。 这种强大的意识生生扯着他的五感,让他在昏醒之间翻覆来回。可他怎么都无法彻底醒来,直到今日,好像有一把刀刺进了阮阳的大脑逼迫着他醒过来,如若不然,所有梦境就都会成真,这一去便是蒋行舟的绝命之路。 阮阳两眼干涩地转着,泪水就这么涌了出来。 他没有五个月的记忆,上一瞬还停留在两人被火烧死在小院里的场景,下一瞬便一片漆黑,浑浑噩噩之后,蒋行舟悲惨的死相便清晰地映在眼前。 只有替他擦泪的那只温热的手告诉他,两人都活着,安然无恙地活着。 “蒋行舟……” 五个月来的第一句有意识的话语,沙哑至极。 蒋行舟眉目如星,眼眶通红,视线如同烈火燎原。 阮阳被蒋行舟捂住了双眼,所有的泪水都收在了的掌心,然后,额上覆上了两片温热。 他来不及反应那是什么,仍执着地重复着:“不要去,蒋行舟……不要去,不要去。” 蒋行舟揭开掌,发现一双眼里全是恐惧。 “不怕。”蒋行舟说。 阮阳摇头,明明骨瘦如柴,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捏着蒋行舟的手腕不放。 “我看到你死了。”他哽咽道。 蒋行舟心口一痛:“我没死呢,你也没死。” 说着,他朝门外唤了声,让小厮拿参汤来。 小厮得知阮阳醒了,半分不敢怠慢,只一会儿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参汤,交到蒋行舟手上。 和过去五个月一样,蒋行舟一口一口地喂着阮阳,阮阳小口啜着,喝了两口便开始咳,像风里残破的枯柳。小厮看了这场景,鼻头一酸。 阮阳的气力并不支持他说太多的话,很快又要昏睡过去,但却是拼了命吊着一丝精神,让蒋行舟不能去。 蒋行舟本也不是非要赴宴,更何况阮阳醒了。 但是阮阳怕成那样,是梦到了什么? 梦到他死了吗? 是因为梦到他的死亡,阮阳才会醒过来的吗? 然而,他的安慰对阮阳起不到半分作用,直到重新昏睡过去之前,阮阳都扯着他的手腕不松。 蒋行舟落目于二人交握的双手,仿佛听到了京城的蝉鸣,西南郡的天女花香。 “老爷,还去赴宴吗?”小厮轻声问他。 良久,蒋行舟才平静地抬起眼,“要去。” 他将阮阳的手塞到被子下掖好,站起身,“你今晚看着他,一步都不许离开。”想了想,又添了句,“先别告诉别人他醒了。” 小厮忙不迭答:“是!” 蒋行舟用袖口擦去阮阳额上的汗,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 宫娆的马车在进宫的路上耽搁了,下来一看,车轱辘被路上的尖石磕掉了一块,转不成了。 宫娆有点急,她是算着时间出来的,若是再晚便要误了时辰,当下也等不了了,只能抱着小孩儿步行进宫。小孩儿哭得厉害,宫娆还得抽身来哄,走得愈发慢了。 侍女催促:“主子,再晚就赶不上了。” 宫娆略擦薄汗,道:“等下殿下看我们没到,会叫人来迎的。” 然而,宫娆一行没等到木凌,倒是等到了迟来的蒋行舟。 蒋行舟大方地将马让给了宫娆,但宫娆要抱小孩,骑不成,左右离皇宫也不远了,两人便一起步行往宫中走去。 蒋行舟牵着马,与宫娆并排走,相隔两三个人的距离。 宫娆笑了笑:“都快要赶不上了,大人还是骑马快快前去吧。” 方才经历了阮阳苏醒,蒋行舟依旧神色如常,道:“赶巧不赶早,还不算晚。” “你们雍人——”话语一出,宫娆自觉不妥,“你们倒是很豁达的,有的时候我觉得万昭人爽朗些,有时候又觉得还是你们比较通透。” 蒋行舟问:“皇妃见过很多雍人?” “除却你,还有榻上那位,你两个弟弟,莲蓬,”宫娆道,“再算上毕将军,还有那个王永年,合来有十几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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