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若人人都留在京城,那留在远方的大庆子民,又该由何人来教化呢?”宋豆丁弯下腰,用最郑重的语气道,“陛下,留在京城虽好,却与学生的心愿不符。学生只愿像周夫……周大人那样,以民为重,脚踏实地,为百姓做一些应该做的实事。” 敬宣帝沉默良久,又去询问其他人,“你们呢?” 敬宣帝以为,这么多年轻人,总不能都愿意往外跑吧? 结果一个一个说完,都是想去大庆各个地方,做能庇佑一方百姓的父母官。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性,敬宣帝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遗憾。 “朕还想着,你们若是能留在京城,便能和朕的子女一同长大,将来也好辅佐他们各项事情。”敬宣帝叹气,“看来你们之间没有这个缘分。” 也是他的子女们少点运气,留不下这么好的纯臣苗子。 敬宣帝瞥了周自言一眼,“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全都和你一个模子!” 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怕苦不怕累,任着心中那点执拗的想法,便能无惧所有。 可他们才堪堪十五岁啊,别家孩子,十五岁的时候还在家中撒娇讨乖呢,这帮小学子,便已经要去担起那份责任了。 周自言……周自言!不愧是他最为看重的臣子之一,是个会教学生的! 敬宣帝虽然觉得感动,但也不能就这么让这一帮十五岁的少年,真去偏远地方任职。 最后,敬宣帝硬是把他们分成两人一组,分别塞到离京不远的县城里,许诺他们,若是他们做的好,等过了二十岁,便真的放他们离京去各处闯荡。 这几个地方,都是敬宣帝亲手选的好地方。 民风淳朴,关系简单,在那里任职的知县家境都清白,历年述职报告也详细,最适合让这几个少年熟悉公务,并好好成长。 周自言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便领着孩子们接下这份圣旨。 孩子们经过周自言解释后,也觉得陛下是真心爱护他们,并非要让他们拔苗助长,于是全都跪到地上,拜谢陛下。 宋豆丁和王小妞以前便在一起玩,最为熟悉,今后还是一起。 蒋庆庆是小哥儿,便跟着最身强力壮的庞大山一起行事。 钟窍一本身便熟悉知县事物,且家境富裕,敬宣帝就让他和二棍一起。 敬宣帝本以为他们会留在京城,所以还安排了晚膳,可现在不成了。 詹公公只能亲自驾车带着他们离开皇宫。 他们是这批进士中最晚派官的学子,今日领了圣旨,便要开始收拾东西,早日出发。 而此时的御书房里,敬宣帝一改刚才的和颜悦色,朝下扔下一份诉状,冷声道:“周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周自言拱手作揖,“陛下,臣与宋进士,有冤屈要告。” “宋监生,可有此事?”敬宣帝想着诉状上的事情,“你可知,若是让朕发现你们合起伙来蒙骗朕,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学生不敢,但学生所说之事,字字属实,万望陛下明察。”宋卫风直接撩袍跪下,恳请陛下彻查这件事,“学生那兄长,年纪轻轻,惊才绝艳,却因为这件事,早早离世,学生心中实在不忍,现在卫家也没有在卫家宗族祠堂设立兄长牌位,学生真心为兄长叫屈。” 敬宣帝盘着手中檀木珠,淡淡道:“你只为你那兄长伸冤,那你呢?卫家将你接回去,又将你抛弃,你心中可有怨?” “命该如此,学生不怨。”宋卫风声音清亮有力,“学生身边已有慈父幼弟,还有一知心人,学生此生足矣。现在唯有心中那点执念是为兄长伸冤,别的,再无了。” “好,朕便去查一查,看看这卫家到底做的什么事,还敢在舞弊案中搅混水。”敬宣帝将手中檀木珠串狠狠拍下。 翌日,周自言便听说,三法司的人又被叫进宫里去,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而宋卫风的派官之事,因为这件事也暂时被搁置。 至少要等卫家的事情查明以后,确定宋卫风没有欺上瞒下,敬宣帝才会正式派官。 不过这样也好,宋卫风有更多时间帮孩子收拾行囊,然后再一个一个目送他们离开。 几个孩子同时坐上要远行的马车,周自言和宋卫风站在官道边。 宋豆丁这六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人,突然就在他们眼前变成六个小矮敦敦。 那时候,宋豆丁每天都要吃两只糖葫芦,吃的满手都是山楂渣滓。 任凭宋卫风和宋父怎么说,宋豆丁拍拍屁.股,记吃不记打。 可现在的宋镇声,大袖窄护,衣冠楚楚,小小年纪已经初具君子风范,站在马车旁边,竟快和那匹马儿一样高了。 王小妞,那个小时候,总追在宋豆丁身后跑的小丫头,儿时遭难,心性不移,现在正要像她的名字那样,向阳初生,亭亭玉立。 蒋庆庆呢?总觉得自己不如其他小伙伴,可他在面对何青治的时候,还是坚定不移地选择自己的理想,纵然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他也毫不在乎。 周自言觉得,蒋庆庆一点都不比其他孩子差。 二棍和庞大山小时候便喜欢在一起玩,现在虽然没有分到一处,可他们还是站在一起。 高高壮壮的庞大山,现在变得更加憨厚可靠,二棍也从小时候那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变成现在清秀聪慧的梁鹤飞。 他们俩倒真像二棍的名字一样,马上要展翅高飞了。 钟窍一是变化最小的一个孩子,其他孩子是从零到一的质变,钟窍一就是从一迈向二。 只是变得比从前更坚定罢了。 他始终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上,并将坚定不移继续走下去。 “都装好东西了吗?别落下了。到时候可不能再回国子监拿了。”周自言像个操心的老父亲,絮絮叨叨完,又絮絮叨叨。 宋卫风在旁边一言不发,也默默翻看孩子们的行李。 只是他打开,又合上,打开,又合上,透着一股慌乱和不舍。 宋豆丁按住周自言和宋卫风的手,‘嘿嘿’笑,“夫子,哥,我们都长大了,你们就放心吧!十五岁,别家孩子都订亲了,是大人了。” “可你们要离京……我还是不放心。”宋卫风握住宋豆丁的手,手心渐渐被汗濡湿,“到了那里,一定要先写信回来。小妞,二棍,你们也是,一封都不能少。” “少一封,夫子连夜去打你们屁.股。”周自言‘恐吓’他们,眼中却满是伤感。 几个孩子齐齐单膝跪地,拱手作揖,拜别他们生命中极为珍贵的两位长辈。 “夫子,宋家哥哥,放心吧。” “豆丁(小妞、庆庆,二棍,大山,窍一)这就要走了,此去任职,吾等必将坚持夫子的教诲,脚踏实地,以民为本,定会让更多人明白读书的珍贵。” “时不待人,路远难等,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万望……万望你们珍重身体。” 言辞说到最后,都带上隐隐的哭腔,令人难受。 周自言看着面前这一排低下头的黑脑瓜,还是没忍住眼里的清泪。 他仰起头,把眼泪逼回去,不想在孩子们面前丢人。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也得好好互相照拂,遇到困难就多互帮互助,想想夫子说过的话,耐心一些。” “……”宋卫风鼻腔声渐重,“到了那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是有哪里不行,记得写信回京,我和你们周夫子,都会帮你们的。” 马车夫扬起马鞭,“几位公子小姐,咱们该出发了,再耽搁下去,要出不了外城了。” 孩子们扑到两人身上,狠狠拥抱了一回,然后决绝地转身上车。 再不转身,他们怕自己走不了了。 马车帘放下,马蹄踏着地面‘哒哒哒’远去。 宋卫风抽噎一声,“我还以为他们都会留在京城,和你一道……” 周自言望着渐渐消失在官道远处的马车,“我原先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我忘了他们皆有自己的思想,并不会按照我设想的道路走。现在的结果挺好,至少是他们自己选的,而且也证明,他们真的记住了我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不管官职高低,不管官职在京城还是小城镇,都得做一个好官,让百姓放心,让朝廷安心。 他还说,希望远离京城的小地方,也能涌现出更多读书人,让大庆人人都能读上书。 现在这帮孩子,就是把他的理想,和自己的理想归拢到行囊里,背上出发了。 他该开心才是。 可这心中,怎么觉得空落落的呢? 宋卫风挽上周自言的手,“周大哥,我们回去吧。我想躺下睡一觉。好累啊。” “走吧。” 周自言和宋卫风不约而同,再回头看了一眼。 却只能看到空空荡荡的一条官道。 三法司有什么风吹草动,外界都能知道。 近日三法司不知道犯了什么浑,居然整出来一个清查条例,要把过去十五年的案子都拿出来再看一遍。 三法司审案,不管如何,被提审的人,都要去刑部大牢走一遭。 一时间,京城人人自危。 卫家更是慌乱。 因为卫家最大的舞弊案,正正好好在十五年之内。 “摆明了是冲卫家来的!”卫家老三狠狠摔了手中茶碗,“该死的宋卫风,我就知道,他一朝得势,就绝不会让卫家安稳!” 卫淙也恨道:“可恨他一直住在国子监,平日根本不出来,我们没机会找他谈谈。还有那周大人,整日跟在他身边,我们的人也不好下手。” “现在再说也来不及了。”卫家老三沉思,“三法司有这个动向,肯定是宋卫风向陛下说了什么,三法司这是领了陛下的旨,不然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幸好当年做的够隐秘,除了咱们自家人,没人知道当年的事情。” 卫淙担心道:“可还有那与四叔叔和离的——” “她现在都不在京城。听说她一直在道观静修,为他那早死的孩儿祈福。”卫家老三想了想,觉得不行,“还是派人去看看,她若是有动静,就想办法让她不能回来。” 卫淙领命,“是。” 当夜,卫家的人便骑马飞驰而去。 同时,有宋卫风帮忙,另一队更快的人,同时从刑部出发,刚刚好比卫家之人更早一步找到那位正在道观里静修的夫人。 夫人早就收到了宋卫风的信,只是信中只是一些问好之意,并没有提及这件事。 现在一听宋卫风要为自尽而亡的长子翻案,立刻拜别道观道姑,随刑部之人赶往京城。 在路上,夫人听完这件事的起末,忍不住问道:“那……那个孩子现在如何?” 那孩子与她,只有半年多时日的母子情分,她早就不记得那个孩子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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