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玄印监忍不住开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鱼惹了江大人呢。” 江玉珣:…… 是有鱼惹了我,但不是这一条。 想到这里他不由咬牙切齿起来。 见众人齐刷刷向自己看来,江玉珣手下一顿,终于停止了动作,只是表情有些不对。 而见江玉珣举止如此诡异,庄有梨终是忍不住默默地挪远了一点。 登上了船以后,江玉珣一直与玄印监一道用三餐。 时间久了,众人也逐渐习惯了他在此处。 “阿九,你既然曾是商人之子,家中有些底子,那怎么会变成流民,甚至还沦为人牲?”吃饱喝足后,有人好奇起了顾野九的过去,“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商人虽身份不高、备受歧视,但在任何时代只要有钱都不会过得太惨。 ……更别说直接沦为人牲了。 听到此处,顾野九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玉珣之前也好奇过这个问题,可担心这会让顾野九想起不好的事,便从未问过对方。 如今见顾野九自己要讲,他也和众人一样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前几年东南、西南几郡战乱不断,直至现在都有许多像我这样的人,背井离乡朝昭都而去,”顾野九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道,“我们出发时都会带上全部家当。” 江玉珣轻轻点头。 “这样的人多了,通往昭都的官道甚至于村路两边,都出现了专门的打家劫舍之人……”想到当年的事,顾野九忍不住咬了咬唇,“我和爹娘,当初就是在桃延郡遇到了这样的人,钱财皆被他们抢空,最后甚至被他们转卖给了那群贩售人牲者。” 他轻描淡写几句话,背后的意味却颇为沉重。 顾野九已是运气较好之人,在他背后不知又有多少人死在了这一路上。 江玉珣:“……” 船舱内骤然间静下来。 乱世人人都有不同的苦。 顾野九的话,令玄印监众人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只有庄有梨一个实打实的富贵公子一脸迷茫:“不能绕开吗?或者喊人帮忙。” “况且《周律》如此严明,他们也应该有所顾忌吧。” 舱内众人纷纷笑了起来:“绕开?绕到山野老林里去吗。庄公子,别看《周律》严明,昭都人人自危,可是远离昭都之处,这些活都活不下去的人,哪还管什么律法?” 顾野九也向他解释道:“有的地方一整个村都是做这种事的人,喊人的话或许只会被洗劫得更彻底一点。” “离开后再去报官呢?”庄有梨仍不肯放弃。 “官府远在十万八千里外,赶过去极为费事。就算真的把官府的人叫来,这些匪徒外表看去与普通百姓别无两样,处理起来也很是困难。”顾野九摇头说。 庄有梨不禁苦恼起来:“……此事真就无解了吗?” 听到这里,江玉珣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阿九,你说的地方在哪里,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江大人去那里做什么?”顾野九愣了一下说,“……可以是可以,但当初打家劫舍的都是附近百姓,平日里和普通人家没有两样。我,我已经忘记了那几个人的模样,现在去了怕也难分辨出来谁是当年洗劫流民的人。” 顾野九的经历实在太过“寻常”。 时间过去那么久,他已经安慰自己放下过去的事情。 但他到底还是个少年,一想到自己竟然忘记了仇家模样,便不自觉地懊恼起来。 说着,便用力握起了拳。 江玉珣轻轻摇头:“去看看总是好的。” 流民的苦难,并未被后世载入历史。 那些匪徒平日里与百姓没有两样,要不是顾野九说,江玉珣也不知道官道两边竟然有这种事。 南巡一趟,不仔细了解这些情况,岂不就是白来了吗? - 顾野九当初遭劫的地方,是一座名叫“鱼崖”的小镇,恰好距此地不远。 江玉珣将这件事告诉皇帝,并申请去当地仔细探查。 匪盗是历史遗留问题,各郡县都有。 按理来说的确与宣有力没太大的关系。 但是听了他的话后,彼时同在御前的桃延郡太守,还是立刻指责江玉珣含血喷人,并称绝无此事。 谁知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的应长川,竟也对此生出了兴趣,并终随江玉珣一道前往该地。 一行人午后出发,傍晚便已抵达鱼崖镇。 …… 鱼崖镇附近的“匪徒”颇有经验,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是可劫之人。 快到那里时,众人便按照顾野九的指导更换了马车、衣着。 尽管这些所谓的匪徒只是普通百姓。 但是身为皇帝,应长川仍犯不着冒这个险。 跟随两人一起来的玄印监,一部分隐匿在四周,另一部分假扮成普通流民与商人走在最前方。 而江玉珣与应长川两人,则乘马车在几名“家吏”的陪同下,于队伍的最后向前观望。 ……现在的情况稍微有些尴尬。 去北地逃难的百姓,自然不会乘太好的车。 因此江玉珣只能和应长川面对面,挤在一辆狭小的马车内。 傍晚的官道上没有其他行人。 车外的玄印监也放轻了脚步。 一时间,江玉珣的耳边只剩下自己浅浅呼吸声。 他几次想要开口活跃一下气氛,最终又因不知道说什么而作罢。 算了,摆烂吧。 晚风与夕阳一道从窗缝里溜了进来。 吹起江玉珣一缕长发与淡淡的皂荚香,从应长川的面前撩过。 江玉珣默默抬手,把不听话的长发攥回了手中。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 但走着走着,马车忽然重重地颠簸了起来。 “翁广,外面是什么情况?马车怎么如此颠簸。”江玉珣压低了声音,向马车外的人问。 “回公子,这路上坑坑洼洼全是被车辙碾过后又干掉的泥巴。马车已尽量找平整的地方走了。” 江玉珣忍不住撩开小缝,向外看了一眼——路上果然和翁广说的一样,到处都是高低不平的土坑。 下一秒,江玉珣便放下车帘,轻声对应长川说:“陛下,这附近恐怕有人故意毁坏官道。” 看过一眼后,江玉珣瞬间明白了他们的作案手法。 ——像顾野九家那样的商户,都是骑马、乘车逃难的。 他们正是这群匪徒的主要目标。 马若是奔跑起来,不但难以拦住,甚至可能直接踢死匪徒。 思量过后,他们便故意把村落附近的官道毁得泥泞不堪、坑洼不平。 “臣以为,若要清查,便可从被人蓄意破坏的官道下手——” 江玉珣话音刚落,车轮突然从坑上碾过。 整驾马车都随之晃了一下,江玉珣的身体不由前倾,尽管他下意识握紧了马车内的木架稳住身形,但膝盖还是从应长川的腿上轻蹭过了去。 接着立刻调整方向侧着坐在了马车内。 这一下如蜻蜓点水般轻。 但应长川的腿上却生出了细弱的酥麻,并如涟漪一般荡漾开来。 不等细想这感觉因何而来,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厮杀声—— 翁广的声音自车外传了过来:“公子,匪徒来了!果然和顾野九说得一样,是普通百姓打扮!” 江玉珣随即轻轻把车帘撩开缝隙,与应长川一道看向车外。 十几名百姓从村屋中冲出,凶神恶煞地提着镰刀便朝“流民”而去。 谁料下一刻便有寒光一闪。 “啊!!!” 冲在最前方的匪徒尖叫着跪在原地,大股大股的鲜血自他手臂上涌了出来,顷刻间就积作一摊。 其余人对视一眼,正要转身冲入山林躲避,可是早有准备的玄印监已然断了他们的后路。 “谁,你们是谁——” “是官府的人吗?!” 尖叫声与求饶声混在一起响彻整条官道。 紧接着,又有十几个村民冲出小村。 见到玄印监手中的利刃后,突然停在原地举着镰刀僵持起来。 这群“匪徒”杀得了手无缚鸡之力又饥肠辘辘的流民。 但对玄印监来说,却如蚂蚁般脆弱。 斜阳自西方落下,照亮了玄印监手中的利刃。 匪徒随即意识到自己碰到了硬茬。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四处逃窜,便被玄印监上前重重地按在了地上。 “大人,人已全部押下!” “好。我知道了。” 江玉珣当即打算下车处理。 然一起身,便有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且慢。” “……陛下?”江玉珣瞬间被定在原地。 应长川不是说此事交由我处理,他只来看看吗? 不等江玉珣明白过来,一身玄衣的天子忽然抬手,朝他鬓边的落去。 淡淡的龙涎香随之袭来,江玉珣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修长的手指自马车壁上拨过。 接着,便有一缕黑发轻轻从上飘了下来。 江玉珣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头发挂在了车架上。 好险好险! 再晚一步这缕头发就要被揪下来了。 江玉珣不免后怕起来。 “走吧。”应长川淡淡道。 “是,陛下。” 下车那一刻,江玉珣终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和皇帝挤在这么小的马车里,真是太考验人心理素质了! ※ 鱼崖镇的匪徒被带回了首邑。 朝廷并不着急处理他们,而是打算从他们这里详细了解官道两边匪徒的行事手段,并将其彻底铲除。 但此事与白天那番对话,也提醒了江玉珣—— 大周有百万之兵,但全部用于抵御外敌。 在大周境内,百姓为什么遇到麻烦想要告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若不解决此事,那么铲除一批匪徒,自会生出新的一批来。 …… 亲眼见识过官兵们开凿水田的老伯,第二日便拖家带口前来围观。 再过三两日,水田彻底挖凿好时,围观者已有百人之多。 除了附近百姓以外,还有大量的流民在此聚集。 此时,众人也隐约知道了江玉珣一行人的身份。 水田已经挖凿完毕,但官兵仍在地下忙碌。 他们手持木屐状多齿的长柄工具,反复推荡水田底下的淤泥。* 行走间就能除草、松泥,甚至还能耥平田面,最重要的是连腰都不必多弯一下。 看着看着,周围百姓不由啧啧称奇,连走都舍不得走了。 “你们别说,这新朝廷还真是有些本事的!” 仗着周围官兵听不懂自己的话,百姓的发言也格外大胆。
200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