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窍一和王大说的话,定是影响到王小妞了。 好好一个女娃,现在这么敏感多疑,真是作孽! 周自言摸摸王小妞的小辫,不着痕迹地叹气。 他回屋,拿出孔瑞明当时给他的银子,放到宋豆丁手上,“给,这是学政大人赏你的,因为你是年纪最小的秀才,学政大人对你很是期待哩。” “真哒?!”宋豆丁捧着手上的银子,喜不自胜。 如此沉甸甸的银子,一看就不少! “自然是,夫子骗你做什么。”周自言撒谎不带脸红,这银子其实就是他从孔瑞明手里抠来的那些。 孔瑞明这老贼差点害了豆丁,赔点银子还算便宜他了! “这银子就算你自己的银子了,是要攒起来,还是要拿去买糖葫芦,全看你自己。”周自言拍拍几个小孩的脑袋瓜,“你们中午都没好好吃饭,要留在这儿补一顿不?” 几个人互相瞅瞅,整齐摇头,“不要不要,我们要出去逛逛哩。” “夫子放心吧,豆丁现在有银子,饿不着他们!”宋豆丁摇身一变,俨然成为小伙伴里最有钱的那个,正骄傲着呢。 “行,那你们走吧。”周自言允了他们的请求。 几个小孩瞬间戳戳打打,奔跑着往吉庆街方向赶去。 吃零嘴去咯! 宋卫风把周自言拉到旁边屏风后,小声道:“周大哥,那孩子怎么办?” “钟知县留了一些银子,要是他想留下,那就留几天吧。”周自言隔着屏风往外看了一眼,钟窍一还蹲在地上,紧紧盯着炉子,“左右不过是个孩子,正好让他好好和小妞道个歉,别的不说,不能影响小妞。” 宋卫风想到王大说的话,“那王大真有那种坏心思?” 周自言道:“怕是有,如果只是王大自己的想法还好说,怕就怕他们家都是这么想的。” 宋卫风说:“我瞧那王二是个有良心的,应该不至于……不过他也劝不动王大和他们的爹。” “小妞这件事不能拖,咱们不能陷入被动。”周自言无意识抠着屏风上的刺绣,“小妞家还有其他亲人吗?最好是名下无儿无女的,住得远不要紧,人要善良,靠谱。” “得回去打听一下。”宋卫风瞬间理解周自言的想法,“你是想……过继?” “王小妞只要一天在王家,就一天不能摆脱爹娘的限制。”周自言慢慢分析道,“若是直接断亲,容易引来非议,将来也不好解释。不如找一户无儿无女的人家,过继过去,但不要跟着他们生活,提前说明,就只是名义上的过继而已。小妞将来长大了,每个月给他们一些银子就是。”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这人选有些不好找。”宋卫风在屏风后走了两圈,“让爹去打听打听吧。只是过继后,小妞住哪里?我当然希望她继续住在宋家,可我害怕……” 还有那种乱七八糟的言论冒出来,人言可畏啊。 周自言抬头,瞅了瞅自己这个屋子。 大,亮堂。 说实话,一个人住有点奢侈。 若是重新划分一下,应该可以分出一间小卧房。 “你觉得,让小妞住在我这儿如何?”周自言说,“我是小妞的夫子,她住在我这里,合情合理。我又是巷子里的住户,人来人往都能看到小妞的情况,避免她受欺负。只有一点,我家中没有女眷,怕小妞过的别扭。” “这……”宋卫风在脑中过了一边他能想到的所有人,发现周大哥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周大哥是小妞的夫子。 学子跟着夫子住家学习,其他人也能接受。 周自言没说今天就要把这件事定下来,他拍拍宋卫风的肩膀,让他不用着急,“不着急,你先去找适合的人家,我再问问小妞的意思。” “好。”宋卫风点点头。 外面的钟窍一终于煮好一茶壶热水,笨拙地拎着茶壶跑过来敲屏风,“周秀才,周秀才,我烧好了!” 周自言从屏风后走出来,给钟窍一倒了一杯热茶,亲切地说:“不错,喝杯茶,等豆丁他们回来了,就去洗衣服。” “……哼,洗就洗!”钟窍一掐住掌心,“我要是洗完衣服,就能跟着你读书吗?” 周自言奇怪了,“咱们这那么多夫子,为何偏偏要跟着我?” “只有你真的教出来一个七岁秀才啊。”钟窍一理直气壮。 周自言又奇怪,“那你怎知旁的夫子不能教出来?” “我哪知道他们行不行,我去找他们,需要赌两次,一次是他们能不能教小孩子考中秀才,一次是他们能不能教我考中秀才。”钟窍一虽然年纪不大,想的却挺多,“如果直接拜你为师,我只需要考虑自己能不能考中秀才,比找别人方便多了。” 宋卫风惊奇地看着钟窍一,“你这种想法……当真奇特。” 一般人家的孩子,还真考虑不到这些。 “不愧是陆府出来的孩子。”周自言淡淡夸奖钟窍一。 到底是大家族的基因,耳濡目染之下,确实和外面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一样。 宋卫风:“陆府……难不成是岳南府最大商行的陆府?” “你听说过?”周自言说。 宋卫风点点头,“听说过一点,咱们这的帛衣客就是他家产业哩。” “那就是了,咱们这位钟少爷,就是陆府的孩子。”周自言瞥了钟窍一一眼,将钟知县告诉他的事情,尽数告诉宋卫风。 听完一切的宋卫风,只留下无限感叹。 这富贵人家的困境,一点也不必别人少。 谁知道钟窍一半点听不得‘陆府’这个名字,反驳道:“我才不是什么陆府的人,我叫钟窍一,我不姓陆!” 正好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周自言便让钟窍一坐下,“你讨厌陆家?” 宋卫风坐到周自言这边,与周自言同一战线。 “不讨厌。”钟窍一摇摇头,“他们家大业大的,我干啥要讨厌。” “那你为何不承认你的身份,你的户籍上,写的可是陆窍一。”周自言提醒钟窍一,血缘关系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可我爹不喜欢我啊。我奶奶倒是喜欢我,我娘却不愿意让我跟着奶奶。最后还把我从陆府扔出来了。”钟窍一浅浅喝了一口热茶,终于化解身上的硬刺,开始袒露心声,“跟着外公外婆我也不介意,可人家姓钟我姓陆,家里姓钟的孩子才是钟家的子孙,我不管怎么融入,都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下人们叫我一声少爷,其实都没把我当钟家人看。” 周自言屈指敲敲桌面,“你这么聪慧,应该知道你娘为什么把你交给钟知县吧。” “知道,不就是觉得我品性差,不堪教养。可那又怎么样。”钟窍一仰起头,目光清明,“她一个大人,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就非要把我从家里扔出去?她有没有想过我虽然跟着外公外婆,可外公家也有自己的孩子,我去寄人篱下,我又会有什么感受?” 宋卫风感叹钟窍一的聪明,却还是想说,“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不能原谅你娘?” “我没有生气啊。”钟窍一皱起眉毛,“我都说了,我不讨厌陆府,也不怨恨谁,我只想去考个秀才,自立门户。既然无人在乎我的想法,那我就疼我自己。” 周自言将钟窍一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始终没在钟窍一脸上看出一丝一毫强撑的痕迹。 他明白了,这孩子本性就有些淡漠亲情。 若是家庭和睦,或许能削弱这种天性。 只可惜,他生在陆家,小小年纪就经历许多事,直接加深了他这份淡漠。 钟窍一现在,确实不恨任何人。 因为没有感情,又谈何来恨? 他只看重他自己。 这样的孩子,放在正常人家,稍显冷漠。 可放在陆府,恰好保存了钟窍一年幼的心态,没让他因为各种事情伤心郁结。 这样的巧合,周自言都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 钟窍一又说:“现在你们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什么时候能让我来读书。” “我说过,我带学生,不看家世,只看品性,还要通过我的考核。”周自言伸出手指对钟窍一摇一摇,“你的品性,现在已经打叉了,如果你能通过考核,那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那你快讲!”钟窍一重新充满干劲。 “豆丁他们是比你早来的学生,既为读书人,就要学会尊敬。你想跟着我,就要取得他们的同意。”周自言笑了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让他们所有人点头同意,就算你通过考核。” 这几个孩子,虽然年纪小,却轻易不会被什么东西打动。 想让他们同意,钟窍一就得下点功夫。 “通过考核以后,跟着我上课还有许多规矩,你可想好了。”周自言又说。 “还有什么规矩!”钟窍一渐渐不满。 “先记着,夫子说的永远是对的,不许顶嘴,不许阳奉阴违,夫子说的话,要听……当然,仅限在这里。” “上课前先把所有人的桌子擦干净,别人在讲话的时候不许随意插话,若想说话,要先举手。” “上完课要收好所有东西,还要打扫桌下的垃圾,一个一个送其他学生离开,自己才能走。” “如果同窗们遇到什么问题找到你,你也要尽力去帮助。” 针对钟窍一的规矩,一条一条被周自言列出来。 “这些其他人自是不用做的,只有你,什么时候改了你那一身的臭脾气,才能和豆丁他们一样上下课。” 钟窍一高挑眉毛,大喊:“这么麻烦!” 每一条都好像框住了他自己,这是针对! 凭什么这么针对他! “因为你不符合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周自言闲闲回答,一点都不守护孩童脆弱的心灵,“既想随心所欲,不服管教,那就做好接受一切行为的后果,不难理解吧。” “……”钟窍一气得脸颊鼓鼓,他抠了半天手,还是点头同意。 等他考上秀才,一定离开这里,再也不来! 周自言起身道:“行了,我去温两个馒头,中午没啥吃的,就啃馒头吧。” “那我也要!”周自言不说还好,现在一说,钟窍一明显感觉自己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叫。 “你当我热两个是为什么?”周自言嘲笑钟窍一,去后厨了。 前屋,只留下宋卫风和钟窍一。 钟窍一坐立难安,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宋卫风看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却一句话也不和钟窍一说。 显然还是对钟窍一没有好感。 钟窍一或许想明白这点,再不想和这个小哥儿说话。 周自言热了两个馒头,塞给钟窍一一个,自己和宋卫风分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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