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 江玉珣再一次把视线向田地中落去。 眼前这片田地内没有一名役卒,满是他的熟人。 ——包括庄有梨在内的十几名年轻郎官,皆身着短衫在田地里忙碌着。 能够入朝为郎官者,无一不是出身显赫之人。 这十几个人此前的人生里从未受过如此的苦,在田地里晒了一会便双颊通红、满头是汗,一副随时就要晕倒过去的模样。 这片地若是指望他们,恐怕等到秋天也收不完。 好歹都是同僚,看到众人如此辛苦,江玉珣忍不住众人问:“你们真的可以吗,要不然我也来帮忙吧?” 虽说这片土地不是真地指望他们来收割,但见众人汗流浃背,独自站在田间的江玉珣仍不由生出了几分同情与不好意思来。 ——这感觉就像学生时代所有同学都被罚抄写,只有自己被放过一马似的。 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我们……咳咳,我们今日怕是收不完这片田了。”庄有梨气喘吁吁地端起陶罐,灌了一大口水后无比绝望地向背后金灿灿的麦田看去。 夏季的风都透着燥热之气,它吹过麦浪带来沙沙一阵声响。 他们已在这里忙了整整半日,但这麦田仍像没动过一般规整。 “收麦也太难了吧……”庄有梨小声嘟囔道。 前几天应长川在流云殿上询问农桑之事,谁知连点了一堆官员,竟然无一人懂得此道。 最终还是同在殿上的江玉珣给他们解了围。 彼时天子只轻笑了一下,并随口道了句“世家公子不识农桑不足为奇”便将此事翻了篇。 可谁知道……过了几天之后,玄印监竟然将当日殿上所有人都带到了服麟军的屯田中,并命人教他们耕作之事。 最后更是给他们分出一片田地,让他们与役卒一道抢收小麦。 庄有梨的父亲常提醒他江玉珣过去身体不好,此刻他既心动江玉珣的提议,又有几分犹豫:“……阿珣,你的身体可以吗?” “我还好——” 江玉珣话还没有说完,站在庄有梨身边的一名郎官便放下手中镰刀,用力捶了捶自己酸痛的后背,并朝江玉珣所在的位置大声道:“万万不可啊江大人!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那我们可就完蛋了!” 他的语气格外夸张,说完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田埂上的玄印监一眼。 见他们面色如常,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开玩笑! 还嫌陛下罚得不够重吗? 要是让他知道江大人下田帮忙,那今日之事恐怕就要成为常态了…… 众人被江玉珣的话吓了一跳,立刻七嘴八舌道: “是啊!” “那日江大人已经为我们解了围,今日怎么能再劳累你?” “……绝对不能让陛下知道江大人陪我们一道受罚。” 听到这里,庄有梨也瞬间反应了过来。 是啊!陛下怎么可能让阿珣一起收麦? 他立刻朝江玉珣点头道:“阿珣先去一边休息吧,或者快些回宫?” “可是……” 江玉珣今日本是来服麟军军营看火器试验进度的,忙完之后便到了这里。 相比起被烈日炙烤着的农田,本就是避暑行宫的仙游宫显然更适宜他呆。 “江大人不必担忧,”薛可进喝了一口水,笑眯眯地看向众人,“各位大人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这点田地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对对!” “薛将军此言有理——” 说话间众人已经重新拿起农具,收割起了田地来。 他们是“年富”,但看这样子却没有半点“力强”之意啊! “时间也不早了,”薛可进轻轻地拍了拍江玉珣的肩,拉着他走向一旁的树荫:“江大人在这里休息吧,如今已经入夏暑气太盛,千万保重身体。”末了终于抬头,大声提醒田地里忙了整整半天的众人去用午饭。 “各位大人也先休息一会儿吧!” 麦浪在烈日之下翻滚,天气忽然变得闷热起来。 此刻,众人竟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田地虽还未收完,但忙了一上午的他们也到了应该休息的时候。 人是铁饭是钢,眼看田地暂时无法收好,众人纷纷放下手中铁镰向营帐中而去。 “也是,我们先走吧……” “歇息一会,待吃完再来!” 同样在这里晒了一早上的薛可进擦了擦汗,转身朝江玉珣招呼道:“江大人也一起来吧!” “是,薛将军。”江玉珣犹豫了一下便点头跟了上去。 - 夏季天气总是变化无常。 时常阴一会晴一会,大雨也说来就来。 去军帐内用饭之前乌云还在远处的月鞘山上,半个小时不到乌云就已布满远天,甚至有向此处蔓延的趋势。 “——报!”士兵跑入江玉珣所在的军帐,单膝跪地向薛可进行礼道,“将军大人!外面恐怕要下雨了。” 薛可进并不着急,而是放下手中的茶杯朝他点头吩咐道:“去叫人用推镰收了那片田地吧。” 这顶军帐内只有他与江玉珣二人,因此薛可进并没有压低声音。 “是,将军大人!”士兵当即领命,从军帐中退了出去。 听到“推镰”这两个字,刚刚吃完午饭的江玉珣也跟着站了起来,同时转身向薛可进说,“薛将军,我也同他们一起去看。” “不急,”说话间薛可进也起身离席,“我同江大人一起去。” 说着,两人便一道走出了军帐。 浓重的乌云遮住了南边一半的天空。 大雨将要到来之前,平原上连一丝风都没有。 但越是这样的天气,便越是要小心。 等江玉珣和薛可进走回田地边的时候,士兵已经推着推镰来到了此处,并于田间劳作了起来。 雨还没有来,江玉珣索性放下雨伞直接走入了麦田之中,仔细朝士兵手上的东西看去。 “推镰”是一种收割用的农具。 它由木头制成,一端为方便手持的长柄,另一端则有两个叉。 镰刀就被镶在那两二叉之中,且被一横木连接。* “见过江大人!” “不必多礼,”江玉珣赶忙道,“先忙吧。”说完便把前面的地方给他让了出来。 “是,大人——”收割一事无比紧要,士兵向江玉珣行了一礼,便推着推镰向前而去。 推镰的横木两侧装有木轮,推起来非常方便,不过转眼他便已向前走了几米。 木轮缓缓碾过早已整好的田地,伴随着木轮的动作,金灿灿的麦秆被拦腰截断,整整齐齐地躺在了田地之中。 看到这里,江玉珣的心中都不由称奇。 ——推镰果然和古书中记载的一样好用,不愧为历史上最早的收割机! 薛可进不知在什么时候也走下了麦田,他不由赞叹道:“推镰收割出来的麦田格外规整。” 接着看了一眼不远处坑洼的麦田,有些无奈地笑道:“各位大人忙了半天,还不如这推镰分秒之功。” 他的话语间满是感慨与赞叹,显然也在为推镰的效率所震惊。 江玉珣弯腰捡起一段秸秆,末了站直了身,无比真诚地对薛可进道:“推镰的制作真是多亏了薛将军和勤务处众人。” “推镰”这东西到现代史早已失传,只剩古书残卷中留有几张图纸。 由于不曾见过实物,江玉珣对其结构的概念也不太清晰。 故而他并没有将图纸交给田庄中的工匠,而是直接送到了薛可进的手中,交由军械勤务处来研究、制作。 ——江玉珣没有想到,军械勤务处根据图纸反复试验,最终竟真的赶在夏收之前将它做了出来! 经过反复试验打磨的推镰,不但工作效率高,且真的如古书中记载那般“胜轮走坡”以及“便于收敛”,可以运用在土坡与山地之上。 不只怡河平原可以用,辰江两侧新开出的水田同样可以! 原本挺立的麦秆在此时整齐地铺在了地上。 远远看去,如一大片明黄色的地毯,覆盖了整片田野。 “哎!你看你这话说得!”薛可进赶忙摇头说,“若不是江大人的图纸,我怎么能做出这东西来?” “这都是前人之功,我只是凭借印象画出它的大概形貌而已。”江玉珣不由解释道。 薛可进当即笑了起来,并真情实感地赞叹道:“推镰的图纸颇为复杂,单单是记得它便已很不容易了。” 五六名士兵同时推着推镰走过田地,背后还跟着两人整理秸秆。 不消片刻,原本金灿灿的麦田便只剩下了一堆硬茬。 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个样! ——应长川有意让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员学习农桑之术,并让他们长些记性。 但无论是他还是服麟军,都不会用珍贵的粮食来开玩笑。 早在安排众人来此收麦前,天子便已有了安排。 - 大风忽起,原本徘徊在山边的乌云迅速蔓延至服麟军上空。 庄有梨等人也在这时用过午饭,急匆匆地赶回了田边。 看到眼前场景,他们不由目瞪口呆: “……我们,我们是不是回错地方了?” “刚才这田里还都是麦子!” “怎么这么快就收完了?” 说话间,众人忽然看到了士兵们手上的东西。 他们虽不认得推镰,但还是延迟反应过来——原来陛下并不是真的让我们收麦啊? 万幸,真是万幸。! 庄有梨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如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到了田埂边:“吓死我了!差点就无法在陛下那里交代了。” 说话间他的嘴唇都不由颤抖了起来,面色更是苍白难看。 江玉珣走过去随庄有梨一道坐在了田埂旁,同时安慰他道:“别怕,陛下并非真的要罚你们,况且他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吓人。” 你看我,不但危险发言了那么多次甚至还在诏狱走了一趟,不是照样好好活着吗? 谁知这一次庄有梨竟然慌忙摇头,并反驳道:“真的有!” 此时田埂边众人都在围观推镰,见没有人注意自己,庄有梨忍不住轻声说:“你可知道去年俘虏的那几名折柔战士现在在做什么?” 江玉珣想了想道:“……似乎全部向大周投诚了,如今正在军中教习骑射?” “对!”庄有梨压低了声音,“那阿珣知道他们为何投诚吗?” 江玉珣不由摇头:“这个倒是从未听说。” “来服麟军营地的路上,我听他们说陛下将那群折柔战士分开关押在‘圆牢’之中,并派玄印监询问他们同样的问题。” 被关在“圆牢”中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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