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啸的风如利爪撼动外墙,四十层高的酒店微微摇晃,狂甩的枝叶拍打地面,传出令人发寒的恐怖声响。 然而屋内却是一片详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传来小老弟们均匀的呼吸,仿佛自带魔力,令白栩心安不少。 老实说,作为重生人,他有点害怕这种古怪的天象,总觉得这辈子坏事做尽,要被天收。 两辈子的记忆一茬接一茬地在眼前掠过,新旧交替的人影和声音无限回闪,吵得他总想抓住点什么。 可每每伸出手去,又总是扑空,铺天盖地的挫败感压在心头,令他低声啜泣起来。 好一会,空虚的怀里才有东西挤进来,陆且轻轻摇晃他,“白栩,醒醒,你发烧了。” 随后身下一轻,他被人打横抱起,塞进温暖的被窝里。 “冷。”他费劲睁开眼睛,黑暗中什么也瞧不见,只好本能地往热源钻。 陆且任由他抱着,无奈叹了口气,“都叫你睡床了。” “嗯。”白栩迷迷糊糊地想,他又不知道酒店的薄毯真的是“薄”毯。 这会儿意识有些回来了,他将头枕在陆且肩上,调整着舒服的姿势。 陆且没敢动,察觉他腿搭在自己腰上,呼吸紧了几分。 窗外的风似乎更猛烈了,刮得人耳膜生疼。 白栩呼出的气息喷在陆且脖颈,“你说,会打雷吗?” “不会,台风过境很少打雷。”陆且肯定地说,说完帮白栩把被角掖好,轻声问,“你怕打雷?” “怕雷把我劈死。” “嗯?” “你没听人说吗,忤逆不孝,天打雷劈。我前两天扇了温清妍几巴掌,她咒我将来被雷劈死。” 陆且没想到这对母子相处方式如此清新脱俗,沉默一会,闷声道,“人一年中遭雷劈的几率约为三十万分之一,你没那么容易死。” 白栩呆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安慰自己,不由失笑。 “天哥,你就不关心我手疼不疼吗?” “嗯,所以,疼吗?”陆且改得很快,在夜色中握紧他的手。 白栩下意识想挣脱,转念一想,此刻全身都挂在人家身上,似乎也没有挣脱的必要。 或许正如陆且所说,他有些发烧,先前还冻得打哆嗦,被这人的身体温暖后,又开始发热。 他试图把被子踢开。 “别动。”陆且按住他。 白栩哼了哼,发现嗓音也变得沙哑起来,“我难受。” “你别动,我去给你拿药。”陆且摸索着去找开关。 两人之间露出空隙,冷风灌了进来。 白栩迟疑一瞬,又贴过去,声音嗡嗡的,“别动,让我抱会。” 陆且立即不动了,僵着四肢,感受他呼出的气息。 一波急雨过去,新的强风还未成形,外面突然安静很多。 不知想到什么,白栩一声低哂,发烫的嘴唇碰到陆且凉滑的耳垂。 “怎么了?”陆且克制地用气声问。 察觉他声线里的异样,白栩坏心大起,凑过去,用牙齿在他耳垂上轻轻磨了磨。 “想起一件小时候的事。” 陆且想问他,这跟你咬我有什么关系。 但陆且问不出来,声音里泄出一丝情致,“什么事?” “我小时候,曾有一段时间,大概是小学三四年级吧,被温清妍接回家中照顾。那时我以为,再也不用和父母分开了,后来才知道,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只不过他们一时半会没找到照顾我的人罢了。” “嗯,然后呢?”陆且安静听他说。 白栩:“让我想想。那会白氏要准备上市吧,两口子忙得焦头烂额,对谁都没个好脸色。偏偏我年纪小,没看出来,一味沉浸在‘从今往后我也有爸爸妈妈疼爱’的喜悦中,刚转学,就不知天高地厚地交了几个好朋友。 大家轮流到对方家中的做客,我也想请他们到‘我家’里来,就像是一种仪式,我急于向所有人证明,那是我的家,而不是爷爷奶奶的家,也不是外公外婆的家。这事儿我和白江山说了,他同意了,第二天他却不在家,是温清妍在家。” 白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提起此事,说到这里,陡然怔住了。 然而陆且还在等他说下文,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黑暗中,白栩的笑容扭曲起来,“然后她用那种阴冷不满的眼神盯着我,盯着那几个小伙伴,直到他们连饭也没吃几口,仓惶离开。 温清妍指着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厉声对我说,‘现在白氏正是困难时期,你请同学来家里吃一口饭,说不定明天全家就要饿死。今天你别吃饭了,以后再敢叫人到家里来,他们吃多少,都从你的饭里扣。’ 那天我没吃晚饭,夜里也是下这么大的雨。 以前哪怕是住在抠门的外公外婆家,我也没饿过一顿肚子。不管温清妍那番话是否是认真的,她都成功把我吓到。 那天我终于明白,这里也不是‘我’的家,只是‘爸爸妈妈’的家。” 话说完了,他和陆且之间,只剩下绵长而沉重的呼吸。 好一会,陆且才又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白栩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狼狈的人,一生都在别人的屋檐下逃窜。那天我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父母,温清妍言传身教,教会了我一件事:像我这样的人,谁也救赎不了。 天哥,陆且,我想不明白,今天的你,为什么要来救我呢?” 黑暗中,他用手描绘陆且立体的容颜,两辈子的印象缠绕在一起,让他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上辈子的陆且不问缘由,强行将他送往医院;这辈子也是如此,都不管他是否愿意,就来救他,还为此受伤。 虽然那只是一道小伤,但白栩却无法置之不理,再加上这人前不久才表白过,白栩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还没做好接受这人的准备,这人却已长驱直入,在他心里攻城掠地了。 陆且幽幽叹气,“我没想那么多,那只是身体本能的反应,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白栩沉默着,慢慢离开了陆且的怀抱。 陆且仍旧紧紧握着他的手,半晌后,又哑然说道,“那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你要死,那我也跟你一起死。” 倏忽之间,去而复返的台风升级,尖啸着将一切都打乱。 白栩骤然回到上辈子,被白瑭拔掉氧气管前,值班护士在他的病房外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陆先生乘坐的飞机失事……” 如果你要死,那我也跟你一起死。 反过来呢? 若你死了,我也跟你一起死。 所以,是命运的暗示,还是重生的玩笑? 前世的一切皆已远去,无可追回,而今生的白栩却感到心脏传来阵阵钝痛。 他快要不能呼吸。 于是他翻身起来,捧着陆且那张想忘也忘不掉的脸,深深亲吻下去。
第103章 一夜风雨。 到早上,台风终于过境,雨过天晴。 白栩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四双环绕着自己的眼睛。 两个小老弟加上陆且,还有一只粉红兔嘟嘟。emmm,有种师徒四人围观乌鸡国王即视感。 他身体重得难受,挣扎着欲图坐起,白瑭小老弟一巴掌将他按回去。 “憋动,泥今天真的是喜脉,要多休息!” 放屁,你才是喜脉,你全家都是喜脉! 白栩想跳起来给臭小子一记暴栗,昨晚陆且喂他吃了感冒药,他感觉今天好多了。 眼珠一转,他又倒回去,“瑭啊,你知道喜脉最忌讳什么吗?” “嗯?”白瑭抓抓头,这个他还没有研究过哦。 白栩嗓音沙哑:“你说的没错,是喜脉,就憋动。现在我肩膀酸,你来给我揉揉。” 白瑭想了想,“好的哦。” 揉肩膀他是专业哒! 立马踢掉小鞋鞋跳上床,在白栩的肩膀上这里敲敲,那里打打。 白栩闭眼感受了一下,力度还可以,就是臭小子手短,揉一边就揉不了另一边。 撑起懒洋洋的眼皮,白栩指挥陆憨憨,“你还是不是我的右护法大人了?阔点,不要被泥的白瑭好兄弟比下去。” “!!”右护法大人仓鼠搓脸! 左护法已经占据了白栩哥哥的左侧肩膀,他不能落后呀! 赶忙也脱掉小鞋鞋爬上床,嘿呦呦干起活来。 围观群众的陆且目瞪口呆。 刚才无论他说什么两个小老弟都不听,在白栩床前闹得不可开交,结果白栩轻轻几句话就解决了问题。 还真是这人的风格。 陆且眼底含笑,摸摸白栩的额头,“退烧了,早上想吃什么?” “我口渴。”白栩艰难地吩咐,“嘟嘟,给窝倒杯水。” 嘟嘟:“……” 粉红兔面带微笑略显尴尬,半晌后“叭唧”一声躺倒,摆烂了。 白瑭小手不停按摩,小眼神却惊慌乱转。 啊啊啊他只有两只手,没办法帮到嘟嘟哟! 情急之下,他瞪大水汪汪的眼睛,向陆且求助。 陆且呆了下,显然get不到他的精髓,自顾自走到饮水机边,接了杯水。 “带上嘟嘟,带上嘟嘟哦!”白瑭好着急,这样一来就不算嘟嘟完成任务啦! 陆且不太理解小朋友的脑回路,愣了片刻,把嘟嘟提过来,放在一边。 “啊啊啊陆憨憨泥哥哥笨死了!”白瑭真的要气哭了,滋溜溜滑下床,捧着嘟嘟的小爪子,重新为白栩倒了杯水,然后递到白栩面前,“哥哥泥喝水。” 白栩就着嘟嘟的爪子喝了半杯,感觉好多了,奖励嘟嘟一颗水果糖。 将水果糖掏出来,他又说,“但是,白瑭小老弟玩忽职守,应该扣掉一颗水果糖,鉴于他本身没有水果糖,就从嘟嘟的奖励里扣吧。” 说完张开嘴,残忍地当着小老弟将水果糖嚼成渣渣。 小老弟抱着嘟嘟两脸悲伤,哭晕在床上。 “呜呜呜,陆憨憨,泥哥哥是大粪蛋!” 陆憨憨也没想到哥哥笨成这样,羞愧地抬不起头来,“呜呜呜,窝哥哥是大粪蛋!” 陆且大粪蛋:“……” 胡闹一通后,白栩的肚子叽咕咕响了两声。 他眼珠一转,指使小老弟:“酒店赠送早餐券,你们下去吃早餐,吃完给我带一份上来,我和水果糖在这里等你们,哟。” 从枕头下翻出他珍藏的水果糖,满满一大袋,红的绿的蓝的晶莹剔透,瞬间吸引两只小老弟的目光。 “嘟嘟,阔走!”白瑭拽着嘟嘟就往外跑,陆憨憨紧紧跟着他,跑出老远才想起鞋没穿,又风风火火回来穿小鞋鞋。 砰!门关了。 房间里只剩下白栩和陆且,空气陷入突然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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