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川感受到,江玉珣的身体似乎在这一刻轻轻地颤了一下。 下一刻,他的耳尖便变得通红。 “是……是,陛下。” 巨大的石盘正在水流的推动下缓缓转动。 不消片刻,已磨出了雪白的面粉。 此时磨坊内只有江玉珣与应长川两人。 “淙淙”水声与袋中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水滴自背后溅落,沾湿了玄色的锦衣。 站在背后的应长川终于在这一刻纵容自己,将稍显幽深的目光落在了身边人的脖颈之上。 江玉珣的脖颈泛着如玉的冷白。 锦缎一般的墨黑长发被梳成马尾,此时正随着主人的动作一道滑向肩边。 只余被水滴打湿的几缕碎发轻轻地贴在脖颈之上,随主人的呼吸一道轻轻地颤动。 酒香溢满了整座磨坊。 ……应长川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似是忍不住想替他拂去碎发。 然而就在此刻,终于回过神来的江玉珣慌忙向一旁挪了两步,深呼吸一下道: “之后,之后再把不过的小麦扫到筛子里,筛过一遍之后,再重复刚才的步骤就好。” 他的话语里突然多了几份鼻音。 说着江玉珣便拿起放在手旁的高粱苗刷子,在磨盘上扫了起来。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将一大袋没有倒完的面粉丢到了天子手中。 石磨磨面的效率极高,江玉珣不得不拿着刷子到处去扫。 应长川则站在一旁非常配合地不断调整速度,将小麦倒入石磨之中。 阳光随着水雾一道落入磨坊,被水珠切割生出了彩色的虹。 大周的天子忽有一瞬觉得……假如时间定格在此处,似乎也算不错。 “陛下,您怎么还举着它?”扫完石磨的江玉珣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应长川手上的粮袋,并吓了一跳,“快放下来吧。” 应长川垂眸藏起眼中情绪,将空了大半的粮袋放回磨坊一角。 见江玉珣又急着去扫磨盘,他忽然轻声道:“稍等。” “怎么了?”阳光落在墨黑的眼底,江玉珣的目光这一刻变得尤其清亮。 紧张、忐忑又疑惑的情绪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应长川的眼中。 应长川一边笑一边轻轻抬手,状似随意地为江玉珣挽起衣袖。 修长的手指滑过晴蓝色的衣袖,于无意中触向江玉珣腕间微暖的皮肤。 江玉珣下意识想要将手缩回背后,却被应长川轻轻握住手腕拦下了全部动作:“当心衣袖扫到面粉。” 他的语气无比坦荡,好似这个动作没有半点私心。 “哦,哦……是,陛下。”几息后,江玉珣的手腕颤了一下,乖乖地悬在了原位。
第69章 磨这么点面粉对水磨而言再简单不过。 江玉珣和应长川配合着没多久便处理好了一袋小麦。 不知不觉已是正午。 泛着寒意的溪流自高处坠下,砸在巨石上摔为碎雾。 阳光在出磨坊的那一刹那变得刺眼,玄印监齐齐朝二人行礼。 天子与往常一样同众人点头,缓缓向山下走去。 玄印监统领齐平沙则紧随其后,将磨坊内的面粉拿了出来。 与江玉珣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还不忘再次向他点头。 动作间他的视线正巧落在了江玉珣的手臂之上。 山中带着寒气的风穿过河谷,也在此刻轻轻地扫在了这里。 正随众人一道下山的江玉珣没来由地心虚了一瞬,并下意识将挽起的衣袖拽了下来。 齐平沙方才是不是看到我的袖子了? ……他会不会怀疑什么? 夏衫本就轻薄,江玉珣的动作太大直接将衣袖扯出了褶皱。 齐平沙不由疑惑起来:“江大人?”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引得走在前方的应长川都回了头。 烟灰色的眼瞳哪怕是笑的时候都带着几分淡淡的寒意。 应长川这一眼,终于将江玉珣的理智唤了回来。 对啊……我又没有干什么坏事。 怎么又做贼心虚起来了呢? “没事,”江玉珣立刻清了清嗓子,并一边整理衣袖一边向山下而去,“……方才我的手上,好像有一只虫子。” 抱着面袋的齐平沙不疑有他:“山中蚊虫颇多,江大人的确是把袖子放下来的好。” “是。” 一行人缓缓向下走去,江玉珣的余光瞄到……应长川的唇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也不知道他看没看出自己在胡说八道…… 江玉珣心中又不禁打起了鼓来。 - 初秋,怡河两岸的水渐渐大了起来。 几场秋雨瞬间带走了平原上积攒一夏的暑气,不过三两夜怡河的水位便已涨至警戒线附近。 此时河颈处的“引河”已挖成部分。 天子将主持怡河修建工作的尹松泉召至仙游宫中。 仔细商讨几日后最终决定——将本该在今年冬陆续开始的炸堤工作提前至秋季,尽最大可能减少洪水冲垮堤坝的可能性。 旨意下达之后,丹师们被玄印监带至服麟军营中,并与不久前自民间征集来的数术人才一道反复计算,并进行多次爆炸试验。 各方面均无误后,朝廷打算提前“切穿”怡河部分河坝的消息终于传了出去。 虽然已经做过周密的计算和布置,但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和意外。 炸堤开始前三天,玄印监便已封锁了几片危险区域。 而在更早之前,生活在危险河道附近的百姓,已在官兵的组织下提前向安全地带撤离。 到了将要炸堤时,就连住在下游更远处的百姓也撤到了高处。 和一年多以前不同,这些生活在怡河两岸的百姓如今不但学了如何巡查河道与护堤,甚至还从官府派来的老师处学到了不少基础的水文知识。 只有年岁尚小的孩童还将下巴搭在母亲的肩上,一边打哈欠一边疑惑地问:“娘亲,我们今天为什么要离开家呀?” 母亲揉了揉她的脑袋,并小心地为她戴好帽子: “近来多雨水,怡河河道曲里拐弯,朝廷担心洪水顺着河道直冲而下,来不及拐弯冲出河道,便打算提前将河堤切穿。若洪水真的来了,排走的速度也会更快,我们这些住在怡河下游的人啊,连带着能安全许多。” 此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高处。 女人一边说,一边抱着孩子转身看向如巨龙一般曲折盘踞在平原上的怡河。 “看,就是那里,”她指着新挖出的河道说,“未来河流便会顺着新道一泻万里。” “这样啊,”小姑娘的表情格外认真,“若要人去挖岂不是很危险?” “的确如此,”深知怡河威力的女人喃喃道,“也不知道朝廷这次打算如何做……” 随着她的动作,同乡的百姓也不由远眺怡河。 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起了切堤之事。 “你们有所不知,”说话的人面孔稍有些陌生,他一边极目远眺一边对周围人说,“我听说这一次朝廷并非以人力切堤。” 他的语气颇为神秘,看上去好像真的知道什么一般。 “那还能是什么?”百姓一边向山上的避险处走,一边疑惑地问,“总不能是借畜力吧?” 那人又神秘兮兮地说:“我听人说啊,朝廷是打算借‘雷’之力。” “雷?!”他的话将周围人吓了一跳,“这话可不敢乱说,雷电乃玄天之力,哪里是人能够随便借来的?” 走在他身旁人瞬间紧张起来:“就连巫卜大人都借不来。” 说话的人并没有和他们纠结这个问题,只是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语毕便加快脚步融入人群之中,眨眼间就没有了踪迹。 - “江大人,借‘雷’炸堤一事已经照您所说传了出去,”身着便装的玄印监向江玉珣行礼道,“现在百姓都在等着看巨雷如何切堤呢!” 正在最后一次检查河道地图的江玉珣笑着抬起了头:“那就好,对了……还有那几名贵客,也千万别忘记请,总之声势越浩大越好。” 玄印监当即道:“您就放心吧!费大人已经将此事接了过去,由他安排定然不会出错。” 听到此处,同在这间殿上的庄有梨有些不解地问,“阿珣为何要这样做?”说完他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道,“这种大杀器难道不该保密吗?” 殿上几人虽知道江玉珣的打算,但前几天实在太忙没有时间细问。 听庄有梨提起此事,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 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江玉珣一边继续检查地图,一边轻声说:“按照原本的计划,大周要在这几年期间内培养出将近十万骑兵,加上后备力量,这数目可达十五万人之多。” 见他打算细说,庄有梨放下手中工作耐心听了起来。 江玉珣仔细道:“这些骑兵在上战场之前,必须学会配合。既要与传统的步兵兵阵配合,更要与火器配合。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让战马尽可能脱敏。” “这需要一点点训练与适应。”时常去往服麟军驻地,并已现场见过骑兵训练的顾野九补充道。 “对,”江玉珣缓缓卷起手中地图,“此事涉及人数众多,折柔迟早会知道。与怡河两岸百姓的平安比起来,此事何时传出便没有那么重要了。况且此前火器的实验规模都太小,朝廷也需要一个机会去做大规模的实验,以验证其威力。” “说的也是……”庄有梨不由点头。 说话间江玉珣已经整理好地图,从桌案前站了起来:“况且折柔就算知道炸堤一事,短时间内也不会将它与武器联系在一起,更别说在意了。” “我知道了!”庄有梨重重击掌道,“炸堤之物名为‘地雷’,乍一听我还以为它又是聆天台鬼鬼神神那一套。折柔人向来自大,就算听说此事也会将其当成与过往一样的逸闻,或是百姓编出来的神话,绝对不会太过在意。” 江玉珣顿了顿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按照他们的个性,恐怕只有真正挨打之后才会相信世上还有此物。” 说着,少府费晋原也从殿外走了进来。 他朝江玉珣笑了一下说道:“聆天台已经收到了信,明早商忧便会亲自来此地观礼!” 聆天台认为风雨雷电皆是玄天之力,并坚信人力渺小,只能被动接受“洪水”之类的困苦,或是通过祭祀去讨好玄天。 虽说“地雷”只是借名而已,但若能借此机会再灭一灭聆天台的气焰,那便再好不过了。 朝廷可不会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江玉珣赶忙回礼:“辛苦费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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