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行舟慢慢地讲,声音低沉好听,阮阳一边喝酒,一边静静听。 “二人临别前,女子手执天女花,送给道士一壶酒,道士打开时,那雪白的花瓣迎风而落,落在了酒坛中。这一幕如春月飘雪,这酒也得了这个名字,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蒋行舟说完,阮阳赞道:“怪不得这么香,原来是用天女花泡的。” 蒋行舟替他把酒满上,然后晃了晃酒壶,快见底了。 阮阳突然说:“我也有一个,你听不听?” 蒋行舟点头:“愿闻其详。” 阮阳沉思片刻,斟酌着道:“从前有个人……有个神仙,死了一回,然后重生了。” “神仙也会死么?”蒋行舟侧目。 “会的——那神仙复活了,知道前世自己的死因之后,他打算重头来过。” “他怎么死的?” “他被他座下的仙士出卖给了一个魔道的尊主,他死得很惨,所以他才决定复仇的。”阮阳接着讲,“他上一世活得很窝囊,虽然是个神仙,但是干啥啥不成。他想办的事全部都用尽全力去办,但事情总是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衰败而去,所有人都说他不成事,连他爹都说从来没对他抱有希望……于是……” “于是?” “于是重生之后,他就想……” 这一句话没说完,阮阳没声了。 蒋行舟回头问他:“就想什么?” 只见阮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口中“就想”了半天,笑了:“就想——你还挺好看。” 蒋行舟一愣,哑然失笑:“你醉了?” 阮阳没戴面具,脸上覆着一层薄霞,眼睛竟笑弯成了月牙。他连说了几个好看,随后便伸出手朝蒋行舟探了过来。 蒋行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躲也没闪。 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快了些,扑鼻的酒香像霞雾一样萦绕而来。 那手伸到一半垂了下去,阮阳软绵绵向前一倒,蒋行舟下意识将他接了个满怀。 只听阮阳唇齿含糊,软软地问:“他能成功吗……” 蒋行舟暗自腹诽:你是讲的人,怎像那说书先生一般,倒还问起我来了。 他四下看了看,这次同上次一样,都是他抱着阮阳上来的,如今阮阳醉成这样,总不能指望阮阳再带着他下去。 好在小厮起夜上茅房,路过了庭院,蒋行舟便叫住他。 小厮睡眼惺忪,蒋行舟叫了好几声,他才寻着声音找了一圈,终于看向了房顶,惊呼:“老爷?!” “去拿个梯子来。” 小厮连忙找了个梯子过来架着,扶好,见蒋行舟背着阮阳下来,不由问道:“大半夜的,你们怎么上房顶上去了?” “元少侠喝多了?”说着,小厮又看看阮阳,窃笑道,“亏他一副老江湖的样子,还以为他很能喝呢。” 蒋行舟吩咐小厮把梯子收好,一路背着阮阳朝卧房走去。 阮阳喝醉了倒是很老实,不像里的那些大侠一样,醉了酒就开始舞刀弄剑的。但他也并不是一动不动的,趴在蒋行舟背上时,就用指头在蒋行舟的后背写着什么,很痒。 蒋行舟觉得那痒好像爬遍了全身,便问:“你在写什么?” “……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不能?” “告诉你……就出大事了。”说着,阮阳打了个酒嗝。 蒋行舟哑然失笑,又觉得阮阳有事瞒着他,心情有些复杂。但再一想,阮阳这人从一开始出现在他眼前时就浑身是谜,或许早已被勘破的身份之谜也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到了卧房,蒋行舟将人放在榻上,看着阮阳下意识地蜷起身子,想了想,又替他掖好被子,起身正要走,却被略带冰凉的手抓住了手腕。 回头时,见阮阳醉眼迷离地说:“蒋行舟,你要帮我……” 蒋行舟被那眼底的热切晃了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先说:“……好。” 次日,阮阳睡到日上三竿,却是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他的记忆停在白雪翠羽那里,还问蒋行舟他们怎么下来的。 蒋行舟有些无奈,看来自己答应帮他这事也是忘了个干净。 忘便忘了,日后问起了再说吧。
第15章 升官 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京城终于有信了。 上书: 西南郡郡守赵历懈怠职责,以权谋私,其罪当诛,然念其昔日功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遂贬为庶人,流放西北。 信中还特别表扬了蒋行舟勘破此案有功,说临时封他为西南巡察使,等他把其他涉事的县令都抓了就可以返京高任了。 这活说轻松也轻松,抓人自然是郡兵的事,蒋行舟只要确定人抓走了没有遗漏即可;但转言再说,他得跑遍西南郡十八县,然后才能回京,但总体来说,如果没什么岔子,也是一件有功无过的好差事。 看来李枫是在皇帝面前特地为蒋行舟美言了几句,才会横空封了这么一个临时西南巡察使的职位。 蒋阮二人看过了信,不约而同相视一笑,都极有默契地没有说什么。 虽然说之前调查的账本显示出证据确凿,但是这一次牵涉甚广,一个一个县去抓人还是很费工夫,蒋行舟不欲久留,接到正式的敕书之后便打算动身。 他们在江安县住了大半年,也走过了一遭春夏秋,这一去便不会再回来了,难免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留恋。 小厮却翻了个白眼,愤愤道:“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老爷差点命都没了!” “那是人祸,与此地无关。”蒋行舟道。 府内一片忙碌,待行囊全部收拾好,搬上马车,阮阳才提着剑珊珊来迟。 “这就走么?”阮阳问他。 蒋行舟说再等等,只见莲蓬阿南也走了出来,身后背着包袱。 “他们也一起?” “我们既然不会再回来了,他们倒是挺愿意跟着一起走的。”蒋行舟说着,看向阮阳,“你不愿意?” 阮阳翻身上马,“你说好就好。” 蒋行舟笑着摇摇头。 一行人轻装简从地来,又轻装简从地走,只留下官道上两行车辙,又被无边落木盖去了痕迹。 ----- 这一路也算顺利,蒋行舟估摸着能在年关前全部完事,眼下还剩下最后一个县,正是处于西南郡至南的平南县。 平南县地处偏僻,居民也少。到了地方一看,县衙里更是萧瑟,来往只有寥寥几个衙役,拦住一问,才知那姓王的县令已经很久没来县衙了,县令府里也没人,估摸着会不会是畏罪潜逃了。 衙役说,他们也上报了朝廷,但平南县每年上不了多少税,朝廷看起来也并不十分重视,只说年后会有新县令来,到时候若有个姓蒋的大人来了,就把这事说给他听。 谢过衙役,一行人在一个客栈落了脚。 整个县上就这么一个客栈能入得了眼,饶是如此,这客栈也是小得可怜,总共只有四间客房,一间还被堆满了杂物。 “我们这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个住店的客人,”小二抱歉地赔着笑,“不如这样,这位阿姐姑娘家家的自己住一间,这两位小郎住一间。” 他先安排了莲蓬阿南和小厮,然后转了过来,“还有一间上房,就委屈大人和您的侍卫住一间。” 说完,小二似乎是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热络地引着五人往楼上走。 所谓上房,也只是比普通客房多了张书桌而已。 蒋行舟让小二准备饭菜,待房门关上,才从行囊中抽出一张地图,摊在书桌上。 他在想王县令会往哪里跑。 “平南县以南是群山,虽然有几个村子,但山路崎岖,若要逃跑恐怕并非首选。”阮阳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地图说。 “但往北便是我们来的路,如果他逃跑经过则一定会有什么风声,这一路走来又好像并未听说过。” “这是什么地方?”阮阳指了指某处。 “从这条线再往南就是万昭国了,”蒋行舟从阮阳所指之处开始,用指腹划了一条线,最后再点了点阮阳指的那里,“这地方看着像个村子。” “他也有可能逃去万昭国了。”阮阳看着蒋行舟。 蒋行舟没否认:“不好说。” “如果那样……” “那就麻烦了,但总得先查查再说。” 阮阳皱眉:“能不管他直接进京吗?” 蒋行舟道:“不能。” 话虽这么说,但蒋行舟也急。那日听莲蓬说,阮阳的毒如果再次发作则恐有性命之危,恰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发作。京城名医汇集,如果能早一天到京城,阮阳也能少一分风险。 蒋行舟对他说:“阮阳,你可以先去京城的。” “我先去京城做什么?” “找找有没有解毒的方子。” “我找过了,找了很久,没有的。”阮阳算了算,前世今生加起来都快十年了,“我的毒解不了的。” “你这是什么——” “蒋行舟,”阮阳头也不回地打断他,“我的毒解不了的。” 阮阳神色不改地望着地图出神,蒋行舟则有些心乱。 但任凭他再怎么劝,阮阳都不肯走,事实上阮阳是觉得没必要走,况且阮阳也不放心——蒋行舟之前已经遣散了那两个侍卫,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个能发现阮阳身份的隐患。 “我们要去这个村子看看吗?”阮阳问。 蒋行舟心里有事,没听清阮阳在问什么,随口囫囵应道:“嗯。” 是夜,狂风大作。 虽然平南县地处极南,但几日前已经立冬,这个客栈又简陋异常,风吹得窗框不停作响,一行人都没怎么睡好。 简单用过早饭,蒋行舟还是打算去那个村子打听打听。他打定主意,如果那里也没有王县令的踪迹,他则带着阮阳即刻上京。 五人重新上路,从南边的城门出了城。 一路行去,众人只感觉到这平南县不仅外人罕至,而且还衰微萧条。 这地方穷得整条街看去连个乞丐都没有——大家一个赛一个的穷,就算是乞讨,也乞不到银钱。 虽然平南县原本也不富庶,但这地方盛产名药,虽然山路难走,但来回一趟也能挣不少钱,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然而,这一年多来山匪猖獗,出去走生意的人几乎没几个是全须全尾回来的。后来人们也就不敢出去了,有地的就守着自家一亩三分田种点稻子,没地的就在近点的山上挖些野菜菌子回来换钱买粮,只求个不饿死就行。 自弘帝亲掌朝政以来连区区两年都没到,民生便凋敝成这个样子,蒋行舟百感交集。 刚出城时还能见到几个行人,往南再行,进了山,才发现甚至连官道上都长满了杂草,一行人便只好下马步行。走到傍晚,才见山那边隐隐约约有几道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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