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策,应长川的脸皮似乎比我想象得还要厚! - 立春后天一点点变暖,大雪也随之消去。 去往折柔的使臣名单罕见地被应长川压到最后方才批下。 流云殿内,桑公公拿了折子正要走,忽被天子叫住:“且慢。” “是——”桑公公连忙躬身,把奏章放回案上。 应长川的视线缓缓落在了“江玉珣”三个字上,停顿片刻后方才再次道:“无事,送下去吧。” “是,陛下。” …… 仙游宫内的桃花已经冒出了小小的骨朵。 天还未亮,花枝上的薄霜仍在,装满了丝帛、药草的马车,已经早早地停在了宫门口。 “好困啊……”和江玉珣同去折柔的汤一蒙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王庭建在折柔最南端,若是骑快马的话,不到三天便可到达。不过我们带着这么多东西,自然是要慢许多。” 转身见江玉珣仍神采奕奕,他不由好奇道:“江大人,您昨夜几时睡的,怎么一点也不困吗?” “亥时,”江玉珣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想到马上离宫,忍不住有些激动。” 除了探望连仪公主外,肩负着查看边境地区屯田进度的他们提前了十几日出发。 一想到马上就要天高皇帝远了,江玉珣便止不住地激动。 汤一蒙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末了低喃道:“……奇怪。” 去折柔那种艰寒之地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此刻不过寅时,星子还挂在天际。 站在宫灯旁的玄印监统领,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身旁的人一眼。 身着山矾色锦袍的天子站在桃花树下,衣摆上还沾染了些许露水。 陛下不是要练剑吗,怎么一路绕到这里来了。 难不成还有事要向使臣交代? 就在玄印监百思不得其解时,仙游宫的宫门伴着“嘎吱”一声轻响敞了开来。 不远处,江玉珣伸了个懒腰,迫不及待地邀汤一蒙上马车:“走吧汤大人,上车再补觉!” “哎,好!”汤一蒙不情不愿地同他一起上了车,停顿几息后,马车终于缓缓向前第一个驶出了仙游宫。 应长川的眉毛轻轻蹙了一下。 身为天子的他从不徇私,但此刻却……希望宫门再晚开片刻。 应长川将这份陌生的情绪隐在了心底。 “走吧。” 天子缓缓笑了一下,转身向仙游宫深处而去。 “是,陛下!” 玄印监慌忙跟上,同时忍不住疑惑起来。 天子大老远绕到这里来,难不成只是为了遥送使臣离开? 陛下他何时如此体恤官员了…… ※ 镣铐撞击生出的重响,打破了流云殿内的寂静。 隔着饕餮座屏,一名蓬头跣足的男子,被玄印监押至天子面前。 他不但头发蓬乱、脸色蜡黄甚至眼中还布满了暗红色的血丝,看上去极其恐怖。 见到皇帝的瞬间,那人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接着一边颤抖,一边用带着浓重折柔口音的大周官话说:“饶命,求陛下饶命……我,我只是奉命办事而已。您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我什么都会说!” 应长川并没有抬眸,而是继续翻阅着手下的奏章。 见状,那人便一下又一下地磕起了头。 不消片刻,地上就积出一摊腥臭浓血。 ——地上这人便是几个月前被俘虏的折柔士兵之一,当时江玉珣便猜他会讲大周官话。 见应长川还不说话,跪在地上的士兵愈发惊恐。 他头上早已没有一块好肉,但还是如疯了一般不住地磕头。 见此情形,就连同在御前的镇北将军都不由皱了皱眉。 ……眼前的人是他在几个时辰之前,与玄印监一道提至此处的。 想到那时的情景,镇北将军不由背后发寒。 应长川并没有令人给这位士兵施以酷刑,而是把他单独关押在玄印监内的“圆牢”内。 圆牢四壁皆为弧形,囚犯皆被半吊在牢中。 他们没有办法坐、卧,只能艰难地站在圆壁之上。 只有困到极致时,方才能小眯上一会。 然而一旦进入深度睡眠,不自觉想要坐下时,又会被手上的剧痛惊醒。 眼前的士兵在圆牢里关了几个月,精神终于在几日前彻底崩溃。 他开始大哭着求饶,并称自己愿意将所知的一切告诉皇帝。 “咚,咚,咚——” 一时间,流云殿上只剩下了额头撞击地面的巨响。 地上的血腥味愈发浓重,就在那士兵将要昏死过去时,应长川终于蹙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 见此情形,桑公公连忙上前朝周围人吩咐道:“还不快点清理殿上污物!” “是!”流云殿内众多内侍官连忙上前,去用丝绢擦拭地板。 镇北将军随之长舒一口气,一手将地上的人拽了起来:“说吧,几个月前侵扰大周究竟想做什么!” “回陛下,回将,将军……”浑身是血的折柔士兵连忙调整呼吸说,“我是折柔丘奇王的部下,他……他不满于其他两位王的策略,一直想尽快南下占领大周。” 折柔士兵说话磕磕绊绊,且带着浓重的口音。 但一会过后,殿上的人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被应长川打怕了的折柔,在摸清楚大周军况前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折柔三王中的“丘奇王”,却始终难忍侵略之心。 他既眼馋大周的土地,又不愿意毁坏三王的同盟关系。 几个月前,他终于忍不住放手下劫掠村庄,试图逼大周先一步向折柔开战,再卷其他二王加入战局。 “至于我们几个人……咳咳,原本的任务就是诱敌,”那士兵继续说,“……还有就是偷听你们谈话,掌握大周军队的动向。” 镇北将军不由皱眉向他看去:“诱敌?” 士兵咽了一口血说:“丘奇王让我们假意屈服,再传递给你们折柔不堪一击的信息,引诱你们咳咳……在秋季动手。” 秋季正是折柔马肥弓劲、战力最强的季节,若那个时候开战,他们的胜算要大于大周。 没有想到应长川压根不吃他们这一套。 听到这里,镇北将军不由嗤笑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多年过去丘奇王还是如此愚蠢,竟想出了如此的昏招!” 说完这番话,流云殿再次静了下来。 那士兵小心翼翼地抬头,顺着饕餮座屏的间隙看了应长川一眼,似乎是在观察对方的表情,以确定自己是否保住了性命。 然而应长川那双烟灰色的眼瞳中,仍没有半点温度。 他再次拿起奏章翻阅起来,末了漫不经心道:“哦?那孤怎知你今日的话是真是假?” 那士兵的心当即咯噔了一下。 他不由向前膝行几步:“陛下,臣这一次,这一次定然不会再说假话!” 顾不了那么多,士兵当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通通从肚子里倒了出来: “折柔人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再大些则射狐兔,从会走路起便会骑射。这一点你们大周的士兵,无论如何也难以追赶得上。”* 应长川缓缓眯了眯眼睛。 折柔士兵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流云殿内:“我们不像你们大周的士兵,一辈子只服两年兵役。而是自幼年便将狩猎游牧当做练兵!” 折柔人寓兵于牧,一旦遇到战争尽为甲骑。* 这一点应长川并不陌生。 紧张之下,那士兵稍有些语无伦次。 但是他后面的话,总算略微激起了应长川的兴趣。 “……我在折柔军中待过,折柔军中纪律并不如你们严明。且大部分人只是为了劫掠,若是战败、无利可图,那军中瞬间会变成一盘散沙,甚至不听指挥,”说到这里,他不由抬眸看了应长川一眼,“当年输在你手上后,折柔便乱了许久。” 接着,点点冷静下来的士兵又仔细说起了当年的内讧,甚至于“诱敌深入”的核心战术,与练兵的方式。 ——他说的这些,终于不再是人人知晓的话题了。 - 为了活命,那士兵不断表示自己的诚意。 等被人拖走的时候,他的嗓子已经彻底沙哑。 内侍官清扫完流云殿又退了下去。 转眼,这里只剩下了应长川和镇北将军。 天子起身向悬在一旁的地图上看去。 末了轻抚过地图上的那片空白。 镇北将军则不住咬牙道:“折柔人打不过就跑,不要脸至极!若想在草原上追及折柔主力,必须练好骑兵。而要练骑兵,人与马缺一不可。” 应长川不由垂眸。 大周士兵的身体素质、骑射技术均逊于折柔。 除此之外战马的素质也有待提升。 应长川刚刚想到这里,镇北将军便忍不住压低声音:“……江大人曾对臣说,中原土地不利于养马。若是可以的话,最好在北地建立军马场。” “哦?”应长川终于在此时开口,“他何时所说?” “回陛下,正是去北地之前!” 说完这番话,将军不由抬头看了应长川一眼。 见天子轻轻点头,镇北将军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个猜测。 他小心深吸一口气,末了忍不住轻声问应长川:“……不知陛下是否要亲自检阅北地驻军?” 天子向来喜欢亲力亲为,军中之事更是严把在手。 他真的不去亲眼看看北地驻军训练情况吗? 应长川手指一顿,缓缓地从地图上落了下来。 ……似乎是该去北地看一看了。 - 江玉珣一行人花了四天,便走到了大周与折柔的边界地区。 当日那群武将说得并没有错。 开春后北地除了风大些、荒芜些外,与昭都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到达目的地的当天,江玉珣的好奇与期待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去往折柔王庭的日子还没有到,江玉珣和其余几名官员分散开来,在这里详细查看着屯田的情况。 这工作倒是不难,就是枯燥且乏味至极。 北地的春风夹杂着粗糙的砂砾从面前拂过。 江玉珣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泽方这里的军饷基本有小麦,因此屯的田里也只种麦。”负责屯垦眼前田地的军人向他介绍道。 紧邻折柔的泽方郡同样下了一冬的雪。 这几日大雪刚化,去年抓紧时间屯垦出的田地也露出了真容。 北地的疾风吹过麦田,一片碧绿随风摇荡。 这是初春泽方郡唯一的色彩。 “往后也是如此?” “对,”随行军人点头说,“麦味道虽一般,但产量却比粟米多三成。种它最为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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