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跟随秦军出了燕国边境向秦而去,行了数日之后,秦国咸阳便已是近在眼前,望着那看起来都有一股肃杀之气古城墙,施勋默默扭过头瞟向身旁站立的王翦。 察觉到施勋在看他,王翦斜身问道:“燕公子可有何交代?” “无事。”没想到自己不过斜眼一撇,便惹来询问,施勋连连摆手转过头去。 随着王翦进入城中,施勋看着那远处高耸的咸阳宫殿,不由一声暗叹。他本以为自己已质子身份被秦军压送回国,就算不被人嘲笑怕也是受不了什么礼遇,却没想到,自从他入秦以后,这军中不仅没人嘲讽于他,甚至全军上下对他都是小心翼翼,一有个风吹草动,都要对他再三询问,生怕他受了半点不敬。 初时他还有些不解,现在看来,怕是这军中早已受到了嬴政的指示,才让他在秦军中过得舒坦。 眼看着王翦直直的把自己往那咸阳宫所在之地带去,施勋估么着,嬴政怕是根本没想让他住在燕使馆中,而是打算直接在宫里给自己找个地方。 满面忧愁的抬头看去,施勋有时候觉得,嬴政这小孩对自己,好的有些过头了…… 一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暴君,对一个只是跟他童年有所交集的师兄如此之好,确实是不太正常。 尤其这人还是号称六亲不认,翻脸不认人的典范。 施勋心中虽怀疑着嬴政,却又忍不住想着,或许嬴政本来便如此,他后来之所以会杀燕丹,只是因为历史上的燕丹对他与别人一样,竭尽嘲讽。 而现在,他不是燕丹,他少时与嬴政亲如兄弟,那嬴政对他好,应当也是说的过去。 王翦命左右军侍带着侍婢候于宫外,而他果然是直接带着施勋向宫内走去。 施勋目不斜视的跟在王翦后面,偶尔瞟两眼秦王宫,暗自感叹这古老宫殿的威严与宏伟。 十万大军刚至城外时嬴政便得了消息,匆匆忙忙结束早朝回到寝殿,嬴政谴着宫侍换下一身朝服,自己去内殿穿了身普通的深色长衣出来。 整了整胸前的衣襟,嬴政绕着殿内走了两步,摇头晃脑的找着些什么。 此时殿外忽的起了声响,嬴政一愣,就听门外轻敲了两下,侍卫的声音低低传来,“储君,王将军已带人进了院口。” 师兄!嬴政急着上前了两步,忽的又停下摸了摸腰间,脑中一晃,连忙跑进内殿,将朝服上一团枯黄解了下来系在腰间,这才急急向着殿外窜去。 殿门刚一打开,嬴政一脚跨出,虽是半身还在殿中,眼神却早已顺着青石板路,盯在了那缓缓而来的青年身上。 “师兄!” 青年耳朵一动,抬头眯眼向前看去,在见到殿前站着的嬴政时面上微有一怔,随后扯开嘴角,露出个温柔的笑来,“嘿!政儿。” 青衫,墨发,气韵悠然,青年长身玉立,眉眼柔和,脸上的笑容让人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暖意。 嬴政眼中流露出喜色,几步踏下台阶,一把将王翦挥了个踉跄,“碰!”的一声将施勋拥入了怀中。 王翦张着嘴,满脸讶异的看着身后两人,然后回过头,盯着殿前面无表情的侍卫看了会儿,自讨没趣的顺着墙根走了。 施勋被嬴政连头带脸的捂在怀里,闷得喘不过气来,感叹着这小子的胸肌真是越来越结实了。 抬着手拍了拍嬴政的肩膀,施勋闷声道:“政儿,师兄要被你闷死了!” 嬴政警觉,连忙松了松手臂,给了施勋喘气的机会。 搂着施勋细细看了看,嬴政喟叹道:“师兄,你总算肯来秦了。” 施勋眉梢一挑,好笑的从嬴政怀中挣出,“不是你派兵逼我来的么。” 泰然自若的看着施勋,嬴政眼神微沉,“是我的错,师兄可是怪我派兵逼你来秦?可若不如此,我怕今生,师兄都不会想着来秦见我。” 确实也是,自从嬴政年少时与燕丹分离后,除了燕丹来秦为质这段时间,历史上两人可以说是互为死敌,燕丹机关算尽,派人刺杀,嬴政则怨恨满腹,千里追凶,而最后,直至燕丹身死,两人也再没相见。 究竟燕丹来秦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导致昔日玩伴变为仇敌,历史上却也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只是猜测秦始皇为了一统山河,而不顾往日友情。 若是以前那燕丹倒还有可能,可现在看来,施勋与嬴政不仅同为师兄弟,而嬴政对施勋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依恋,那么日后之事,是否…也可避免。 想着历史上嬴政因不让燕丹回国,而说的那句有名的“乌头白,马生角,乃许耳!”,施勋深觉蛋疼。 许是察觉出施勋的神色不对,嬴政垂着双眸,伸手轻扯住施勋袖口,“师兄,你是在怪我么。” 施勋猛的回过神来,看着嬴政眼底的不安,心中又是一软,“不怪,师兄怎会怪你。” 见嬴政稍有放松,施勋又道:“不过你此番做法却是不对,师兄说过迟早会来找你,你这样逼迫燕王,难道不怕受损么。” 施勋这番话处处为嬴政着想,倒像是没把自己当做燕国人。 施勋虽不觉不对,嬴政却是察觉了出来,随即带了股暖暖的情意,轻轻扫向施勋面容,“想师兄,等不及。” 心里一暖,施勋呆愣愣的看着嬴政那与自家弟弟有些相似的面容,手指轻轻扣了扣,似是想抓住什么,最后却又松了手掌,反手轻拍。 “下次不许了” 嬴政皱眉道:“若师兄不走,便没有下次。” 说完,不待施勋回话,嬴政一手扯起施勋想着殿内走去,“师兄刚刚来秦,使馆住处不好,你便在此住下好了。” “!”施勋踉踉跄跄的被嬴政拉进殿中,嘴巴直接变成了蛋形。 他虽然知道嬴政可能是在王宫里给他安排了个住处,可却没想到,竟直接把他安排到自个寝殿里了,这可是秦始皇老婆都没有的待遇,他真是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被嬴政拉着进了内殿,施勋一眼就瞅见了那看起来就很软很舒服的床榻。 想了想曾经在赵国质子馆里睡过的木板,再看看这暖呼呼的内殿和那软乎乎的床榻,施勋砸吧砸吧嘴,心里原本还有的一点点小抗拒,瞬间可耻的不见了。 绕着内殿转了一圈,施勋满意的点点头,“这地方挺好,可我睡这,你睡哪呢?” 心中倏然一紧,嬴政眼眸微沉,提醒道:“师兄,你觉得这天子寝殿中,除了我住,还会给别人留榻么?” “你的意思……” 微一点头,嬴政话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暧昧,“咱们一起睡。” 【施勋……】 施勋还未开口,便听得脑中河洛声音传来,微微一愣,以为河洛是有什么要事嘱咐,施勋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犹豫了半晌,河洛终是没有开口。 对河洛的语气有些摸不着头脑,施勋看着嬴政期待的神情,便也点头应下了。 嬴政在听得施勋答应后,眼神突的一亮,直勾勾的盯住了施勋的脸庞,手掌握了又松,闷出一阵热汗。 “师兄,师兄你。”上前两步扣住施勋的肩膀,嬴政激动的喘了两口,舔了舔唇道:“师兄你这是答应与我……” “储君可在?太后娘娘听闻燕公子入秦,特派奴才请燕公子前去一叙。” 太后?赵姬? 施勋微怔,挪开身子刚要答话,却听得一旁猛然传来一声怒喝。 “滚!不见!!!” 那声音在耳边炸起,惊得施勋汗毛瞬间起立,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施勋刚要皱眉训斥,却被嬴政脸上的神情震住。 嬴政双眼怒瞪,面若冰霜,似是怒到极点,太阳穴旁的青筋都有些鼓起,施勋沉默的看着嬴政眼底集聚的狠戾,皱眉抚上嬴政额前,将真气化了进去。 脑间一阵清凉,嬴政眨了眨眼,看着面前清亮温润的眸子,心中的怒意渐渐平息。 发现嬴政眼中戾气逐渐散去,施勋收回真气,问道:“可还好?” 点了点头,嬴政虽忍了怒意,却也再无心思去想别事,只好略带歉意的握住了施勋的手,“师兄,我刚刚……” 打断了嬴政的话语,施勋心中对嬴政为何如此愤怒模模糊糊知道一些,赵姬本就与吕不韦勾勾搭搭,如今异人死后更是无所顾忌,不仅一边与吕不韦有染,还从宫外给嬴政找了个后爹嫪毐,甚至生下了两个小孩放在宫外养着,而这一切,嬴政恐怕是都看在眼中,却忍在了心里。 毕竟现如今嬴政还未加冠亲政,全是吕不韦与赵姬把持着大权。 听出外面没了声响,估计宫侍已被嬴政惊走,施勋拍了怕嬴政让他坐到榻上。 “我曾受赵夫人照顾良多,去拜访她也是应该,倒是你,怎么对生母如此不敬。”装作不知的样子,施勋问道。 “你不懂,师兄,你不懂。”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嬴政偏头不答。 看着嬴政脸上闪过的恨意,施勋心道不懂个屁,师兄什么都懂,就是不好意思跟你点明罢了。 低叹一声的环抱着嬴政,施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只好轻声道:“我不懂,那你可否告诉我,政儿,不论怎样,师兄是站在你这边的。” 身体一颤,嬴政张了张嘴,又颤抖的闭了起来。 见此情形,施勋眼底有些黯然,“你若不想说便不说,师兄的确也不该……” “不!不是!”听出施勋语中黯淡,嬴政慌忙揪住了他的衣袖,终是再也忍受不住。 静默了一会儿,嬴政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漆黑,却已不见丝毫情绪流露。 “那不是我母亲,淫|妇,只是个淫|妇而已。” 唇角冷冷的勾起一抹笑容,嬴政眼中血色渐充,“她与吕不韦勾结…害死了我父王,我亲眼,亲眼见到她在父王死后当晚,就跟吕不韦,行那苟且之事!” 嘴唇颤抖的吐了口气,嬴政两眼通红,手掌紧抓着施勋衣袖,似握住了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放。 “后来,吕不韦不要她了,她又勾引殿内侍卫,整日厮混,还让吕不韦从宫外找了个淫人进宫,哈!现在满朝文武,满城百姓,都在看孤笑话,有这么个母亲,孤都不知是从哪来的!” “她叫你去叙旧,呵,打的什么心思!”嬴政面带狠色,说的颠三倒四,却又紧揪着施勋,痛苦不已。 “吕不韦要夺孤权,孤拼死也不给,现在她和那淫人也要插上一手,哈哈!都想来分了孤的王位,都想着控制孤!!!” “迟早,迟早有一天,待孤加冠亲政,孤,孤……” 嬴政瞪着眼看向远处,嘴中喃喃不停,却始终吐不出最后几字,只能扭头看向施勋,眼中一片茫然。 施勋心中酸痛,仿佛又看到了那日在赵国质子馆内的小孩,悲哀,冰冷,但不同的是,那时的脆弱却早已化为了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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