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旺走到周奇方身边,周自言这才发现,“哟,你们两位是一个书院出来的?” “吾等是同窗。”周奇方坦诚道,“这位是张家旺,张学子。” 张家旺顾不上介绍自己,现在只想知道这本书的来历,“周秀才,周夫子!这书,你到底从何寻来的?” 王小妞心直口快,在周自言身后抢答:“这是我们夫子自己写的!” 他们亲眼看着周自言一笔一笔写下的心血,怎么会是外面买的呢? 周自言拿过一本教科书,翻了两页,又放下,“这根本不是什么书,不过是一些练习之作的合集罢了。平时我出题,他们做题,做多了边想着整理出来,以便日后再翻阅。” “那这后面的所有,都是你写的吗?”张家旺捏着书页,指尖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泛白。 “自然。”周自言点点头,“空闲的时候写两笔,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 写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回忆以前见过的那些官,这一落笔就停不下来。 直接把每位大人在科举方面的喜好都讲了一遍,现在看来,确实写的有点多了。 “什么书啊,这么让你们着迷?”钟知县在堂上看了好一会,发现他们始终拽着一本书不放,心中也起了好奇心,走下来查看一番。 结果钟知县也看沉默了。 “这书……”钟知县揪住自己的胡子,“挺……不同寻常。” 他为官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讲解这么细致的书。 里面怎么还有关于几位大人的详解? 钟知县握着某一页,眯起眼睛,指着上面某一行字道:“这位张大人……不正是本县会试的恩师吗?” 那年他从乡下考去京城,第一次见到的京官便是张大人。 拿到会试名次后,张大人还拍过他的左肩,让他继续用功,将来定能成事。 谁知道自己却在这马鸣沟当了二十多年的九品县令。 “县令大人认识这位张大人?”周自言没想到他随手写的几位大人里,竟然就有钟知县的会试恩师,“这位张大人已经是礼部左侍郎了。” 他离京的时候,张大人确实在礼部。 现在么……不过才一两年,应该还没到调职的时候吧? “正是,正是。”钟知县放好手中书,目向远方,“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张大人身体可还好啊……” 他都变成老头子,想来张大人也已经老了吧。 “张大人挺好的,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每日都不忘饮酒。”周自言说了两句张大人在朝中的趣事,“之前还因为饮酒的问题,被陛下责备了两句,不过张大人只戒了两天,便又开始喝了。” 张大人就是个酒蒙子,戒酒,没戏。 敬宣帝骂不动,也懒得再管这个‘阳奉阴违’的老臣。 周自言说了这么些京官秘闻,钟知县都不觉得奇怪,反而能在周自言说完后哈哈笑两声,“能喝就好,能喝就好。就是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去见一见恩师。” “一定会有机会的。”周自言微微低头,拱手。 旁边听过全程的几人,可就没有钟知县这么好的心态,全都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他们没听错吧? 这位周夫子,是在和县令大人闲话京城的大人?还是京城礼部的左侍郎? 那可是正三品的京官啊! “县令……大人,你们、你们?”张家旺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前途要完。 能和钟知县讨论京官,这位周夫子也绝非善类。 周奇方也是同样的感觉,差点都要站不住。 周自言被钟知县勾起往年回忆,现在心情舒坦许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你们不可能不懂啊?” 他颇为无奈,“这些题目正是我针对县试出给他们的。” “从入秋开始我们便一直这么练习,所以才能积下这么多道题目。当然,你们从墨迹是看不出时间的,现在这份是后来誊抄的。” “我知道你们心中或许有不服,觉得自己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竟然考不过五个孩子,可你们看看你们现在的模样,心态不稳,嫉心暴涨,哪还有君子之风,哪还记得自己是一名读书人?” “而且你们为何觉得成绩能与年龄挂钩?”周自言又说,“若是今日你们没考过五位老先生,你们是否就觉得认输了?” “比阅历,他们确实不如你们,比学问,我相信你们懂得一定比他们多。可考县试,你们未必能考过他们。”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们根据县试专门练过了啊,这么浅显的道理,可懂?” “……这!”周奇方明白了。 这人的意思是,这五个孩子虽然年纪小,可专门冲着县试做过练习,写过文章,自然能通过县试。 结合方才看过的那些书,确有可能。 但周奇方还是觉得太稀奇,“这样的方式……听都没听过啊。” 他们读书,从来都是跟着夫子学,没听说过什么专门练习。 更没有人为他们做这样一份合订的手抄书。 周自言:“那现在不就知道了吗?以后你们也可以这样温习,说不定会有奇效。” 这就是现代教育的题海战术,用过都说好! 联名上告的八人,虽然分别是不同书院的人,但都以张家旺和周奇方为首。 现在这两个人不说话了,其他六人两两相对,也不知道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呢? 对方能拿出一堆证明学问的东西,他们却拿不出对方舞弊的证据,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虽然有点丢脸,但还不如承认技不如人呢。 “唉!” 层出不穷的哀叹声从人群中传出来。 “吾等学了这么久,尚不如五个孩子,惭愧啊。” “江山代有才人出,咱们还没踏上科举路,就已经被别人甩到身后了,看来这条路,我是走不通了。” “……不甘心,不甘心!” 周自言把这些话听到耳中,“你们家中可贫困?” 几人老老实实回答:“未……未有贫困。” 他们能读起书院,家底都不薄。 “那你们家长长辈可有身体抱恙?可有弟妹需要抚养?”周自言又问。 “并无。”那些人还是摇摇头。 家里人都是尽全力供他们读书,所以就算家里有情况,也轮不到他们这些读书人来操心。 这么想着,他们面上竟然有些惭愧。 家中这般为他们努力,他们却考不过五个孩子,还想半途而废。 “觉得技不如人,便去继续学;觉得惭愧,也继续学;路走不通,还是得继续学。”周自言看着那些企图放弃的学生道,又忍不住操心。 “这还没走到科举路上,遇到一点困难就开始放弃。将来你们若是走出岳南府,见到全大庆的有志之士,比不过他们时,是不是还要一头撞死?” “你们当初既然选择了读书,选择了科举,那就不能随意放弃。书中圣贤如何做的,你们都忘了吗?” 古人为了一篇文章能头悬梁,锥刺股;也能为了一句诗,遣词造句几个月;甚至能借来月光,只为读完一本书。 这些人都能坚持下来,这帮学子家境优越,没有任何拖他们后腿的可能,却要轻言放弃。 成何体统? 王小妞抿了抿下唇,“我已经和爹娘分家,也许久没见过他们了。诸位哥哥,你们爹娘都这么支持你们读书,你们为什么要放弃?” 她家里若是能这么支持她,或者说关心她,那她也不必麻烦宋家,麻烦周夫子了。 张家旺和周奇方齐声问道:“你家爹娘?” 钟知县轻咳,“她是春六巷的王家女,之前为了自己的姐姐状告爹娘,你们没听说过?” 王家女的事情过去太久,他们有些淡忘了。 经钟知县一提醒,他们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小女娃,正是当年状告自己爹娘的王家女啊! “原来是你!”张家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王小妞,“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那位王家女肯定是桀骜不驯,不敬孝道之人。 可眼前的女娃娃,扎着两个小辫子,哪有什么傲慢之气? 王小妞都说话了,二棍也忍不住开口,“你们家都有钱,能让你们去书院读书,我家只有爷奶两位,爷爷身体不好,卧病在床。我都能坚持下来,你们为何不能?” 钟窍一忍不住侧头看向二棍,“你……你说出来,不怕他们笑话你吗?” “不怕。”二棍头挺直,脚立定,身正清明,一点都不怕。 “……”钟窍一想到自己,从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陆府的关系,后退了一步。 周自言站起来摸摸二棍的头顶,“没事。” 他来这儿,不是为了让他的小学生自剖肚肠的。 周自言站在五个孩子身前,“或许是因为你们没有任何困恼,所以你们比他们少了一点东西。” 周奇方和张家旺一起追问:“少了什么?” “信念。” 周自言背着手,慢悠悠说出这两个字。 考科举,学问固然重要,但信念,坚持等品性也缺一不可。 科举便是独木过桥,唯有品性最坚韧,心态最稳定之人,才能走到最后。 钟知县听着,微微点头。 他也看出来了,这几个学生,本性不坏,但也就到此为止。 还真不如那五个孩子坚定。 “……” 两个字。 哐当砸到人身上,砸懵众人。 八人本是来挑刺的,结果反被教育了一通。 堂上县令大人,堂下周秀才,五名小学子,还有一个侍女,全都看着他们。 他们就好像那拔了毛的家畜,没有一处能见人。 面色开始发红,简直是愧不敢见人。 周自言发现他们已经愧疚,也不想再说什么,便问:“关于县试,你们可还有什么疑问?” “没、没有了……”几人声若蚊鸣,再没有之前的气势。 “县令大人,那周某带着他们先离开了。”周自言向钟知县告退。 钟知县叹了口气,“去吧。” 闹腾了半天,什么都没捞着,还被人点出彼此的差距,情何以堪。 宋卫风等在偏厅外面,一直踱步。 他和这件事无关,所以进不去偏厅,只能一直等在外面。 好在,终于等到周自言几人。 “如何,没出事吧?”宋卫风冲过去,查看几个小孩的情况。 幸好幸好,完完整整的,好像没被打板子。 钟窍一抱起胳膊,十分不满,“宋家小哥,我外公才不是那等随意动手之人。” “……是是,是我情急上头,莽撞了。”宋卫风认真向钟窍一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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