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住口!!”顾司文极不自然地拔高音量,希望能让他这几个不聪明的小弟明白他的苦心,“我……我平时和辜司业关系多好啊!是、是吧,司业!” “……”辜鸿文虽然很看重国子监的面子,但如此违背良心的话,他还是说不出。 郑祭酒和姜南杏看到此情此景,眼前只浮现出两个大字:完了。 这几个监生也是挺厉害的,几句话就把平时的老底掀了个干净。 顾司文怎么就看上他们做小弟了呢?! “老郑,你这儿的监生很活泼么,平时都看不出来啊。”敬宣帝笑呵呵地看着,语气平淡,却像一根刺一样扎到郑祭酒心上。 “……陛下,谬赞了。”郑祭酒汗颜。 他平时消息比较灵通,所以每次都能在陛下来查看前规训好所有监生,保证让陛下看不出一点端倪。 陛下这是讽刺他呢吧? 周自言站在后面望天,“唉。” 他以前就觉得这位郑大人虽然很关心国子监,但平时消息太灵通了一些,有点让人忌讳。 这次就算陛下不介意崇志堂的事情,郑大人此行结束也免不了被训一顿。 郑大人,认命吧。 此时,有其他堂的学生路过,正好认出周自言,抱着手中书走过来,“周表兄!” 周自言回头,“……何事?” 全靠顾司文的卖力宣传,现在整个国子监都开始叫他周表兄。 周自言反抗过,奈何叫的人实在太多,他胳膊拧不过大腿,捏着鼻子应下。 “周表兄,今日夫子讲了两道题,谈的事海上运输与海外探寻,学生有几处不懂……”这名监生掀开自己的书页,上面满满记了许多端正小楷,“周表兄,现在可有时间?” 林范集和敬宣帝听到身后的动静,齐齐回过头来,“表兄?” 如此近距离,再不敢确定的监生,也必须要承认一个事实。 那名监生看到这样两张脸,吓得掉落手中书,“……陛、陛陛陛陛陛陛……” 他真的没做梦,他在堂外见到了陛下和林相公! 陛下和林相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爹,儿子出息……不是,儿子可能要冒犯天颜了! 敬宣帝用眼神示意周自言。 周自言心领神会,拦下监生那句‘陛下’,“莫要胡说,不要声张。” 这傻监生,这两人都穿着这么简单的衣服,摆明了就是不想被大家认出来,他要是当没看见,陛下不会生气,他要是直接喊出‘陛下’两个字,那才是真的完蛋。 “……”监生倒吸一口凉气,点点头。 “他为何要叫你表兄?”林范集走过来好奇,他怎么不记得周自言还有一个表弟? 而且看这监生的年纪,就和周自言差不到五岁,说是表兄弟……长得也不像啊! “还不是因为顾大人家二子,顾司文那小子,不知道为何,认定了我是他表兄。”周自言无奈,讲了一下他和顾司文的恩怨。 “原来如此……你和顾大人眉眼确实有点像。”林范集摸着胡须点头,这二人都是浓眉大眼的好长相,不细看是有点相似。 周自言想到顾大望那双憨厚的大眼,再摸摸自己有些上翘的桃花眼……林范集这还没到耄耋之年,就已经眼瞎了,真可怜。 敬宣帝细细瞧了监生和周自言一眼,这小子,在南边的时候似乎做起了夫子? 正好让他看看这小子是如何做夫子的。 “你要做何便做吧。”敬宣帝找了一处空地,就地坐下。 虽然穿着普通麻布衣衫,却仍旧气势威严。 陛下配凉地板,郑祭酒那是想都不敢想。 赶忙从堂内搬来一把椅子,放于树荫下,让敬宣帝移驾过去。 虽然敬宣帝发了话,可监生现在已经不想问问题了。 他只想逃跑,最好跑得远远的,再不要看见这几位身居高位的大人。 周自言拾起监生的书,看了一眼题,让监生随他坐下,“夫子说的海上运输,应当是在说本朝正在施行的海商政策……” 大庆靠近海洋,所以早就有了海运商队,每年都会出行一次,不仅是为了运输货物,也为了开拓海外的疆土,将海那边的模样带回大庆。 所以才会有许多不属于本土的东西被他们运到大庆内陆。 “海运艰难,最初其实没多人敢去海上。不光是因为不熟悉海面情况,更多的是因为那时候,许多人觉得大海是有神明保佑的,凡人不能随意登船出海……后来有一位大臣专门在海边开坛祭祀,亲自登上船只航行了三天,再安安全全回到陆地,才慢慢消去了百姓们的恐慌……” 监生一直心颤颤,还是很想逃。 可周自言说的实在有趣,让他又忍不住想多听一些。 两种思想在心中左右互搏之后,监生鼓起勇气,开始专注于周自言的讲解,将自己的想法与不解一一告诉周自言,与周自言探寻这些题里更深的道理。 “周表兄,你可知海运为何产生吗?是否与国情有关。” “周表兄……当真有那么大的船,可以承载一整个商队,他们都吃什么,用什么呢?” “原来如此,是为了去看更远大的世间啊……” 两个人就坐在院中石沿上,说到兴起之处,还忍不住上手比划。 谈及海运,就不得不提海运轮船与渔民商 户等,周自言将自己两个世界都知道的海运轮船都说了出来,引来无数声赞叹。 周围听着他们交谈的监生都放下手中事,坐到二人身旁,想听更多。 听了好一会,他们这些围观的人,也有了许多自己的疑惑。 “周表兄,海的那边当真还有另一个国家吗?” 周自言想了一下,“应当是有的,不然咱们国子监这些望远镜是从何而来?周边小国似乎做不出这样的工艺。” 其实他早就有怀疑,海那边应该就是现代的西方大陆……不过现在还没有机会确定。 “周表兄,海那边的人和我们长得一样吗?” “这个……谁知道呢?”周自言笑了,“或许有一天咱们能通过成熟的海运政策,见到海那边的人。” “周表兄啊!” “周表兄……” “……” 询问的人太多了,周自言应顾不暇,说的口干舌燥。 连前方的顾司文和文昭也消停下来,偷偷摸摸走到周自言身边,托着腮听周自言讲这些事情。 顾司文听得尤其认真,因为他爹也管着海运嘞! 他从不知道,原来他爹在做一件这么伟大的事情。 他总以为他爹每天就是在淘换不常见的小玩意,不曾想过,那些淘回来的小玩意,背后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文昭则是彻底被周自言口中迷乱的海上经历所迷惑,只是听着口述之言,他好像就已经看到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浪。 人们站在商船上,万众一心,与恐怖的惊涛骇浪作斗争,然后把他们千辛万苦带来的货物传入大庆,改变大庆子民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虽然有些危险,可也太刺激了! 敬宣帝突然道:“你见过他在南边的样子么?” “与现在一样。”林范集低头回答,“那时候他学生不多,就在一方小院里,讲解四书五经。” “朕看着,他倒是比任何人都适合夫子这一职。”敬宣帝听着周自言说话,合上双目,“甚至比从前的他自己更适合。学问扎实,又谆谆教导……堪为帝师。” “陛下……”林范集惊了,陛下现在还未立储,底下确实有几位皇子皇女,陛下这是何意思? “……”敬宣帝方才那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说。 任凭林范集独自遐想,也不解释什么。 敬宣帝本想看看周自言现在情况,也顺便看看国子监,没想到中间出了这么一岔子事情。 最后他们几个人竟然就在院中,一直看周自言为身旁的监生解说国策与海运。 许是周自言讲的太好,不停有下课的监生加入这趟队伍。 这些监生想要听课,却又不好意思在陛下和林相公面前冒犯,直接左右为难。 敬宣帝摆摆手,让他们不用在意自己。 郑祭酒本以为这群监生不敢造次,谁想到这些混人,竟然真的听了敬宣帝的话,全当陛下和林相公不存在,郑重问好后,直接搬着蒲团坐到地上,开始一场突如其来的讲学。 郑祭酒以前常常夸赞他的监生们勤奋好学,今日却想一个个敲开他们的脑袋看看,是不是里面除了功课学问什么都没装下。 敬宣帝看了半天,让郑祭酒过来,“老郑,你这些监生们,可比你单纯多了。” 郑祭酒实在不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 “你以后要是没事,也多看看书,看看这些监生是如何做的。”敬宣帝模棱两可道,“身处国子监祭酒这么多年,你那点赤子心性是否也磨光了啊?” “……陛下,臣不曾……”郑祭酒怔住。 敬宣帝尚觉不够,继续敲打:“朕记得你以前也是十分奋进的一名读书人,说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怎的现在天天如此胆小谨慎,恨不得把耳朵塞到朕的寝宫里去,嗯?你听这么多消息要做什么,好遇到事情提前明哲保身么?” “臣惶恐。”郑祭酒差点就要跪下,被敬宣帝一把扶住。 “这儿还有这么多监生,老郑,你可不要陷朕于不义。”敬宣帝松了口,用玩笑话给郑祭酒一个台阶。 “陛下,臣万万不敢啊。” 郑祭酒虽然踩到台阶,可还是后背流汗。 他是疯了吗,怎么敢把人插到陛下寝宫里! “你最好是不敢。”敬宣帝瞟了一眼郑祭酒额头上的汗,“行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也就是看在郑祭酒这些年的兢兢业业,不然郑祭酒这点小心思,他不会容忍到现在才点破。 周自言遇到敬宣帝的时候是午时三刻,可等他说完海运,已经到了申时一刻。 天色逐渐昏黄,日光渐西。 再有一个时辰,国子监都要下课了,他们却在这方小天地待了这么久。 期间敬宣帝也没打断他们,周自言便一直解答监生们的问题,不曾想一口气说了这么久。 真是治学无时间,忽觉月上头。 敬宣帝捶捶有些酸麻的腿,“许久没有见过这么认真治学的氛围了。” 虽然郑大人有些许小错误,但他带出来的国子监,确实风气甚佳。 郑祭酒呼出一口气,“让陛下见笑了。” “挺好的,看他们这股追问学识的劲头,朕觉得不用几年,便能看到这些监生长成国之栋梁的模样。”敬宣帝抚上胡子,觉得这趟国子监之行没有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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