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点一点地扩大,低声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 哭声混杂在一起,分不清是谁,所有的苦痛仿佛都宣泄在了里面。 张惊鸿抬眼去寻这个人的身影就见他默默离开,他心下一惊,下意识追了上去。 “你跟着我做什么?” 谢星沉回头看他。 那是一个小和尚,身上还穿着旧僧衣,眉眼清隽有点莫名地熟悉,怔怔地看着他。 “我…施主,为何在此。” “你因何在此我就因何在此。” 谢星沉无意发现了这处的灾病便来了,他不怕死,也狠不下心看这么多人死。 于是便来了,自脱离了快穿局永生似乎还是没有从他身上消失,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懒得回去问了,就这样吧。 带着这永生去往各地,玩他想玩,做他想做,看遍人间景色。 来这,也不过是一个意外。 张惊鸿垂眼,遮下了心头的酸楚,他没有认出他…他没有资格去难过,却还是有些难过。 但很快这丝难过被他掩藏得很好,半分不露,他看着同以往一样的少年郎轻声问。 “可否知道施主的名字?” “谢星沉。” 张惊鸿眉眼温润,“我记住了。”忽地又听前方人笑了一声,“那你呢,小师父?” “小僧…了悟。” 谢星沉点头,“了悟大师。” 他顿觉羞愧,“小僧当不得大师,谢施主莫要这般说了。”在这人面前他只觉羞愧难当。 张惊鸿自认从没有做什么,这般说是实打实让他羞愧。 “你能来这怎么就当不得大师了?”谢星沉眉眼弯弯,“我觉得很好,大师别谦虚,天快亮了去休息吧。” 他只留下只言片语便走了,张惊鸿下意识想追上去又停住脚步。 自那天起,他经常能在流光城中见到谢星沉,与人谈话间不经意提到他才知晓他是来帮忙的,虽不会医但武艺高强,大夫们有什么事都找他。 张惊鸿有些隐秘的开心,能每日看到他,便是看不到明天,他也觉得心满意足。 他不求在一起,像这样抬眼时能看见他一眼便好。 所求不多,却也欢愉。 他不会刻意去找他,在只会在院中看他一眼,借着药炉升腾而出的白雾远远望上一眼。 路过时,谢星沉会弯着眸子同他打招呼,“了悟大师。” 他无措地摆了摆手,“谢施主。” 交集不多,仅限一个打招呼的程度,张惊鸿有时候在想他或许都记不得自己多久,但他已经不想去为此难过了。 从前十几年都是他想着他,念着他,未来也有这个机会他就该满意了。 佛说,一切皆空,万法随缘。 人不能太贪心,随缘吧,张惊鸿对这缘也万分满意。 有了谢星沉上回的一番话,流光城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他们有了一种名为生的欲望,拼了命的活下去。 有个说书先生称好久没开口,才艺都浪费了,不如入土前给诸位说上几段。 他口才好,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每晚给众人讲些鬼神怪谈,吓得众人连声惊叫,熬药的大夫们也被吸引了心神。 油灯亮着,照着众人面上的笑。 张惊鸿将药端过去,恰巧就是那日指责他的人,他别扭地接了过来喝得很快险些呛到了自己,张惊鸿忙帮他擦嘴,“小心。” 待人喝完药,他便起身准备去给下一个送药。 身后人喊住他,声音细若蚊蚋,“了悟师父…先前,是我对不住你。” “我知晓你没错,是我着了相竟怨恨了你。” 张惊鸿愣了下,回头展颜一笑,清隽的面上带着淡笑,“我们都没错,尽快好起来吧。” 心中有恨,有时反而更能坚持下去。 张惊鸿不会介意这点。 他笑了笑安抚好人,抬步要走却见不远处站了个人,他离油灯很远,光照不到他,身形模糊,但张惊鸿依稀知晓那人是谁。 平缓的步子就错乱了几步,走得同手同脚,直到远离他的视线才恢复从容。 他不知怀着怎样的心回头看了一眼。 那道身影还在,黑暗中他们似乎对上了视线,又像是没有。 翌日,药材短缺,需要大夫出城寻药材,谢星沉负责挖,这个人选定来定去最后落到了张惊鸿头上。 他们一路同行,张惊鸿连呼吸声都放小了,不敢多说话。 还是谢星沉先开口问他要找哪些药材,长在什么地方,有哪些特征,张惊鸿这辈子也不过才学了些皮毛。 但他这人有天赋,学东西同样很快,又谦逊,愿意去请教,认识他的对他印象都很好。 就像现在回答问题,他也是一板一眼,那些紧张都被抛到脑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我们要找的是雄黄,生在山的阳面…” 谢星沉认真听着他的话,忽地瞟见他光光的脑袋忍不住笑了下,这点笑意被一直看着他的张惊鸿捕捉。 这人看上去有些无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谢星沉便先开口了,眉眼弯弯地指了指他的光头,“就是觉得很可惜。” “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出家了多可惜,我前些天给他们洗药缸听见张夫人说想把女儿许配给你。” “荣和王的夫人,张夫人,有没有错亿的感觉?” 谢星沉冲他眨眼,星眸弯着笑起来,小虎牙抵在唇边。 张惊鸿看着竟也笑了起来,哪怕没了头发,他笑起来还是风骨俱在,清风朗月,那一笑也足够晃了谢星沉的眼。 “还好,小僧没有太遗憾,荣华富贵不及平安。” “也是。”谢星沉煞有其事地点头,“张夫人这一遭也不知未来如何。” 这话题有点沉重,谢星沉不愿多说,看了看他的光头突然生出点好奇,“了悟大师你的俗名是什么?” “我总觉得你很眼熟。” 这一回他没听到答案,总是第一时间回答他的了悟大师突然安静了下去,沉默不语。 谢星沉看过去的时候,只见他垂着眸温润清隽一笑,像一块历经打磨的璞玉。 “不记得了。” 很像他的一个故人,蓦地,谢星沉想起了那个穿着红色官服,两袖清风,朗朗如月,身似青鹤的青年。 张惊鸿。 …… 有了谢星沉帮忙药材很快到找了,此后流光城缺了药材他便跟着一起去,张惊鸿和他去的机会并不多,但格外珍惜。 于是每次找药材他总是多找一点,多学一点多辨认一点。 这样就能和他一起多待会了,再多的便没有了。 只是他从未想过谢星沉会出事,在山上下来的时候他全身都是血。 张惊鸿看见他的瞬间脑袋一嗡,失手打翻了药缸,那一壶滚烫的药全撒在他身上了,身上痛了一下他来不及多看跑过去看谢星沉。 谢星沉在山里遇到了野兽,他们上去的有三个,意外找到一片山头,上面有不少有用的药材。 收获最大的当数人参,大夫们见了忍不住跑上去,谁知道冒出了不少野兽。 谢星沉一人自保完全没问题,可要是加上三个大夫和那些药材就麻烦多了,他是为了保护其中一人才受伤的。 送来的时候意识倒还在,张惊鸿打翻了药缸跑过来时他也看见了,扯着嘴角笑了下,“我没事。” 他身体好能坚持住,一众人围着他包扎,见他眉眼弯弯放下一点心,谁能想到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一阵一阵,高烧不止。 同那些初初染上瘟疫的人很像。 张惊鸿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半宿没睡,后半夜他跑到谢星沉门外靠在那发呆。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偏偏就是这个人呢。 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可轮到谢星沉的时候他还是会害怕,会发抖。 他怕殿下也会和那些人一样痛苦,他们躺在那最后会变成一卷干草席上的尸体,死后火化连全尸都没有。 染上了瘟疫的人是不能下葬的,火化后也许连个骨灰都没有。 张惊鸿在外面守了他一夜,看着天边浮起鱼肚白,破晓的黎明照进流光城。 天亮了,但是他的心沉甸甸地。 这里的人能撑住多久,谢星沉能撑多久,谁都不知道。 张惊鸿找了很多古书,他先前也在看,现在却有种紧迫感,连熬药的时候都在看,上次烫伤了也只是草草处理。 去给谢星沉端药时,手上的伤就被他看见了。 “了悟师諵凨父,你的手很重要,不要受伤了。” 少年郎总是闪着星光的脸虚弱了不少,苍白地躺在干草垛里,在他周围都是一些感染的百姓。 张惊鸿感到莫大的悲哀,心里的痛几乎要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能说什么,生死面前说什么都太过虚伪,但如果可以他真的想代谢星沉受这些苦。 收拾药碗离开时,谢星沉忽然笑了下,“了悟大师,你长头发了。” 他一怔,回去以后果然在裂开的铜镜中看到了刚长出来的头发。 张惊鸿伸手去摸,一点点而已连扎手的程度都算不上,好像他用点力一切又能恢复成原样。 他眼角泛红,良久戴上了一顶粗制滥造的草帽。 顶着这顶草帽,张惊鸿受到了不少打趣,和尚戴帽子众人都不免调笑一番,给沉重的气氛带来两分轻松。 在听到他长头发了,更是问,“了悟师父,您这是要还俗了?” 张惊鸿笑笑没说话。 这消息越传越开,最后到了谢星沉的耳朵里,他好奇地盯着张惊鸿的草帽看。 看得久了,张惊鸿也就注意到了,他抿了下唇将草帽摘了下来,低下头好让面前的人看清。 “我长头发了。”他生涩道,“谢施主,你要摸摸吗?” 那一颗脑袋凑了过来,温顺地停在他手旁边,新生的又头发柔软地,小小地。 谢星沉看到了他紧张地攥住打满了补丁的僧服,他轻轻摸了上去,不敢多用力。 “了悟大师,他们说你要还俗了。”他抬眼看去,“真的吗?” 张惊鸿直视着那双星眸,眉眼微动,鼓足了勇气,两辈子的心意都在这一刻,“我想还俗,佛家弟子六根清净。” “我六根不净,戒律已破,如果他死了…他就给他陪葬。” 一辈子守着他。 这是张惊鸿在他面前第一次没有说小僧,他抛弃了这个身份,不是了悟,不是张侍郎,是张惊鸿。 捧着那一腔无法说出口的爱意,看着他病重的心上人,他想,佛祖也许不会再让他见这个人了。 那些辗转反侧,无法言说,深夜惊醒,就算是一个声音、一个背影也能认出来的人,此生可能也就是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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