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也觉得这样挺好,只要这些人不分精神在他身上,那怎样都成。 第二日晚上,谢恒一个人去了将军冢。 刚开行开始弹奏没多久,和昨日一样的笛声便也响起。 不得不说,有笛声相伴,曲意更浓。 谢恒的琴技算不得高超,只能说一般,只是因为蕴含其中的感情充沛,才有了动人心弦的效果,而与这同样溢满悲痛悼念之情的笛声合在一起,意境自然更为饱满浓厚。 这一日,两人依旧未见。 直到第七日。 宣景知道今日便是安魂曲的最后一曲。 夜夜安魂曲,曲曲皆悲痛,他想知道跟自己一样悼念老将军的究竟是何人。 这一次,宣景直接在弹琴之人出现的地方等着。 看到来人是谢恒时,不知为何,宣景竟不觉得意外。只一瞬间于胸腔之中爆发了某种极其浓烈的情感,完完全全映衬在那双漆黑的瞳孔之中,却在夜色的掩护下并未被谢恒瞧见分毫。
第五十二章 夜谈 “将军?” 谢恒是真真正正的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夜夜与自己合奏之人竟然是宣景! 史料上从来没提过昭明帝还会吹笛子啊! 一时间谢恒觉得自己对偶像的了解还是太片面了!愧疚!就十分愧疚! 宣景走上前,那一双墨色的瞳孔已经恢复到与往日一般无二的幽深,“最后一曲,总想见见是何人。” 谢恒微微一笑,“我也是,即便将军不过来,我也要过去看看。只是没想到会是将军。我竟从来不知将军还会吹笛子。” “知道的人确实不多,我也未曾听说你会弹琴。” 谢恒不好意思地转头:“我就是个无名小卒,哪有什么人了解?将军能知道我的存在都是意外了。” 宣景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谢恒又道:“我来这里只是作为一名大瑾百姓对守卫疆土的英雄致敬,将军来这里应该还有些别的原因吧?是和卫老将军相熟?” 宣景:“要说相熟,也是跟卫老将军的孙子卫显扬更熟一些,曾是少年玩伴,一起在霍老将军手下学习过。我对卫老将军的了解也大部分出自卫显扬之口。” 谢恒看出宣景眼中的追忆之色,即使只是在童年玩伴的口中听到过卫老将军的事迹,也足以让宣景铭记于心,心向往之。 谢恒看了看天色,“现在时辰还早,等一会合奏结束将军可愿为我讲讲卫老将军的事迹?” 宣景神色柔和些许:“好。” 夜风穿过山林,将琴笛合奏送去漫山遍野,告慰英灵。 寒暑不能移,岁月不能败者,惟松柏为然,与忠魂同在。 一曲终了,谢恒双手仍旧放在琴弦之上,敛眉闭目,像是沉浸在最后的哀痛之中。 裹挟着山林气息的寒风吹过,谢恒轻轻咳嗽两声,下一刻,沾着温热气息的披风便落在他的身上。 谢恒抬头看去,正对上宣景明亮深邃胜过星空的眼眸。 双手还拿着披风一角微微弯腰的宣景和抬头的谢恒对视。 谢恒从来不懂什么是一眼万年,但他觉得这一刻的对视让他多日来饱受煎熬的心终于得以平静。 此时无声胜有声,像是只一瞬间,又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宣景松开手重新直起身,低沉的嗓音响起:“你身子一直不大好,天气渐寒,日后夜间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我知晓,谢将军关心。”说着,谢恒用袖子将身边一块岩石上的土扫去,又拍了两下岩石,仰头对着宣景笑道,“将军快坐,给我讲讲老将军的事迹。” 谢恒这般自然的表现让宣景心中微微一热,便就在谢恒身边坐下,低沉的语调讲起了他所知道的有关卫老将军的事迹。 这一讲就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 谢恒是个很好的听众,不会轻易打断,而宣景也会适当停顿,给谢恒提问的时间。 就在这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飞快,还是宣景意识到现在已经很晚了,要是再晚回去谢恒估计睡不了多久,他还记得之前打听谢恒情况时听说的对方缠绵病榻多年,甚至有几回都险些救不回来,现在一想起来便觉得心有余悸,当即催促着谢恒该回去了。 谢恒听得意犹未尽,不情不愿。 宣景想了想说:“你若还想听,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讲。” 谢恒的眼睛嗖的一下就亮了:“这可是将军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将军可不能抵赖。” 宣景笑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不能抵赖,好像他之前抵赖过似的。 “自然。” 谢恒满意了,想着自己这也算是得了未来昭明帝的一个承诺,承诺本身比内容更加让他欣喜。 宣景不放心谢恒,便亲自将他送回谢家。 瞧见宣景利落地翻墙来去,谢恒心中那叫一个羡慕。 哪个男人年少时不曾有过一个武侠梦?可怜他就算穿到了古代却也不是块练武的料子,什么飞檐走壁、武功盖世是不用想了,也就能看看将军饱饱眼福。 只不过同样是翻墙,陆恒和胡靖的身法跟将军比起来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丝毫没有将军的潇洒俊逸。 虽然已至深夜,可躺在床上的谢恒还是毫无睡意,脑海里都在想着今天宣景跟他讲的那些有关卫老将军的事。 宣景言语中没有丝毫润色的成分,事实如何他就如何说。这也是谢恒想听到的。 谢恒记得在现代有一则新闻,学校给学生看战争纪录片,学生被惨烈的战争景象吓到了,学生家长便去投诉,说影片内容过于血腥,伤害到了孩子心灵。 可实际历史上发生的战事远远比影片拍摄的更加残酷惨烈,身为国人,如何能连真正的历史都不能正视?谢恒实在不明白这些家长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想用激烈的言辞去谴责,只是完全不能理解。 他学习历史,热爱历史,也认为真正的历史可以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更成熟,且拥有正确的三观和正直的品性。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况且那些为了家国安宁而献出自己性命的人,难道不值得后世怀念铭记吗? 石竹进来帮谢恒熄灯,看到自家公子还睁着眼,眼中不见一丝困倦之意,打了个哈欠说道:“公子怎么还不休息,不困吗?” 谢恒微微叹息,“睡不着。” 石竹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公子是不是还在想卫老将军的事?” 谢恒:“不只是卫老将军,其实我朝将领中为大瑾贡献了全部的人还有许多,比如霍崇老将军也是如此。” 石竹歪着脑袋想了想:“但好在霍老将军回京了,而且不是说日后霍老将军就会留在西山营练兵,不会再重返战场吗?这样也能颐养天年了吧?” 跟在谢恒身边,石竹对这些朝事也知晓了些,稍微能说上一二。他也是有意了解,想着自己多知道一点,回头公子想要找人说话的时候自己也能搭上一两句,就好比现在。能接上公子的话,石竹都觉得没那么困了。 谢恒坐起来,又是一叹,“孤家寡人,何谈颐养天年?” 石竹不解:“难不成霍老将军不曾成亲?没有妻儿吗?” “自然成过亲,不过成亲不到半载,霍老将军便赶赴沙场,”谢恒回忆着史书上的记载和今晚从宣景那听到的内容,缓缓说道,“霍夫人一年后病逝,为霍老将军留下了一个儿子,当时战事吃紧,霍老将军没能赶回来见妻子最后一面。霍家人丁凋零,无旁支可依靠,霍老将军只能让亲信将孩子接到军中。跟着一群大老爷们,一个婴孩能得到多妥善的照料,不过糙养着长大罢了。霍老将军一直希望能有亲眼看到四境安定、天下太平的一日,所以给孩子取名霍平。” “对对对,就是霍平!”石竹突然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之前就记得霍老将军是有个儿子叫霍平,还是位很厉害的将军呢!只是很久都没有听到那位将军的消息了。” 关于霍平的消息,石竹还是好些年前一次上街偶然听人提到,说是什么虎父无犬子,霍平将军也打了胜仗,真不愧是霍老将军的儿子。 谢恒攥着被角的手微微用力,“你再没听到霍平将军的消息,是因为他也战死沙场了,就在新马关一战中。大夏以五倍兵力企图攻下新马关,霍平将军率兵迎战,哪怕兵力一时悬殊也没有退兵之意。最后只还剩下霍平将军一人,他站在关口的尸山血海之上,将军旗绑在身后,挥刀砍向一个又一个爬上尸山的敌兵,身中数箭而不倒。” 石竹牙关直哆嗦,在谢恒的讲述中仿佛看到了那极其惨烈的场景!心中蓦然沉重! 谢恒的声音既平缓又沉重:“当时援军已经快赶到,霍平将军也知道,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要坚持,绝对不能让敌军赶在援军到来之前闯进新马关占据防守优势。最终,霍平将军身中百箭,十戟穿胸!气绝之时仍然保持站姿,立于尸山之上,睥睨大夏贼人!大夏的军队被霍平将军震慑,也在这时,援军终于赶到,将敌军驱逐,成功守住新马关。” 每每回想起新马关一战,谢恒心中总是痛不可遏。 霍平将军于这一战成名,可又能如何?英雄已逝,唯有英魂永远飘荡在新马关上空。毕其功于一役,霍平将军以其惨烈的身死告知天下,什么是国之疆土寸土不让! 石竹只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竟然已泪流满面。 “呜呜……公子,霍平将军太可怜了!卫老将军也是!这些将士们这样拼死拼活,为何朝廷还要主张和亲啊?” 是啊,为何? 谢恒狠狠闭眼,连石竹都知道的道理,为何那些饱读圣贤书的朝廷重臣却不知道? 不,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也不在乎知道! 再一想到他的将军在朝堂之上孤助无援,想到将军面对此事的愤恨失望,谢恒的心里就绞痛非常!
第五十三章 灶祭 谢恒也知道宣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和亲之事不能改变,那想来宣景会在其他事情上谋划,比如尽快定下南境统帅的人选。 之前谢恒还担心宣景会不会没有合适的人选,又被太子和三皇子钻了空子,但现在知道宣景跟卫老将军的孙子交好,那想来这新一任南境统帅应该就是卫显扬了。趁着陛下心中的愧疚劲儿还热乎着,及早定下来最好。 他的将军从来不是越权揽权的人,而且北境诸事繁多,在京中也不那么顺利,宣景哪里还有多少精力管南境的事?但凡朝廷给点力,那些朝臣们别天天只想着博从龙之功忙于站队,也不至于要他的将军这般煎熬心血! 谢恒越想越气,一拳打在棉被上!看看,他都已经气得霸凌棉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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