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带着小豆丁,一步三回头,慢慢离开。 而周自言则跟着小厮来到衙门另一处别院里。 钟知县正与廖为安烹茶,陆明学就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一见周自言进门,钟知县连忙招手,让周自言进来,道:“周夫子,陆大人和廖夫子觉得你很有想法,所以想与你多讨论一些。” “廖夫子你应当已经认识了吧?庆京省林相公的学生。” “多谢两位大人厚爱。”周自言笑眯眯道,“学生心中惶恐。” 廖为安打了个冷颤,陆明学也猛地睁开眼。 突然好冷! 钟知县道:“周秀才,方才你在席位上说的话,都是你自己心中所想?” “正是。”周自言点头。 “我观你答卷中似乎还有未尽之意,是不是心里还藏着别的话呢?”钟知县给周自言使了个眼色,“这儿没有别人,只有两位大人,你尽管说,说错了也不要紧。” 周自言眨眨眼,瞬间明白。 在钟知县眼中,廖为安是从庆京省来的大学子,师从林范集,同门师兄弟不计其数,自身也有极大名气,虽然自己身上没有官职,可他在庆京省的待遇,与普通官员无异。 而陆明学就更好说了,他是负责审查官员的人,时常要报告地方情况给庆京省,可以说与庆京省联系紧密。 若是他这个小小案首能在这两位大人面前露个脸,那便等于在庆京省留下了印象。 原来钟知县是要给他铺路啊。 周自言心中感念钟知县的好意,洒脱一笑,“那学生就随便说说,若是说错了,还望两位大人莫要嫌弃。” 廖为安、陆明学:“……” 他们哪里敢!
第53章 “古往今来, 一直有两个问题未曾解决。”周自言伸出两根手指,“其一,是民生。其二是安全。” “民生, 便是说各地百姓能否吃得饱饭, 上得起学,就目前来看, 尚且不能。” “而安全……不说远了,听说浒山那边还在闹山匪, 咱们马鸣沟的码头,也时常会有水匪捣乱。” “但那些山匪与水匪,从各地办理的案子来看,除去一些穷凶极恶之徒,剩下大多都是日子过不下去的普通百姓, 吃不起饭了, 没办法, 才落草为寇。” 廖为安点点头,“不错,京中也时常讨论这两个问题。” 是的没错, 就是周夫子和他老师在讨论。 不过也就只有他们两个敢堂而皇之的讨论,剩下的都不敢触帝王霉头, 生怕一句话说不着, 人就没了。 陆明学跟着道:“正是如此,前两年浒山闹山匪,本官跟着去剿匪,这才升了官。” 他虽是地方官, 但他因为职责问题,经常出差外府, 一听周自言说起这些,便想到自己的经历。 “说是山匪,其实都是一些山民,既无田,又不认字,山货不足以支撑生活,他们走投无路,就干脆做起了山贼。” “是的,在学生看来,这两个问题,其实就是一个问题。最重要的核心便是民生问题,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学生相信,没有人愿意傻到去做流亡天下,朝不保夕的匪徒。” “学生曾查阅过许多地区的地方志,其实各地官员大人都曾用过各种办法,想解决这两个问题。”周自言其实没看过地方志,他看过的是各个地方递上来的折子,“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钟知县叹气,“本县虽无山匪之患,但各家各户还是没有足够的银两过日子,寒冬凌冽,时常有那孤寡老人小孩冻死街头。每每想来,都心痛无比。可不管用什么办法,始终不起效。” “衙门每年都会派发良种,还会有专门去教授他们种田。所种的东西,不仅可以贩卖,还能做成其他吃食,可第二年再去看,他们还是将所种粮食都填入了自己的肚子,不管说几遍都不行。” 周自言用茶润了润嗓子,“这便是学生想说的,他们并非不明白朝廷的意思,只是他们不懂。因为不懂,所以不会。” “学生以为,大庆子民读书,学的是书中道理,学的是圣贤思想,并不是单纯的为了考官,而是应当利用书中学识,来改善自己的生活。” “一些百姓不曾有机会读书识字,思想与理念便始终停在一亩三分地上。不知世间道理,不懂各人气节,长此以往,自然对前程等事没有一个标准的概念。只想当下吃饱就够了,有一天活一天。这种情况下,朝廷派发干粮,良种,或是畜牧之物,他们也不会想到去以此为生。” “种田,贩卖牲畜,其实说来也简单,好好养大便是。可之后呢?如何贩卖?又要从哪条路子去卖,若是遇到欺负人的该怎么办?若是看不懂商契又怎么办?这其中的每一条,都足以绊住脚步。” 衙门的心或许是好的,但他们忘了普通的农耕之家,一辈子都在种田,不仅不识字,更不懂复杂的商易之道。 就连宋父那样的汉子,早些年出去跑商的时候,都被骗的回家落泪,更别说其他人了。 卖东西,看不懂商契,不明白对方说的二重话…… 这样的情况,不提赚钱,能不被坑骗就不错了。 听到周自言这样说,钟知县似乎有了一些想法。 之前他们的政策似乎就卡在这个地方,他们只教百姓如何做,却未曾真的教他们怎么做,怎么避免坑骗。 这个周夫子似乎有很多不同寻常的想法,于他这个知县来说,很有启发。 “三位大人,学生说句大不敬的话,很多人祖上三代都不识字,所谓的目光长远和奔个好前程对他们来说,还不如手中的一个热馍馍来的实在。若想彻底改变他们这种情况,唯有两个办法。” 周自言顿了顿,说出他和林范集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读书,哪怕只是认字。这整个过程,必须要朝廷全权负责,要将所有东西,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喂给百姓们才行。” 在古代,一个阶层便是一个世界。 许多对官员来说甚是简单的政策,对一些底层百姓来说,不亚于天书。 官员们以为自己讲明白了,实际上谁都没懂,也不愿意听。 底层百姓的容错率太低,没有强硬手段带着走,没有人愿意去赌。 但这样的百姓也有一个好的地方,那就是极为听话。 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朝廷说的话,与天旨一样。 若是朝廷能出人,带着百姓们一同前进,做出样子。 让百姓们实打实的拿到银钱,感受到自食其力的好处,那以后不用朝廷管,他们自己也会努力去奔赴更好的前程。 一旦人有了光明坦荡的前途,谁还愿意去做那天天被通缉的匪徒。 “……”钟知县顺着周自言的话,想了又想。 眼前好像突然出现一层光亮,擦去曾经雾蒙蒙的视野。 是了,他就说为什么回回都不成功,原来是这个道理! 仔细想一想,小时候他不认字的时候,大人与他说什么道理,他也听不懂,更觉得没有道理。 哪怕大人说破了嘴皮子,他也懒得想。 这岂不是一个道理么! 如此浅显的一个道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廖为安则恍惚不清,只因为他曾听过这个议题。 那时他老师将自己埋到书堆里,一边念着什么‘思想教育’一边找书,企图在书中找到一点道理。 “老师,您究竟在找什么啊?”廖为安作为学生,侍候在老师身旁,却不明白老师在说什么。 什么叫思想教育?他怎么从来没听过? “这是那厮想出来的鬼主意。”老师披头散发,从书堆中猛然抬起头,“他说思想教育,唯有提高思想,才能彻底解决大庆的困境,我觉得他在说屁话。可他说了许多,举了许多例子,我现在也觉得他说得对了。为安,你看到我那本前朝古籍了没?我得多看看书,从书里再找找……再找找……” “您又和游大人商议了什么……”廖为安举着灯,帮老师寻找那本前朝古籍。 他知道老师口中的‘那厮’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一直和老师不对付的游大人。 这次不知道老师又和游大人商定了什么东西…… 后来,老师和游大人用七天时间写好一份折子,他才知道两位大人究竟商议了什么。 可再往后,这份折子便没了下文。 老师与游大人都相继不再提这件事,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他只是一介读书人,朝廷上的事情,老师不说,他也不懂,只是觉得有些惋惜。 若是那份折子能被拿出来讨论,说不定真的能让全大庆的子民都改变生活! 没想到……没想到,游大人竟还记着这个策案! 哪怕他被罢官,流落南下,从一介白身重新开始科考,他都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提过的想法! 廖为安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再也坐不住。 他好想就现在,冲到庆京省,告诉他老师,游大人还是那个游大人,不曾改变。 钟知县现在已经忘记最开始要做什么了,他背着手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刚才周自言说的话。 仔细想了想后,对周自言说,“你心中可有具体的章程?” 周自言摇头,“还未,不过若是回去想一想,应当能写出来。” 他现在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具体要怎么做,还没有想明白。 “没事没事,这样,你回去就开始想,不管想多久,只要最后能给本县交个具体的法子就成。”房内闷热,钟知县想的头昏脑涨,面颊发红。 他决定自己回去也好好想,一定要想明白才行。 若是可行,那他治下的这些百姓,前途可见! 正说着,周自言腹中开始鸣叫,“……” 刚才光顾着喝酒,没吃多少东西,又连着说了许多话,现在饿了。 好丢人,天啊! 钟知县摸着胡子笑,“难为周秀才了,稍等稍等,我去让厨房温两个馒头。” 正好出去吹吹凉风,醒醒脑子。 钟知县一走,陆明学立刻来到周自言身前,单膝跪地抱拳,“大人,没想到竟在此地重逢!” 周自言扶起他,“使不得……我现在……” 廖为安摇摇头,让周自言不要明说自己的情况。 周自言明白了,坐下后半句不提自己的情况,只问道:“陆大人,几年不见,你竟变成巡察了。” 初见这位陆明学,是他的上司上京述职,陆明学作为随从跟着,只为见见世面。 没想到几年过去,陆明学都长成独当一面的巡察官了。 “哈哈哈哈哈!比不得大人,前两年浒山闹山匪,跟着剿匪,正好撞大运了。”陆明学扶正自己头上的帽子,贴着周自言坐下,“现在是提刑按察司的按察佥事,正好负责咱们这个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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