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海霖愣了一下,立刻捂嘴,随官兵一道,颤颤巍巍跪倒在地:“臣遵旨——” ……应长川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江玉珣下意识回头,视线正好与那名禁军相对。 对方也随之,轻轻朝他点头示意。 此时,“溃堤”一事,已经传遍怡河两岸。 而对方不但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向自己点头。 “怪不得……” 江玉珣于刹那间反应过来: 应长川之所以什么都不问,就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 是因为他从头到尾,与自己打的,都是同一个主意! 既然这样,我可就放心了。 “江大人,我们村寨里还有好些人不相信传闻,非得亲眼见您一面才肯迁走。不知您今日可有空,能否跟我回村看看?”百姓不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停顿片刻,又七嘴八舌地围着江玉珣说了起来。 “走吧,”少年笑了一下,直接踩镫上马,回身向众人道,“先去村寨中看看。” 玄印监听命:“是,江大人!” 骏马飞驰,疾风托起少年的长发。 原本寂寥的河岸,顷刻间热闹起来。 江玉珣不知道,这里的一切,均落入了不远处,身着玄衣率禁军微服出宫的应长川眼中。 夕阳西沉。 河堤那头,赤色的激流正与晚霞一道奔涌。 少年就这样负着漫天霞光,头也不回地被百姓簇拥着,奔向了暮色最深处。 好似一团火焰,燃过怡河。 应长川眯了眯眼,不由轻笑。 向来高高在上,将他人视作蝼蚁的天子。 头一回长久地注视某一个背影,直至消失。 此刻,他忽然有些好奇——眼前这团赤焰,最终究竟能烧到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江玉珣:魔法打败魔法,天塌了有陛下顶着。
第8章 历史上并没有详细记载溃坝的日期。 以防万一,江玉珣叮嘱怡河两岸百姓,必须在三天内全部撤走。 正午,赤日炎炎。 河水浑浊而滚烫。 江玉珣刚下到河堤边,就被一名长着娃娃脸的少年拉到了身边:“阿珣,过来!” “怎么了有梨?” 眼前这个娃娃脸少年,名叫庄有梨,是庄岳的独子。 江玉珣穿越那天,身旁坐着的人正是他。 “河堤已经被太阳晒干了,怡河上更是风平浪静的,”被父亲派来打下手的庄有梨,用手捂着嘴,无比夸张地凑到江玉珣耳边说,“要是河堤不溃,我们就完蛋了。” 怡河水位持续升高,提前转移百姓防患于未然,原本是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可是民间巫觋的话,却赋予了这件事特殊的意义。 江玉珣安慰道:“别怕,没有这么夸张。” “怎么没有!”庄有梨瞪圆了眼睛,“你这次搞出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说完,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向怡河看去:“万一天气真的像巫觋说的那样晴朗,往后百姓怕是要对巫卜之说,更加深信不疑……朝廷的威望也会再度降低。” 江玉珣轻轻拍了拍庄有梨的肩:“但是朝廷不可能因为这个,就让数千百姓承担溃堤的风险。” “哎……说的也是,”沉默片刻,庄有梨喃喃自语道,“希望我们这次,不是白跑一趟。” 怡河边阳光毒辣,照得人皮肤发痛。 河面上也泛起了滟滟的波光。 “午时了,”庄有梨用手挡着太阳,“先找个阴凉处休息休息吧。” 江玉珣正要点头,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大声叫喊:“瓜!我的瓜!” 他下意识回头就见,有几只小香瓜,不知怎的沿着堤上小路咕噜噜滚了下来,马上就要冲入水中。 江玉珣随即上前,将它们捞入怀中。 接着,忍不住低头轻轻地嗅了一下。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华夏土地上只有香瓜这一类瓜可吃。 王公贵族,对它无比着迷。 淡淡的果香,在刹那间涌入鼻腔。 虽然相隔千年时光,可是瓜果的香气,却与江玉珣记忆中的没什么两样。 “——谢天谢地!”一个中年农妇跌跌撞撞地从河堤上跑了下来,接着便要下跪,“民妇不小心惊扰了二位大人,实在是该死!民妇这就将它们搬上去。” “您快请起!”江玉珣被她吓了一跳。 见江玉珣难腾出手来,庄有梨连忙上前替他将人扶起。 河堤坡度不算缓,仅凭一个人将这些香瓜搬到顶,显然是件难事。 江玉珣分了几个香瓜给庄有梨。 “没事,我们帮您带上去吧。” 说着,便向堤上走去。 “……这,这怎么好意思啊!”农妇一路不停道谢,脸也因此涨得通红通红。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江玉珣一边向河堤上走,一边随口问她:“您家住这附近吗?” “对,”此时,几人正好走上河堤,农妇见江玉珣问,连忙伸手朝一个方向指去,“二位大人看,民妇家就在那里!” 江玉珣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下一刻,忽然听见庄有梨小声嘟囔道:“哪里有房子?” 河堤下明明只有一片农田,连堵墙都没砌。 农妇有些窘迫地说:“大人,那座瓜棚便是我家。” 千载前,穷人是住不起屋室的。 大多数穷苦人家,只能挤在狭窄的棚内。 几根木头撑着一张床板,再盖上茅草,便是一家人的栖身之所。 江玉珣的心,不由一涩。 “呃,这样啊……”庄有梨略显尴尬。 正说着,一名八九岁的小男孩,突然从长堤那头小跑了过来:“娘亲!” 农妇忙用衣摆蹭了蹭手,将香瓜从江玉珣手上接过来,塞了几个到儿子怀中:“抱好,别再掉下去。这次幸亏有两位大人,不然可就麻烦了!” 说完,拽着儿子匆匆向两人鞠了一躬,便要离开。 “等一等,”江玉珣连忙将人拦下,“还有两个没拿。” “这是送给大人们的,自家种的,您拿回去尝尝!” 听到娘亲的话,小孩一下子瘪了嘴:“娘亲,我也想尝……” 香瓜风靡于贵族之间,可是种瓜的百姓,或许一辈子也舍不得吃一个。 江玉珣停顿片刻,他并没有将香瓜还给农妇,而是自袖口取出碎银,塞到了小孩手中:“这太不好意思了,就当是我们买的吧。” 农妇被这些碎银吓了一跳:“大人,这太多了!” 紧接着便将钱从儿子手中拿了过来,说什么都要还给江玉珣。 见此情景,庄有梨也反应了过来:“呃……对!拿着便是,江大人月俸丰厚,有的是钱!不差这一点。” “……没错,”江玉珣随即点头,他咬了咬牙笑着对农妇说,“正是如此,这点……小钱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说完,便迅速拽着庄有梨,快步离开了这里。 “唉!大人——”农妇愣了一下连忙追赶,“大人等等,等等啊!” 然而少年的脚步却一刻未停,直到农妇的声音消失不见,方才变缓。 …… 河堤旁的树林中,有凉风习习吹过。 江玉珣坐在树下,把香瓜一分为二,与庄有梨分食。 此时香瓜正当季。 轻咬一口,甜滋滋的气味瞬间溢满口腔,暑气似乎也被冲淡了几分。 可是想到妇人离开时信任又感激的目光,与那间小小的瓜棚。 江玉珣却忽然觉得手中的香瓜,变得沉重起来。 嘴里也不住泛起了苦。 - 怡河两岸百姓,被临时迁入了附近几座田庄。 一身玄衣的应长川巡查完河道,也于深夜走进了最大的一座中。 他一边向内走,一边借着灯火,拆开了玄印监今天送来的信报。 翻了几页后,手指忽然一顿。 ……月俸丰厚、有的是钱? 自己这位侍中,明明早就因罚俸三年而清贫如洗。 方才快速翻阅信报的应长川,忽然停在这一页,久久没动。 末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点小钱”恐怕让江玉珣肉痛了许久。 少顷,应长川正打算翻页,蓦地听到一阵喧闹声从一旁传来。 他顿了顿缓缓合上信报:“发生了何事?” “回禀陛下,”守在附近的侍从立刻上前,他单膝跪在地上,一脸紧张地回答道,“刚刚有百姓,在此宣扬巫觋之说。被抓后恼羞成怒,继而口出狂言……” 今天烈日高照,众人心中不由打起了鼓。 再加上近来本就农忙,迁移至此无疑会误了农时。 焦虑的情绪,一点点在人群中蔓延。 紧接着,就有不安分的人,趁此机会宣扬起了巫觋之说,与对朝廷和应长川本人的不满。 侍从的话音刚落,应长川已走到了那人所在的小院外。 “陛下——”侍从还想说点什么,便被应长川抬手打断。 半掩的院门内,身材枯瘦的男人被士兵按倒在地,此时正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叫喊道:“……我说的哪里有错?当今圣上难道没有谋朝篡位吗?!” 尖厉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耳边。 听到这几个字,跟随天子一道而来的禁军,下意识望向他。 不料应长川非但没生气,反倒站在原处,好整以暇地顺着那扇半掩的院门,朝内看了进去。 “呜呜……” 院内,士兵将布条塞入了男子口中,但这仍不能阻止咒骂声传出。 按照《周律》所写,这名男子将被罚往边塞,服终身苦役。 这对他而言,或许与死没什么区别。 眼见已经走上绝路,骨瘦如柴的男子愈发肆无忌惮: “乱臣贼子……照我看,昭都暴雨、水淹羽阳宫,就是报应!” 应长川原本是前朝贵族,年少从军、四处平叛。 然而将他视作救命稻草的前朝皇室,做梦也没有想到:天下太平那日,他竟立刻倒戈,杀回了昭都。 更没想到的是,软骨头的朝臣贵族,竟然连抵抗都不抵抗,便将应长川拥立为帝。 听到这里,周围人瞬间面如土色。 虽然常常有人在背地里,称应长川为“乱臣贼子”,但是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将这个词说出口。 禁军握紧了手中刀剑,时刻准备将院内的人斩杀。 但是应长川却迟迟没有发命。 天子眯了眯眼,借着灯火朝小院另一边看去—— 总管此事的江玉珣,也来到了这里。 他看上去好像是刚被人从睡梦中唤醒。 随意披了件晴蓝色的外袍,将长发束成马尾,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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