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帷帐外,传来花琴花棋询问的声音。 “咳咳,没事,我醒了。” 薛琳琅用枕巾仔细擦了擦脸,把沾染血迹布料扔到隐秘的角落,等宫女们掀开帘子,就见肤色雪白的小殿下坐在床上,披着一头缎子似的头发,眉眼弯弯地注视着她们,像个安静又乖巧的人偶,任由她们摆弄打扮。 开心点,今天是他的生日啊。 这时小卓子推门进来,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还带来了一个精致的漆盒,雕龙画风的,像是专门为女子准备。 薛琳琅面不改色地喝完药,用茶水漱完口后才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个圆肚短颈的白瓷瓶,瓶身贴着张红色宣纸,上面是邱谨的题字:“知卿心中事,音通慈悲心。赐福施甘露,回春生菩提。” 字体飘逸,墨迹未干,邱谨此时大抵就守在梅香宫外,可能是因为避嫌,也可能是为了让我开口请他进来,用这样一张纸条博取好感。他淡淡地想。 “去转告佛子,多谢他送我的生辰礼物,我很喜欢,人就不用进来了,天寒地冻的,先去乾清宫候着吧,太后娘娘一定比我更加乐意见到他。” 小卓子得令离开,想到宫门口圣僧等待殿下召见的笃定样子,不由有些惋惜。 “殿下,这礼服真漂亮,苏州绣娘的手艺是比京城好上不少呢。”花棋摸着手下针脚细密的刺绣赞不绝口。 就连挑剔的花琴也说:“是啊是啊,殿下本就生得像贵妃娘娘那样好,穿上这特制的礼服更是锦上添花。” 薛琳琅人都快死了,对这些东西看得很淡,无奈笑道:“哪有你们说得这么夸张。” “小殿下还不信,不信您自个儿瞧瞧呀。” 立身铜镜就摆在自己眼前了,薛琳琅不得不硬着头皮看过去,唔了一声,没想到意外真的不错: 也不知是谁给他选的衣服,广袖收腰的锦缎华服,袖口与衣襟花纹皆由金线镶绣,金色的花瓣梅花大片大片绽放,铺满了衣摆与袖袍,衬得他一身贵气,不像是平日里备受冷落的不详之人,更像一位最受宠最有权势的皇子了。 薛琳琅想,大概是因为裴准的灵气吧,就算他底子亏空得差不多了,表面上还挺有精神的。 这样想来,他也并不是真的把这些看得很淡,而是担心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毫无生机、只会让周围人伤心难过的憔悴病容。 “这礼服是裴仙师送来的呢,还说上面施了法阵,就算不披着狐裘斗篷什么的,也十分暖和,仙法真是太神奇了。” 薛琳琅点点头,难得夸了他一句:“有心了。” 他想了想,又有些疑惑:“依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可能不进来找我,他已经离去了吗?” 小卓子传话回来,刚好能解决他的疑惑,哭笑不得:“裴仙师来的时候遇到了佛子大人,他们谁也不让谁先进来。殿下传话让佛子大人自行离去,佛子大人想把裴仙师一并带走,结果裴仙师分明不理他,现在谁也不走了。” 薛琳琅噢了一声,不为所动:“想等那就都等着吧,我不管的。” “裴仙师一直都对殿下颇为照顾,奴婢不明白为何殿下总是对那样一位厉害的仙人没有好脸色,还时时与他对着干,故意惹恼他。” 花琴一边手法娴熟地为他束发一边问。 之前裴仙师害得她失去了对食太监,但一码归一码,裴仙师对薛琳琅是真的很好。她从小看着薛琳琅长大,如何不清楚自家小殿下的性格最好最不舍得为难人,怎么到了裴仙师那就…… 薛琳琅默不作声,任她心灵手巧地为自己束发。 大周男子二十及冠,他还是个稚嫩的小少年,故而今日这般盛大的场合也只用软缎发带,比平时更漂亮华丽许多,雪白的缎面上绣着赤金的山川云海,末端挂着两枚小巧剔透的梅花金坠,与礼服显然是一套的。 “梳好了,小殿下定会长成全京城,不,全大周最英俊好看的男子。”花棋满意骄傲得不行。 薛琳琅闻言晃晃脑袋,两枚精致的梅花坠子随着一头青丝垂落到他的腰际,碰撞之间发出叩击琴弦般的泠泠微响。 他笑了:“不管如何,我始终认为京城第一美男会是我二哥。” 这时梅贵妃进来,她手上端着一碗长寿面,眼神热切地放到薛琳琅面前。 “我的儿,你从来没吃过长寿面,今年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快尝尝为娘的手艺!吃了这碗我亲自做的长寿面呀,保证你接下来的日子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薛琳琅静静地看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底汤用的菌菇鸡汤,喷香却不油腻,面上卧着金黄饱满的煎蛋与各类新鲜蔬菜,看起来美味极了。 很难想象,这样一碗堪称完美的长寿面,出自一位贵妃之手。 “吃啊,你怎么光看着不吃?是不是怀疑我的手艺?嗯?”梅贵妃见他不动筷子催促道。 花琴忽然说:“殿下你都不知道娘娘为了这碗面在厨房里折腾了……” “乱说什么,出去,你把我为琳琅准备的生辰礼物拿进来,我本想晚上再给,现在看来,马上就能用上啊。快去快去。”梅贵妃瞪她一眼。 薛琳琅注意到他梅妃不着痕迹躲藏的手,那双娇滴滴的手平日都涂着鲜红的丹蔻,现在却什么都没了。 小皇子捧起碗,幸福地喝了一口汤,又斯斯文文地吃面。他的胃口很小,今天却勉强自己吃了大半。他觉得有些想吐,但其实还好。 “好好吃,娘亲做的面,最喜欢了,谢谢娘亲!” 梅贵妃一双美眸中全是幸福的笑意,拿过丝帕亲自为他擦嘴:“你若是喜欢,以后每年娘亲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每年吗…… 薛琳琅眨眨眼,在梅贵妃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嗯。每年。”小皇子软软糯糯道。 梅贵妃也爱怜地摸了摸他,正准备离去突然瞥到一个陌生的漆盒,从未见过不说,看那花纹款式分明是女用,怎么会在他儿子的身边? “这是什么?” 薛琳琅还未反应过来,梅贵妃便打开了漆盒,她看完里面的诗句后,立刻想到这瓷瓶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母、母妃……娘、娘?你怎么了,你说话。”薛琳琅被梅贵妃这副怔愣的样子吓到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一向对他什么都包容的母妃,生气了。 怦然一声,眼眶通红的梅贵妃竟是把那珍贵的丹药连着盒子往地上一砸,发出好大的声响。 “我、我只是想……给你留条后路,也没什么不好,我也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什么的,也热闹一点。” 薛琳琅低着头,虽然觉得自己真没做错,但仍表现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不好,非常不好!” 梅贵妃在犯错的小孩面前半跪着,紧紧抱住了他。 “薛琳琅,你给我记住,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是不是想我再生一个,有了后路,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你就不要你娘了!?” 梅贵妃质问着质问着语气中就带上了哭腔。 “我不允许!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把这药砸了,我不吃,薛琳琅,你必须给我活下去!不准想这些有的没的!” 薛琳琅抱着自己的娘亲,望着那摔坏一角的漆盒,叹了口气。邱谨也真是,送这种东西干嘛要整这么麻烦的包装,还要题首诗,让他提前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干嘛呀,多好的日子,哭这么伤心。” “我身体好着呢,特别好。” “你要是不信,叫裴仙师来,他肯定知道。” 宫门外等着的两个男人,一个金红袈裟,头戴宝冠;一个白衣如雪,腰系长鞭,皆是人中龙凤,如今却为了小皇子,站在门口,心甘情愿吃起了闭门羹。 他们站在门口的原因,甚至比薛琳琅想的还要幼稚一点。 邱谨手拿佛珠,语气轻轻:“裴仙师,我送的生辰礼物,殿下定是最喜欢的,那是我和殿下的小秘密。而你送的礼服,那是身外之物,根本不能解决殿下眼前的烦恼。” “邱谨,听说你在慈宁宫强行让琳琅摸你的宝贝……舍利,吓得他当场逃跑不说,还给你了一巴掌,这事是真是假?” 裴准唇角微掀,在盟友的伤口上精准撒盐,为佛道联盟的破裂贡献出属于自己的一份力。 邱谨神情僵硬:“你……” “出家人不打诳语。” “阿弥陀佛,与你这样的人辩不清楚。殿下肯定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在这里等着,自然会心软让我进去,原谅我的孟浪。” 就在两人暗中较劲,丝毫不让之时,这紧闭的梅香宫宫门竟然开了。 小卓子去而又回,他一个小小太监对上这两位放哪都是顶级大佬的人物,颇为头疼,更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都还乖乖等到在原地,盼着殿下传召。 “两位还真在等呢,殿下吩咐……” 邱谨见仍是这个替他送丹药的小太监,心中顿时有数了:“小殿下让贫僧进去,贫僧怎能推辞——” “啊,不是。” 小卓子伸出右手拦住他。 然后他在邱谨讶然的眼神中伸出左手。 “裴仙师,殿下和娘娘请你进去一叙。” 幸运儿裴准瞧也不瞧呆在原地的俊俏和尚一眼,施施然走进梅香宫。 邱谨:“……” 联什么盟,毁灭吧。 裴准进了梅香宫,看到梅贵妃脸上犹带泪痕,不由微微蹙眉。 “裴仙师,我现在身体如何?我母妃老是不放心,不如你和她好好说说?” 裴准闻声望去,见小皇子一袭雪白华服,外罩狐裘滚边的氅衣,脸上带着桃花流水般的浅笑,又如雪地明珠似的湛然,和前世的阿焰何其的相似,心底不知怎的,就慌了。 “嗯?怎么不说话?”薛琳琅拉了拉他的衣袖。 裴准早就知道薛琳琅这辈子气数将尽,命不久矣,眼下正是要靠这场庆生宴续命。 他的神情让人看不清悲喜:“殿下身体是体弱了些,我为他再补足一些灵气。” 梅贵妃眼神感激:“多谢仙师!” 薛琳琅叹了口气,杯水车薪,不过这也是唯一能让母妃安心的办法了。 他把衣袖挽起来,露出细细的手腕,没想到搭上来的不是裴准的手,而是…… “我有伴生舍利,救人这件事我也能做,裴仙师曾经照顾了殿下这么久,已经足够操劳了,不如从现在起,殿下就由我来照顾?” 邱谨的手拥有温暖的体温,金色的灵气已经沿着薛琳琅的经脉缓缓流入他的身体。 梅贵妃相当吃惊:“明槃大师?你不是被琳琅打了一巴掌吗?这么不计前嫌的吗?” 邱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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