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南这个时候却是顾不上他了,他家阿哥也受伤了,是在摘野蜂窝的时候被蜇伤的。伤的不算重,阿爸说喝了药躺两三天就会好,但那天下午阿哥被背回家的时候一张脸红肿到几乎找不到眼睛,打那以后,阿苏南就拒绝吃蜂蜜了。可是,只要他还想读书还要用到纸墨笔砚,阿爸阿哥必定还会去冒险,阿妈阿朵也势必更加节俭……必须要想出法子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而再过几天就是赶山会了,可他一点挣钱的门道都没有,毫无头绪,史上最笨最差劲的穿越者非他莫属。 中午下学回到家,看见阿妈拆了门板平放到院子当中的石桌上,正在做衣服。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穿透雾气照进院子,阿妈的身影被阳光烤的暖融融的。 “南仔回来啦,火塘上有饼,你和阿哥阿朵先吃。” “阿妈不吃?” “阿妈做完再吃。” 巫夷人一天早晚两顿正餐,中午随便啃个饼打个尖,食物短缺的时候干脆跳过不吃,不过目前为止阿苏家还没惨到弄个地步。他自火塘上摸了饼,跑下楼跪到石凳上,一边啃饼一边看阿妈缝衣服。看了一会儿,发现是在给自己做衣服,也不是新做,是把阿爸阿妈的两件旧衣服修修剪剪,裁掉破损的地方,拼成一件夹衣。 阿妈衣服缝好了,却对颜色不太满意,觉着太老气,眼睛在儿子和衣服之间走了几个来回,叹气。 “我们家南仔生的弄个精细,等阿妈给你染成宝蓝色,才配的上呢。” “我们家有宝蓝色的染料吗?” “说的啥话,宝蓝染浆又不是贵重物事,采了紫沅草配上原桑子自个儿做,家家都有的。” 阿苏南眼睛一亮,他是男孩子,从来不关心染布裁衣的事情,听阿妈这样一说即刻有了主意,三两下啃完饼,跑到楼下去找自家大黑鹅的麻烦。 阿朵听到楼下鹅飞狗跳,下楼一看,惊叫:“南南你做啥?它惹到你啦?” 阿苏南满头大汗:“它没惹我,惹到我的是它的毛……” 阿朵:“……” 大黑鹅:“……” 最后连身为伤兵的阿哥都出动了,两个人一起发力这才按住一只大黑鹅,阿苏南生生从鹅身上拔下来两根鹅毛,一路跑回楼上,翻出染浆,又找出家里仅存的两张黄纸──这纸不是写字用的丝帛纸,是芭茅纸,看上略比前世的草纸要坚硬光滑一些,估计染浆落在上面不会晕染散开。对了,阿苏南不确定这个时空有没有“草纸”,反正他没有见过,不过这里入厕后的清洁工作也不像前世古代弄个惨,巫夷有种植物叫作绛叶草,只长叶,不开花,叶子绛灰色还带着一缕草泥香,这东西很贱,房前屋后到处都是,因其叶子很柔韧,春夏秋三季采来清洗晾干擦屁股正合用,不过绛叶草冬天会枯萎,如果没在秋日里备足量,冬天就比较麻烦了。 说回家里这两张黄纸,阿哥受伤那天先生送了药过来,包裹药物的就是这两张纸,虽说芭茅纸跟丝帛纸没的比,但也算是贵重物事,被阿妈小心翼翼地保存了下来。 先用一点点水稀释浓稠的蓝色染浆,又用剪子把鹅毛的毛管剪成笔尖状,蘸上染料,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下“阿苏南”三个字,黄色的芭茅纸上如愿显现出字迹,又提心掉胆地等到染料干透,再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字迹没有模糊…… 成功了! 哇,弄个容易就成功啦? 难道我当真是被朗玛神眷顾的伢崽?! 呜啦,这下好了,笔墨砚台都不用买了,纸也要省很多很多钱,虽然想不出挣钱的法子,却好歹给家里节省下一笔巨额开支! 阿哥阿朵很好奇地全程围观,这时候才算是明白过来,阿朵激动万分地冲到窗前又蹦又跳:“阿妈阿妈,南南好聪明,南南好聪明,不用买笔啦,墨也不用买啦……” 当天晚上,阿爸轻轻抚摸着阿苏南的“作品”,仿佛在抚摸一件无价宝物,好半晌才开口:“南仔,阿爸明天就上刀莱给你买纸去,这几日你就不要去打草了,专心抄书,赶山会前你能不能抄完?” 阿苏南翻了翻先生借给的书,只有薄薄二十多页,这几天不去打草的话,应该没问题,于是点点头,然后,他就看到阿爸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第4章 乌衣大寨 第二天,阿苏家的伢崽用染浆做墨拿鹅毛当笔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寨子,到阿苏家看稀奇的阿叔阿婶几乎踏破了他家楼梯,害阿苏南紧张了一整天,生怕染料不能持久,幸好,芭茅纸很给力,上面字迹一直都没有出现褪色的迹象。 又过几天,阿苏措的伤好了,赶山会的日子也要到了。 每年三月底的赶山会(注1)是巫夷最热闹的节日,其热闹程度甚至超过了意义重大的回安庆典。 这时候春耕忙完,田里比较闲,山里的野兽忙着育崽也不能捕杀,于是夷家人抓紧时间谈情说爱──赶山会的永恒主题:阿哥看阿朵,阿朵挑情郎! 所以,赶山会的参于者多是年轻人,像阿爸这样的年长者,大都是带着快要成年的儿女出来观摩学习的。阿苏家情况不同,阿哥阿朵的感情很好,用不着大老远地跑去相朵朵,不过,凑热闹之心人皆有之,有了意中人仍然热衷于凑热闹的年轻人可不只阿哥一个,更加出格的是,他们家还把不到七岁的阿苏南也给带上了──赶山会上自然也是有小伢崽的,但只限于本乡本土的孩子,像阿苏南这种走了好几天山路专程赶过来的,太稀罕了。 第一次走出朗阿寨的阿苏南终于发现原来巫夷的山弄个大,也第一次深切体会到巫夷山水之险恶──山道曲曲弯弯,是羊肠样的小径,穿行于遮天闭日的古木之中,沿途多有断崖绝壁绳桥索道……这个时空的索桥可没有铺木板一说,两根小儿手臂粗细的绳索搭在山间,绳上两个铁环,胆大的握着铁环滑过去,胆小的在腰间加上一根保险绳,运气好的时候一滑而过,运气不好的时候,铁环滑出一段停住,后半段则要靠着一双臂膀一把一把地攀沿过去,过索道的时候阿苏南被阿爸绑在背上,猛烈的山风吹的他一阵阵发晕,忽然想起张家界的玻璃桥神马滴,心底嘿嘿两声冷笑。 这些且不说它,最烦人的是人行山间,粘粘湿湿的白雾过午不散,白雾很疏淡不影响视力,却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却恍若恶梦一般,挥之不去──这,就是巫夷山最有名的瘴雾了,如果不是自小服食药蛊,只需呆上两个时辰就会出现癔症。说到药蛊,阿爸可以暂停几天,阿苏南和阿哥却是不能间断,阿哥背了老大两竹筒药蛊出门,幸好每天都在减少,所以阿哥每天早晨都要灌他一碗,巴不得早早喝完。 寨子里出来的人多,有二十几个,弄个多的汉子聚在一起,一般的野兽都不会蠢到冲过来送死。一大群人走一起的另一个好处就是热闹,走一路闹一路,笑声不断,不时遇见其它寨子的赶路人,全都是喜气洋洋的,不认识也打招呼,认识的更要打趣说小南仔弄个小也要去相看朵朵啊,阿苏家的阿爸你也不怕早了点……阿苏南老神在在,坐阿爸肩上作眺远状,惹的所有人开怀大笑。 白天赶路,晚上就寄住在路过的寨子里面。夷家人的寨子里都有露营营地,没有屋子,只简简单单搭了几个草棚,棚里有火塘,夜里寒气重,草棚里燃起塘火,火塘旁边挤满了前往赶山会的男男女女,睡觉的时候用毡子裹紧身体,倒不觉得寒冷。 每天都是一大早上路,天擦黑才进寨,如此走了四天,一直走到第四天傍晚,才终于抵达赶山会的会场。 这是一个有着两千多户人家过万居民的大寨子,叫作“乌衣寨”,得名于穿寨而过的乌衣河,是整个“后巫夷”数得出名的大寨之一(巫夷有前后巫夷之分,这个时候的阿苏南还不是十分明白)。其实大一点的寨子都有赶山会,只是远不如乌衣寨热闹,而后巫夷人更是认定此处的赶山会最是地道,年轻时候不过来一次,抱憾终身。 一群人赶了四天的路,风餐露宿,灰头灰脸,赶到目的地后第一件事就是跳进乌衣河,畅畅快快地洗去一身风尘。此地的海拔要比朗阿寨低,气候暖和,河水凉而不寒,河两岸开满野花,空气里飘散着野姜花的浓郁芳香,小小的阿苏南泡在水里跟阿哥打闹,凉凉的河水流过肌肤,竟然生出了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在乌衣河里洗浴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从兴奋中回复过来的阿苏南终于发现了问题,他指着耸立于河边的一个庞然大物问阿哥:“那是个啥物事?” 阿哥也答不上来,转头去看阿爸。 阿爸笑道:“那个啊,叫作水车,可以把河里的水送到旁边高地上。” “水车?” 阿苏南有点惊到了,这个东西是水车?长的完全不像啊。前世很多旅游景点都有水车,那东西他不陌生,不都是圆圆一个或者两个大轱辘,上面还绑了很多的竹筒吗?面前这个却是方头方脑,看起来就像是一台连着履带的木头机器……外观上就对不上啊。 “它是弄个把水送到高地上去的?” 好奇宝宝不懂就问,可惜阿爸也不晓得,阿爸以前来过乌衣寨,还不只一次,但每次都是在春天,没见过水车运转。 “做啥我们寨子没有?”阿苏南又问,有了它就不用背水了,去年夏天他背水背的好痛苦。 阿哥敲敲他脑门:“小笨蛋,水车是巫器,我们寨子又没有巫士,弄了水车也没用。” 阿苏南捂着脑门怒视阿哥,阿爸笑起来,牵起幼子的手:“走,南仔,我们去找客栈,今天不露营了,身上太脏,会被朵朵嫌弃的,是不?” 阿苏南还没到关心朵朵的年纪,走在路上一直在想:巫器?水车居然是巫器?……话说,巫士他有听说过,知道那是一群天之骄子,稀罕得很,但巫器,那又是个啥东西? *--*--* 阿苏南他们最终在一条僻静小街上找了一个大通铺住下,第二天,小朋友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老高,他阿哥老早就跑出去看街景了,只阿爸坐在梓桐树下跟店主聊天,看见小崽跑出来,大手一伸一把抱住,拎到井台边打水洗脸。 洗完脸阿爸取出饼子,又问店家要了一大碗茶水,正要让小孩子吃早饭,旁边的店家阿婶连忙摆手:“哎哟,弄个小的伢崽哪能够天天啃饼子?来,来,过来吃软饼,和着汤水一起吃才不会停食。” 店家阿婶一边说一边把小孩子牵到廊下,廊下摆着一张小木桌,桌子边的长凳上已经坐了两个小朋友,一男崽一女娃,都是七八岁年纪,正好奇地看着走过来的小客人。 阿苏南被粗壮的店家阿婶拎到板凳上,看着桌子当中的一大盘软饼直咽口水。这种渗了野菜的饼子家里也有吃,算不得贵重,只是做起来比较费事,阿妈不爱做,在一连啃了四天的硬饼之后,非常具有吸引力,于是转过头去看阿爸,眼巴巴地等着阿爸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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