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初冬的溪水是寒凉刺骨的,但两人相扣的手却像是一个能够自己发热的火源,隔绝了外界的低温,使他们的手热着,心也热着。 安向晨原以为,方臻只是借着洗手的由头偷偷摸摸耍混,谁知握着握着,没见方臻如何动作,便感到自己的掌心里,被塞了个硌手的物件进来。 “是什么?”安向晨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东西。他发觉自己想错了,方臻不是为了耍混,而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避人耳目。这样一想,他便觉手里握着的,应当是重要的线索,大意不得。 方臻对安向晨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到莫名其妙,但随即他便明了安向晨误会了什么,忍着笑,叫安向晨自己打开手看看。 安向晨察觉方臻神色有异,将信将疑地摊开手掌一看,手里哪是什么重要的线索,不过是一枚小小的石雕罢了。 石雕只有巴掌大小,可以被安向晨完全包裹在手心里。石头质地普通,黑乎乎的,雕刻的是一只小鹿,昂首挺胸的模样,眼睛炯炯有神,嘴里叼着根草叶,前蹄抬起一只,尾巴俏皮地向上翘着,是个神气灵动的家伙。 “我在宁乡县刚好看到有卖,也不知道买什么特产回来,就买了个石雕,像你。”方臻摸摸鼻子解释道。 “哪里像……”安向晨嘟囔着,将石雕用布巾擦擦干净,而后拿着把玩,嘴角挂着掩不去的笑意。 在大成,送礼是传统,朋友之间可以相送,同僚之间可以相送,关系好的可以送,想打好关系也可以送,可以给父母送,给家里的小辈送,情侣之间,自然也不例外,有的是相爱之人,借由礼物表达对彼此的心意。 但方臻这还是第一次,正经给安向晨送礼物,上一次送的和田玉,是为了订婚,算不得礼物。 他们两个成天在一起,看到什么喜欢的就买了,当然想不起来要送礼物给对象,但一旦分别,这种思念便会催生想要送对方礼物的冲动,想要把自己所看到过的一切,都化为实质送给对方,想要与对方一同分享。 所以,即便方臻是怀着目的去的宁乡县,但在匆匆路途中,仍是一眼便相中这一只小鹿石雕,并且把它买了下来,送给安向晨。 “喜欢吗?”方臻问道。 虎崽好奇地凑过来,用鼻子嗅嗅石雕,然后张开嘴准备咬,安向晨眼疾手快把石雕攥在掌心,屈起食指敲了下虎崽的额头,“不许使坏。” “嗷呜~” 方臻嫌儿子碍事,把它拎起来放到一边,仍旧等待着安向晨的回答。 安向晨把石雕收进怀中,故意撇开眼不去看他,但到底是不愿叫方臻失望,轻轻“嗯”了一声。只是轻轻嗯的,绝对没有表现出那般肤浅! “喜欢就好,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也不知为什么,看见它忽然特别想你,就买下来了,以后我每到一个地方,都给你带一件。”方臻擦干手站起身,要拉安向晨起来。 “我有什么可想的。”安向晨拍开方臻递来的手,自己站起来,被方臻的情话臊了脸,忙转移话题,“现在岂是有功夫说这些闲话的,那老者画像呢,拿来我且瞧瞧。” “好好好,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给,去亮堂的地方看。”方臻把画像交给安向晨。 这幅画像,方臻上次给唐星看过,当时唐星的反应方臻还记得一清二楚,现在他把画像给了安向晨后,便仔细盯着安向晨的表情,看看安向晨会是什么表现。 两人坐回刚才烤兔子的火堆边上,借着火光,安向晨仔细辨认着画像上的细节。 由于画像是用彩铅画的,现在又是晚上,便格外的费眼睛。方臻几次让安向晨别看了明天再说,但都被安向晨以白天采药忙,且人多眼杂的理由拒绝。 最后总归是给安向晨看清上面的人脸,以及腰间佩饰的特征,至于衣服及其纹饰,便比较难辨认了。但这些,已经足够安向晨辨认出画像上的老者究竟是谁。 在认出画中人后,安向晨便了然一笑。 “唐星看完之后表情就很奇怪,你看完又笑,怎么,难道是毛永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其实这老爷子是五皇子的人?” “非也。”安向晨将画像还给方臻,没有直接说出画中人是谁,却问起方臻,记不记得曾给他讲过关于一个人的故事。 “你这可把我给问住了,我给你讲过的故事还不够多?光是三国里面,就有多少人物,你让我猜,也得给个范围吧。”方臻没有收起来,而是随手把画扔进了火中。 画中人的样貌已经刻在他脑子里,安向晨也看过了,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身上,万一有个万一,这支队伍里有奸细一类,留着画是徒增烦恼。 因为这支队伍不是他们两个的,就算石锤有奸细,他们也不能处置霍将军的人,那么接下来这一路,便要与这个明牌的奸细朝夕相处,那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想想就可怕。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一开始就不给人线索,这样奸细不暴露,他们也不去查谁是奸细,大家就能相安无事,平静地度过这一段短暂的共事生涯,然后桥归桥路归路,都是互相的过眼云烟。 “你可还记得,有个头脑聪明的丞相,识凶断案之能……” “哦,你说《神探狄仁杰》啊。”经安向晨这么一提醒,方臻立马便猜到了是谁,“难道这个老爷子,跟狄仁杰一样?那这是好事啊,就算他不是五皇子的人,咱们也不用担心毛永丰阴谋得逞。” “你又错了,若是他当真如此之神,你当初对我说起狄公之故事,以我的性子,难道不会对你提起此人?” “也是,大成朝要真有这么个人,你肯定会说,”世上竟有这般巧合,你说的狄公,我大成亦有如此一人……””方臻把安向晨的语气神态学了个惟妙惟肖,于是鞋尖上又多了个被踩出的印子。 方臻作势要拿虎崽当抹布擦鞋,被安向晨狠揍了一巴掌,拍在胳膊上,“做什么!” 呵斥声音之大,引得周围的士兵纷纷朝他二人看过来。 安向晨感到无地自容,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方臻便在虎儿子头上轻拍了一把,骂道,“长本事了你,敢咬你爹,活该被骂,我看你是该打!” “嗷呜?”虎崽不知发生了什么,所幸它爹打得不疼,跟挠痒痒似的,它便十分大度地不予计较,还用脑袋蹭了几下方臻的手心。 原来是骂小老虎啊,大家了然,便又转过头去各干各的事。 他这一点点小恩小惠,安向晨是肯定不会感激的,“都怪你!” “对,都怪我,以后再也不敢惹你了。”方臻亲了口被它冤枉的小家伙,把它放到地上要它自己玩,“那你接着说,他不像狄仁杰断案如神,那是哪里像?” “此人名叫吴德泽,是职事官,平素最爱暗中查访,便是每到一处,先扮做普通百姓,听取民意后,再与该地官员接触。” “你要是这么说,那是挺像的,我看电视剧里,狄仁杰就爱这么干。”方臻又有了新的疑问,“至于你说的这个……职……职事官,是个什么官位?” “职事官并非某一具体官位,司此官职者,专为皇上派遣之用。”安向晨解释道,“此次来固城,不知圣上给了他何种名头。” 大成的职事官,和宋朝的职事官有相近,但也有出入。这一类官职,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和固定的办公内容,职能就是作为各种派遣人员,被皇帝指派到各个地方去,解决地方官能力不足处理不了、处理不好的事情。 例如通州发生民乱,就会给某位职事官官员一个通州参知政事的身份,让他去通州负责督办解决民乱事宜。再例如辽康发生洪灾,会给某位职事官一个辽康通判的身份,叫他去主持解决水患。 吴德泽便是职事官的一员,平时没事只用上朝,不参与任何部门的工作,一旦有需要,便会被临时按上各种名头,下派到地方去解决麻烦。这名头只是个虚衔,问题解决便会被皇帝收回,因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只是,当他作为派遣官员到地方处理事件时,便在该事件上拥有绝对的权力,地方官员无论官位大小,在该事件上,都要听从他的安排,必要时,甚至可以依照当时情形,决定该地官员生死,先斩后奏。 对于这些具体的内容,给百姓看的读物上面,肯定不会有详细的记载,所以要不是今天遇上了一个吴德泽,正好给了安向晨一个提及“职事官”的机会,否则,方臻只怕这辈子都不知道,朝廷里还有这种官职。 “难怪毛永平要提前巴结吴德泽,原来就是知道吴德泽喜欢微服私访,想要给吴德泽来个先入为主的观念。”方臻大概想出了毛永丰打的是什么主意。 既然吴德泽喜欢先听民意,那么毛永丰只要抢在吴德泽见常文光之前,把镖人带去见吴德泽,然后让吴德泽相信镖人所言,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件事跟方臻脱不了干系,跟唐星脱不了干系,也就和五皇子脱不了干系。 只要能攀扯上五皇子,吴德泽回京一报,皇帝肯定不高兴。 “我也想到了。”方臻望向安向晨,他知道安向晨为什么一看清画上人的样貌,就笑了,果然安向晨在官场这一块,敏锐度超高。 “便是你想的那般。”不用问方臻想了些什么,安向晨便已经知晓。从他解释吴德泽办案时的喜好开始,事情便不难猜了。 “不过我还有疑问。”方臻想着那位神探狄仁杰大人,心里掂量着吴德泽的智商,“虽然他不像狄仁杰那么神吧,但他好歹也是老油条了,真就毛永丰说什么他都信?” 方臻可还记着呢,毛永丰在小妾床上说过,如果事情办得顺利,他就会取代常文光。方臻能想到的,他取代常文光的办法,肯定还是得借吴德泽的手。 但常文光目前并没有什么过错,而且把固城,把城外来的难民问题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要是非要按罪名,还是得往五皇子身上靠。 毛永丰会说,常文光是五皇子的人,瘟疫又发生在固城,那么常文光肯定也和这次人为瘟疫事件脱不了干系,说不定他就是五皇子派给方臻的协助人等等。 但这样一来,只有认定常文光是五皇子的人,这种靠法才能成立。 那么,吴德泽是怎么敢认定,常文光和五皇子的关系呢?是他本身就有证据,是毛永丰能提供什么证据,还是他作为官场老油条,对于朝中的势力划分基本门清呢? 证据就不说了,估计五皇子也不会蠢到留下证据等着人揭穿,那么往官场老油条的方面想,既然吴德泽都是老油条了,那双商肯定不低,不低,又怎么会轻易相信毛永丰的一面之词,相信毛永丰所谓的镖人作证,不是造假? “这我并无把握,我对这位吴大人所知,也仅是他的忠义而已,至于说毛永丰威胁镖人作伪证一事,究竟有几分把握不被吴大人看穿,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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