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用余光看向四周。 墨迹未干的“日程表”被风吹到了桌角,随时可能坠下。 大殿内除了自己和应长川以外,只剩一张张空置的座席与那扇巨大的饕餮纹座屏。 ……这里可是流云殿。 是大周乃至于全天下的权力中枢,文武百官平日上朝的地方! 应长川怎么能在流云殿做这种事? 江玉珣的眼中满是心虚,挣扎间身上的官服也变得松散。 天子的视线随之落向他衣领,并压眯着眼睛别有深意地看向他:“江侍中御前失仪,该当何罪?” ……应长川怎么又演了起来。 江玉珣本不想配合,但无奈只能坦白道:“明明是你仗势欺人!” 江玉珣的手腕被桌边磨红了一片,配着他的话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应长川自然不会放手。 他一边轻抚手下青丝,一边于江玉珣耳边漫不经心道:“怎么,不可?” 应长川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话语里的危险与不屑甚至于傲慢却半点也不掺假。 此时天子似乎已经不再伪装,彻底将自己的真面目暴露了出来。 ——如今他只想随心所欲。 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应长川忽然附身吻在了江玉珣裸露在外的手腕上。 落着红痕的手腕随之轻颤,不止桌角的纸张随动作飘落于地,甚至于就连沾满了墨汁的毛笔也在此刻重重地坠了下去,溅出一滩墨痕。 大片大片的阳光顺着窗坠入流云殿内。 这一切,简直荒唐极了。 - 聆天台的人并非直接等在仙游宫外。 准确的说,他们是被士兵被拦在了行宫所在的山脚下。 不远处便是奔流向东的怡河,站在这里连仙游宫的大门都看不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渐烈。 同样死守在这里的百姓热得满头是汗,却怎么也不肯离开此地回家避暑。 他们将停在仙游宫下的马车团团围起。 外圈百姓群情激奋,恨不得冲上前将那几个站在马车外的巫觋揪出来。 前排百姓曾对聆天台笃信不疑,如今他们心中虽已打起鼓来,但还是展开手臂站在最前方阻挡着背后的人,并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想从商忧的口中讨个说法: “……司卜大人,外界传言聆天台故意找人将泽方郡的粮草、辎重泄露给折柔人,这究竟是真是假!” “司卜大人,司卜大人您在马车里吗?” “大人您就出来看我们一眼吧!” 可无论百姓怎么说,这架悬着“聆天台”玉牌的马车都稳稳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站在马车外的巫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马车内,身着铅白色法衣的商忧始终紧闭着眼。 可惜紧握玉件,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的骨节却暴露出他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得那般平静。 见聆天台众人在此处装死。 被拦在背后的百姓逐渐激动了起来。 “怎么还没有人说话?莫不是心虚了吧!” “人呢,司卜到底在不在这里?” 有人将手放在唇边,高声向马车所在的方向喊道:“让商忧来给我们解释——” 另有一人站在远处巨石之上大声道:“司卜大人,有人说聆天台是在故意借此事献祭百姓。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寂静。 玄印监并没有将泽方郡发生的事全部传出。 然而越是半遮半掩,百姓便越是好奇,觉得此事一定有鬼。 经过一段时间发酵后,甚至还出现了许多堪称夸张、离谱的阴谋论。 站在马车外的巫觋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隔着车帘向商忧道:“司卜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解释? 可是外界那些传闻的确与聆天台有关,且他们还有人证物、证落在玄印监手中。 如今的聆天台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将此事全盘否定。 可只解释一半,岂不是直接坐实了其他的事? 想到这里,站在烈日下的背后的巫觋突然生出一阵冷汗。 他低着头用余光瞄向马车。 商忧的声音终于从车内传了出来:“再等等。” 他来此处是为搏最后的一线生机:假如天子将自己请入仙游宫,那此事或许还有商量和讨价还价的余地…… “是……是,司卜大人。”巫觋咬牙站定原地。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马车内的商忧终于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睛。 他面无表情地垂眸朝手心看去,缓缓用手指蹭过玉件上的裂隙。 没有人比低调多年的商忧更清楚“张狂”的危险,以及明白此番聆天台的行为无异于一场豪赌…… 然而此时仙游宫外发生的一切,与百姓们口中的质问,非但没有令商忧感到后悔,甚至于反令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大周的百姓,早已对朝廷的话深信不疑。 就算自己不动手,待天子战胜回朝后,玄印监随手捏一件类似的事并扔到聆天台的头上,他们也难以解释清楚。 如此看来,倒不如一开始便豪赌一场,这样还有些胜的可能。 或许是因为小麦、稻谷一年复一年的丰收。 或许是因为足以切断怡河的火器与震醒整片平原的巨响。 又或许是因为早年的暴雨与洪灾……大周的民心已在不知不觉间倒向了朝廷那一边。 “司卜大人!” “商忧——” 见聆天台的人仍没有反应,围观百姓逐渐激动了起来。 他们尝试着向前冲去,守在最前方的信众也逐渐无力阻拦。 夏风吹过厚重的窗帘,商忧透过那突然生出的窗缝抬眸看向头顶的仙游宫,与身着重甲手持长剑的士兵。 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玉件,碎裂处的薄玉随之割向他手心, 下一刻,玉件内便沁满了鲜血。 染红了他身上那件铅白色的法衣。 商忧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接着沉沉地笑了起来。 他笑声越来越大,却被完全掩在了车外百姓的怒吼声中。 “商忧,他们说的话到底是真的吗!”忽有一名百姓冲破阻拦,奋力挤向前去。 他的亲友中有不少人在这几年迁到了北地的泽方郡去。 假如这一次折柔真的成功南下劫掠,那么他们便是第一批死的人! 想到这里,眼前原本虔信聆天台的百姓都不由愤怒了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并非少数,泽方郡的百姓多是从昭都附近迁移过去的,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亲友留在此处。 突然出现的男子将守在马车外的巫觋吓了一跳,他不由一惊并抬手阻拦道:“退回去,退回去!谁准你们惊扰司卜大人了?” 傲慢了一辈子的巫觋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里有什么问题,甚至语气仍是惯有的不屑。 他的狂妄彻底激怒了眼前的百姓。 若说上一刻来人心中还有疑虑的话,那么此时巫觋的表现便是明摆着告诉众人——聆天台的确将自己视作蝼蚁。 “惊扰?”挤上前的男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等后面的人去拉,那人忽然高高抬起了手来。 此刻众人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捡了一块石头拿在手中! “拦住他——” 巫觋的话音还未落下,站在马车前的男子已经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石块掷了出去。 并随着“咚”的一声巨响重重地砸在了商忧所坐的马车之上。 马车剧烈摇晃起来,木质的车壁随之凹陷。 仙游宫外的空地上彻底乱成一团。 笑容终于自商忧的脸上落了下去。 他慢慢地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贴在了凹陷的车壁上。 “走……”商忧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被车外的吵闹声压了下去。 商忧一点点用力,似乎是想要将车壁压平。 血液顺着他的手指砸在了地上,沉默几息后他咬紧牙关,头一回有些失态地提高音量道:“我说,走——” 商忧的声音传至车外。 守在这里的巫觋不由对视一眼,末了深吸一口气,拽着马匹穿过层层人海向官道而去…… ※ 应长川并不着急处理聆天台。 甚至如忘记了他们似的将这群人暂扔到了一边。 但却在商忧等人离开仙游宫的第三日,于昭都西南隅的刑场将那几名奸细凌迟示众。 午时将至,脖子、手、脚上了横木与三械的囚犯,被带出诏狱押上刑场。 他们背后还插着一块木板,上用朱笔写了姓名、籍贯以及所犯罪行。 木板上的字虽细密,可仍在短时间内被传遍了整片刑场。 ——此前的流言果然是真! 这几人或是收了聆天台的好处,或是得到了聆天台的许诺,接着便向折柔人泄露了大周的村镇、粮仓,与驻地、辎重。 “那不是项延马吗?” “……还有樊征也在!” 此前百姓只知其事不识其人。 如今亲眼看到那几个浑身血污、背负木板的囚犯,便有人一眼将他们的身份认了出来。 “果然是他们几个!” 闻言,有一紧邻刑场的百姓沉痛道:“据我所知,樊征是聆天台的虔诚信众。他前两年还曾偷偷找巫觋做过法事,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会配合朝廷做戏……” “樊征后面那人,去年举家搬离昭都的时候,还将全部家当都上贡给了聆天台!” 这几个人的出现彻底摧毁了昭都附近百姓对聆天台的最后一点信任。 聆天台找的这几个人,都是他们最虔诚的信众。 这些人当年在昭都的时候,遇到聆天台有活动便会在第一时间参加。 久而久之,竟在百姓之中有了些许的名气。 朝廷无论如何也无法买通他们来做这场戏…… “午时到——” 闪着寒光的小刀缓缓贴在了囚犯的身上。 下一刻,哀嚎之声传遍刑场。 浓重的血腥味被风到了众人的鼻间。 然而围观百姓却没有一人面露不忍,甚至无人应因此而离开刑场。 此刻,他们眼中只有浓浓的恨意与不屑…… - 一个时辰后,紫檀木制成的马车迅速驶过昭都城郊,向月鞘山上而去。 车上坐的人正是大周的天子与尚书江玉珣。 盛夏时节本就炎热,今日空气中又多了几份莫名的躁意。 临窗而坐的江玉珣抬手撩开车帘,朝着窗外看去。 此时马车已经行至月鞘山下。 乍一眼看去,高耸的山峦似乎仍与往日一样隐没于浓雾之中。 然仔细便能发现,今日萦绕在月鞘山半山腰的并非什么云雾,而是滚滚的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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