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连墨沉默了良久,终于道:“孩儿尊重您的决定。” 于是,徐如良总算可以如愿以偿地离开皇宫这个吃人的牢笼了。 在她离开前,特意去冷宫看了文盈盈一下。 彼时的文盈盈哪里还有昔日的雍容华贵,衣服因无心打理而显得又脏又破,才不满五十岁的她头发几乎全都白了,形容枯槁,眼神里更是完全没了生机。 “你是来向我耀武扬威的吗?”文盈盈见徐如良出现,用要吃人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徐如良淡淡笑了笑,“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曾经真心爱过太上皇,但我的爱恋与青春早已经被你全毁了。谁也不是赢家,又何来耀武扬威?” “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你我无冤无仇,仅仅是因为有同一个丈夫,你为何就要这般处心积虑地对付我?” “这还用问吗?”文盈盈狰狞地冷笑着,“因为我也真心爱过他,而他眼中的人却始终只有你!” “……”徐如良闻言沉默了片刻,神情凝重,“负你的是他,并不是我。你该恨的人也是他,而不是我。你本不该这般伤害我。如今你的下场,只能说是咎由自取。” “哈哈哈哈!”文盈盈癫狂地大笑起来,“我的确恨他!现在的下场也是他活该——将他珍之重之的人他不屑一顾,他一心去爱他的人,如今却要弃他而去,宁肯要一个阉人也不肯要他!” 徐如良淡淡道:“你终于明白怒火应该向谁而发了。只可惜,你明白得太晚。否则,你又何必唆使你的儿子一次次去对付我的儿子,以至于今天你们母子都失去了一切?如果不是楚子乾先坏事做尽,墨儿原本是不会把他拉下马的。” 这番话让文盈盈瞬间怔住。她这才恍然间意识到,她的人生到头来全是白忙活,活脱脱就是一场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文盈盈仰天大笑着,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 徐如良默默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当天傍晚,从冷宫传来消息——文盈盈自尽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楚子乾愣怔了片刻,然后忽然开始向皇宫发足狂奔。 他跑去求见楚连墨,然后跪在楚连墨的面前连连磕头,“求皇上恩准草民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按说,楚子乾现在已经是平民了,是没资格去给一个死去的冷宫嫔妃送行的。
第六十二章 废太子悔不当初 但楚连墨见楚子乾很快就已经磕得头破血流,倒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你去吧。” “谢皇上!”楚子乾再次重重磕了个头。 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身体早已冰凉的文盈盈。 昔日在众人面前向来都喜怒不形于色的楚子乾,此刻竟如同一个孩童一般,抱着文盈盈的尸身失声痛哭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只能感觉到声音早已嘶哑。 不知道何时,江应南也赶到了。 “子乾,你别这样……”江应南泪眼朦胧地走上前去,“你娘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也会很担心的。” “阿南,阿南……!”楚子乾转身紧紧抱住了江应南泣道,“对于父皇来说我已是弃子,如今母后也走了,我只有你了……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了……” 江应南闻言更是心酸不已,只能不住地柔声安抚他。 两人都不知道,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楚连墨正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平时态度冷硬的楚子乾流露出这般脆弱的一面,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儿时的情景。 那时他三岁,楚子乾九岁。 三岁的楚连墨还不懂得大人间的利害冲突,拿着一个球兴高采烈地跑到楚子乾跟前,甜甜地笑着,用清脆的童音开口道:“哥哥,陪我玩球!” “……”看着弟弟一张圆滚滚肉嘟嘟的可爱脸庞,楚子乾几乎就要伸手去接。 文盈盈却忽然冲过来狠狠拉过楚子乾的胳膊,“玩什么!你功课做完了吗!” “……母后教训的是,儿臣这就去做功课。” 恭敬地送走文盈盈后,楚子乾冷着脸看向楚连墨,“孤是太子,诸事繁忙,不能陪你玩耍。” 说罢,楚子乾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楚连墨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虽然还幼小,但也感觉得到是碰了个大钉子。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去找楚子乾玩了。 忆起这些遥远的往事,楚连墨恍然间觉得,如果他和楚子乾之间不是隔着这些长辈的仇恨,又何尝不可能做一对感情和睦的兄弟? “大皇兄,你说,”楚连墨忽然走向楚子乾说道,“如果那天我们一起玩球了,结局会怎样呢?” “……!”听到楚连墨的话,楚子乾浑身猛地一颤,“你……你还记得那件事?” 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绝大多数事情都已经消失在记忆中了。 而九岁的楚子乾当然是记得更清楚的。 他更加不会忘记,那天回去之后他被母亲狠狠打了一顿。文盈盈一边用戒尺抽打他一边凶狠地说道:“德儿才是你嫡亲弟弟,以后只许跟他玩,不许跟那些野种玩,记住了吗!” “孩儿记住了。”楚子乾跪在地上忍着疼痛泪眼朦胧地回答。 于是从此,楚子乾就只能和楚威德玩耍。 只是其实他从那时就发现了,楚威德就是个蠢笨的武夫,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法和他顺畅交流。 而楚连墨自幼聪慧过人,文武双全。 在众多兄弟姊妹中,楚子乾能视作对手的人自始至终也就只有楚连墨。 也许,他们本可以是一对惺惺相惜的好兄弟的。 “世上之事没有‘如果’可言。”抑制住心中的万千思绪,楚子乾最终只是冷冷答了一句。 他们兄弟间走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回不去了,已经没了再作假设的意义。 “皇上,你打算如何安葬草民的母亲?”楚子乾改变了话题。一见楚连墨出现,他就迅速收起了脸上的泪。任何时候他都不想在楚连墨面前丢脸。 楚连墨也恢复了冷淡的神情,“按嫔妃仪制葬入妃陵吧。” “……谢皇上。” 虽然入妃陵就代表不能和楚文帝死后合葬,但好歹楚连墨没有说扔到乱葬岗,也已经算是对文盈盈最大的仁慈了。 其实楚连墨对文家已经足够宽厚,甚至还给了文渊儒一个小官当。 谢恩后,楚子乾便牵着江应南的手离开皇宫,上了回江府的马车。 在马车上,楚子乾凝望着车窗之外,忽然喃喃道:“其实从很早前我就知道,娘对徐如良和楚连墨都恨之入骨……” 楚连墨提起的话题并非在楚子乾的心中没有波澜。只是他不想当着楚连墨的面说这些话而已。 “娘对外人都总是慈爱地笑着,对我却向来很严厉。只有我在某个方面胜过楚连墨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有一丝笑容。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深深记住了,只有和楚连墨为敌,娘才会爱我。” “子乾……”江应南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应什么样的言辞,只能紧紧握住楚连墨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带给他些许温暖。 “……哎,罢了。”楚子乾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意义。阿南,我知道你现在和楚连墨的关系不错,但你可不要跟他提起这些。” 江应南苦笑了一下,“你看我像是那长舌妇吗?不过,你也别总对皇上直呼名讳了,这里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啊。”说着,他看了在前面驾车的车夫一眼。 车夫吓得握着缰绳的手一抖,“公子,奴才对您是忠心耿耿,怎会去外面多嘴多舌!” 江应南笑起来,“别紧张别紧张,我只是随口一说。” 楚子乾也露出笑容,“我就是看着只有你江府的下人在才随意一些。放心,我有分寸。” 之后,两人没有再提起关于楚连墨的话题。 江应南知道他心头对楚连墨还是有不甘,所以才不甘心一直叫他“皇上”,这种情绪只怕此生都难有完全消除的时候,但只要他能安分守己,未来的日子就能安稳顺遂。 “子乾,你先回房休息吧,”江应南踏入江府大门后道,“我还有点事,等会儿就回去。” 楚子乾怔了怔,“这么晚了你还有什么事?手上的事务那么忙吗?” “那倒不是……”江应南欲言又止。 楚子乾微微蹙眉,“阿南,你有事情瞒着我?” “……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是今天你心情本就沉痛,我不想让你接触那方面的事。” “原来你是一心为我着想。”楚子乾的语气柔和下来,“阿南你放心,我没那么脆弱。跟你有关一切的事情,我都想知道。” “哎,严格说来这也不算是和我有关系的事,而是和你……好了,我就去带你去吧。” 随即,江应南便把楚子乾带到江府偏院中的一个客房。 客房中住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一见江应南出现,她立马欢喜地迎过来:“大孙子你来了!” “奶奶好。”江应南甜美地笑着向她招呼道。 “大孙子?”楚子乾不由得愣住,“阿南,这是你奶奶吗?你以前不是说你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了?” “这是,”江应南放轻了音量,也亏得老奶奶已经眼花耳背,应该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莫水村的村民。” “……!”听到“莫水村”几个字,楚子乾的心顿时狠狠一颤。 江应南继续跟他解释道:“如今莫水村有很多幸存者都已经孤苦无依又失了家园,皇上便想出一个法子,让有条件的官员都领一个村民回去照顾,我便响应皇上的号召,带回了这个老奶奶。” “那她怎会叫你大孙子?” “哎……”江应南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奶奶真的很可怜……她的儿子儿媳孙子都被洪水淹死了,她的神志也由此变得糊涂起来,把我当作了他的孙子。” “原来如此。”楚子乾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大孙子,你看这双鞋,”老奶奶用颤颤巍巍的手拿起一双缝制了一大半的布鞋,“应该过两天就做好了。” “谢谢您奶奶。”江应南心中一暖,感动得眼圈泛红,抬高了音量道,“您眼神不好,何必还没日没夜地做鞋呢?这样会更伤眼睛的。” “我乐意给我孙子做鞋。”老奶奶笑呵呵地答道。 江应南百感交集地看向楚子乾,再次压低了声音,“子乾,其实我常常在想,与其说是我在照顾她,不如说她的存在带给了我莫大的温暖。我和你一样,从小就很少感受到来自女性的温暖。所以现在我每天回来得再晚,都会先来看看她再回房。” “……我懂。”一时间,楚子乾的心中对江应南的爱怜和对自己行为的悔恨交织,心情不禁十分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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