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几句无声的道别浮现在眼前,阮阳攒紧了发带,目光无意识地游离。 蒋行舟真的会等他吗? 阮阳思绪繁杂,将二人道别的情景在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每过一遍,他的心就向下坠一点。 -看吧,多看会。 为什么多看会?以后看不到了吗? -走吧,听话。 为什么那么急着要他走?蒋行舟还有别的打算没有告诉他吗? -我等你。 这句话,蒋行舟说了两遍,但没有一次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 蒋行舟在撒谎。他根本就半点都没有等的意思! 他骗阮阳离开,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他走不了了! 什么回去和木凌商量,什么一路上埋伏太多恐难脱身,什么在朔州再聚,都是假的!都是蒋行舟骗他的! 阮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眼冒金星。 为什么当时没看出来他在撒谎!为什么会被那云淡风轻的笑容给骗了过去! 胸口一阵闷疼,阮阳眼前一黑,竟是差点握不住缰绳,像失去意识一样向后倒去。 这一刹那,阮阳眼前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了许多场景,都是此前从未见过的。 ——大理石的刑台,蒋行舟跪于其上,周围围了很多人,有卫士,有布衣。一片嘈杂中,百十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从天而降,手里的兵器折射着烈烈日光,金属碰撞,震耳欲聋。 黑衣人们所过之处尽是纷纷倒下的卫士,蒋行舟在这一片雷霆万钧中回过头来,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长刀一刀贯体。 一刀,两刀,三刀…… 尖叫骤起,人群大乱,血染红了整片刑台—— 阮阳猝然倒吸一口冷气,空洞的眼神终于找到了焦点,阿南拽着他的衣领,才没让他从马上掉下去。 “你怎么了?”阿南神色担忧。 阮阳根本听不到,耳畔全是嗡鸣。 他刚刚看到的那是什么?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是梦吗? 阮阳狠狠地摇头,浑身血液逆流,下一秒,竟是提着阿南的后领将他从马上扔了下去,调转马头。 阿南摔在地上,滚了两圈,好在他学了些功夫,并没有受伤。他跑了两步,冲着阮阳大喊:“大侠!你干什么去!” 阮阳根本不回头,阿南被毕如从地上一把捞了起来,扔在身后和小厮挤在一起。 踏月寻霜的速度更快一些,三两步就超了过去,挡在阮阳的马前,生生将他逼停。 阮阳的眼神中透着寒涧的冷意:“你要拦我?” “——如果郎君要回城的话。” “让开。” “我再说一遍,”阮阳咬牙,“让、开!” 毕如驭马不动,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 踏月寻霜不耐地打了个响鼻,马蹄交错踏着,毕如摸了摸马鬃,这才让踏月寻霜安稳下来。 毕如道:“我奉命行事,不会让的。” 阮阳点点头,直接抽了剑出来,一头乌发随风狂飞,另一只手还捏着那条发带。 他语气森然,带着十足的杀意: “好,那我就杀了你。” 谢秉怀眼神中闪过阴鸷,眼见着那太监都开始解蒋行舟脚上的镣铐了,转身在看不见的角度压下满目怒气,然后坐了下来。 赵太后横插一脚是在他意料之外,赵太后的立场基本等同于弘帝的立场,遗诏的事瞒不住了。 手中茶杯转了三个圈,轻轻地放下。茶盖被放在杯旁,被谢秉怀不动声色地一推,摔在地面,裂成几瓣。 碎盏为号。 这是谢秉怀最不愿意走的一步棋。 但他绝对不能让蒋行舟落到赵太后的手中——哪怕要杀死蒋行舟也在所不惜。 人群外,一群黑衣人像乌鸦一般掠天而过,这些人和王灵一样,都是谢秉怀私下养的精锐,很多人都曾经奉职于十二卫军,身手了得。 卫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跳,很快回过神来,提刀厮杀。 黑衣人的目标很明确——劫走蒋行舟,如果不成便当场取他首级。 卫士们意识到这一点,将蒋行舟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他们没想到,又不是斩首,不过是区区烙刑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场面,虽说之前被指点过,说今天可能会有一个人来劫囚,但怎么也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各个都是个中好手。 广赤门外,人群尖叫逃窜,一片大乱。 蒋行舟目光如水,危坐不动。 毕如捂着胸口疾喘,剑直直插在地上,扶着剑堪堪站直。 二人只过了二十招,阮阳一掌拍在了毕如心口,结束了胜负已分的交手。 方才只要一念之差,阮阳就会拍碎他的胸骨。 但他没有。 阮阳翻身上马,看着毕如道:“你带他们回万昭,这也是大人的命令。” 他回头悠远地看了眼小厮和阿南,“大恩不言谢,若有命再见——” 这话不能乱说,上一世说了这些话的全都战死沙场了,阮阳住了口,收回目光。 饶是阿南和小厮再迟钝,也知道阮阳这一去要面临什么了。 毕如还没开口,阿南却从马上跳了下去。 “阿南!你干什么!”小厮也跟着跳了下去,但他没敢跟去,现在的阮阳太恐怖了。 小厮是胆小,但他不傻。 他比任何人都想救自家老爷,可老爷说了让他们先走,他就只能听,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什么,只要不给老爷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事实上,他很希望阮阳能去救蒋行舟。 说他自私也行,他只想要老爷平安地回来。 阿南跑着上前,张开双臂,拦在了马前。 “驭——!”阮阳正要纵马,猛然勒住缰绳,再看向阿南时目中怒火乍现,“你也要拦我?!” “大人不让大侠去肯定有大人的用意!”阿南难得真正像男子汉一样硬气了一回,其实他怕得要死,两条腿都在无意识地发抖,“更何况你还受伤了……就听大人的吧!” 小厮冲阿南吼:“你别发疯了,快回来啊!” 阿南坚定地摇摇头,他知道自己拦不住阮阳,但他总觉得阮阳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小厮喊得脑袋疼:“你长本事了啊你!” 阿南还是不动。 二人吵闹间,阮阳被气笑了。 他嘶哑着吐出一问:“为什么,你们都想要保护我?” “为什么我就一直需要被人保护?” “我爹,蒋行舟,现在又多了个你!” “我到底为什么只能被人保护?我是废物吗?!” 他怒目圆瞪,眼底通红。 “你告诉我!” “为什么?!” “大侠——”阿南的眼泪夺眶而出,张了张口,根本没法回答阮阳的诘问,“求你了!” 阮阳无动于衷,抹了一把脸,然后将剑的那端指向了阿南。 没人意料到阮阳是真的起了杀意,小厮吓坏了:“大大大大大侠冷静啊!!” 剑指向了小厮,小厮立马住嘴。又指向了毕如,毕如面色铁青,不置一词。 剑最后还是指回了阿南的面门。 阿南吓得眼睛都闭了起来,还是没让。 只听阮阳高喝:“驾!” “大侠不要!” 小厮快吓死了。 他死都没想过阮阳居然对阿南也一丝怜悯都没有,明明他对毕如都没下死手! 骏马直直朝阿南冲去,就在长剑即将刺穿阿南的时候,阮阳猛扯缰绳,骏马腾空而过,落地时在阿南的背后扬起一片尘云。 阿南等了半天,没等来预料中的刺痛,转眼一看,阮阳已经乘马走远了,只能看到泼墨的束发在尘土中飞扬。 这是阮阳第三次没杀他。 他脚一软,瘫倒在地。
第48章 鏖战(上卷完) 广赤门。 两边已经开打了,黑衣人下手丝毫不留情,难免有被误伤的民众,惨叫声不绝于耳。 “啊——!”“救命啊!”“快跑啊!!”“爹!快站起来啊!快跑啊……爹!” 没人能料想到,今日的广赤门竟会上演这一场惨剧。 他们只是想来抗议的,他们只是不想让恩人被莫名其妙地烙上罪人的烙印,他们又有什么错? 没有人能顾得上他们,卫士光是招架黑衣人就分身乏术了,黑衣人又是直冲蒋行舟来的,所有挡在他们身前的人都只有一个死字。 吵嚷声传出了半个城,就连城北住着的人都听到了。 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的。 除非蒋行舟已经咽气,不然谢秉怀不会罢休的。 蒋行舟闭了闭眼。 不过无所谓,赵太后已经知道遗诏一事,祸水东引,谢秉怀被盯上了。不只是谢秉怀,还有罗洪,还有他党羽下的其他人。他死了反而更好,以免赵太后用他再去威胁阮阳。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到时候阮阳就会获得一个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鹬蚌俱收。 他的身边掉了一把刀,刀光冷冽。 只要借势一倒,他的脖子就会被那把刀割断。 但他犹豫了一秒,因为他想起了阮阳。 也就在这一秒,那把刀被一脚踢开。 “蒋大人!”罗晗一刀砍向一个黑衣人,“你受伤了没有!” “罗校尉!” 罗晗穿着私服,今天不归他当值,他是一个人来的。他显然没想到这里会乱成这个地步,也没想到这些黑衣人的身手都这么好,三四个打他一个,他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娘的!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罗晗一边怒骂,一边拼命招架。 “后面!”蒋行舟大吼。 罗晗迅速转身,挡住了一击背刺。 他也发现了,这些人是朝蒋行舟来的。背刺的那人根本不与他周旋,翻身从头顶越过,一刀砍向蒋行舟足边的铁链。 一声巨响,铁链没断,黑衣人见状,干脆挥刀朝蒋行舟砍了过来。 罗晗长喝:“快闪开!!” 蒋行舟无意躲闪。 刀落在了肩头,被肩胛骨卡住,只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黑衣人将刀抽了出去,又是一砍。 却在这时,一股极大的力道带着峻风袭面而来,黑衣人的胳膊被从根部齐齐斩断,断处鲜血迸发,全都喷在了蒋行舟的脸上。 那道风在蒋行舟身侧游走,只听一片刀剑落地,几人应声而倒。 阮阳浑身鲜血淋漓,披发未扎,手中死死攒着那条发带,朝蒋行舟一步步走来。 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直直地映着满面惊愕的蒋行舟。 阮阳为什么没走?! “你怎么回来了——?!” 阮阳充耳未闻,转过头去,以剑作斧,一下下劈在铁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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