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安北安静了很久才开口:“也喜欢。” “但我心疼你。” 心疼吗?陈念南有些恍惚,手无知无觉地抚上了段安北的左胸膛。 鲜活生机的心脏在他手下跃动,陈念南感受着,眼前虚虚晃晃地是从前的每一夜风雨,是馊了的馒头,是肮脏无味的雨水,是软绵无力齐根掰折的十根手指。 想到最后,陈念南脑中定格的是昨晚复习时刚背过的一句话: “千般荒凉,以此为梦;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陈念南触着跃动不止的心脏和爱,像抚过段安北密密麻麻丰沛的情感,垂着眼吻下去,吻住他的归宿,他的归途。 月光透过顶上小小的窗格,撒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见证一场不带色/欲却带着葳蕤桂香的亲吻。 段安北的胸膛起起伏伏:“唔——” 陈念南松开他,直起身重新替他脱裤子,眼神聚焦发散又聚焦,等他看清的时候,轻轻笑了声。 段安北羞赧要躲:“不要你帮我脱了......我自己来......” 他挣扎两下,陈念南眼疾手快,替他脱了裤子又迅速扯过旁边的被子盖上:“我去洗澡。” “会着凉......” 陈念南沉默两秒:“我,正常洗澡,热水澡。” 被子迅速鼓起一个风包,段安北倏地一下就钻进去了。 陈念南在被子外的轻笑声也被他掩耳盗铃地隔绝在外。 陈念南出来的时候段安北已经躺好了,板板正正,小学生睡姿,两只手搭在被子上,还给陈念南留了一半。 陈念南替他掖好了被子,重新从柜子里拿了条小毯子:“我睡这个。” “为——” “别问傻问题。”陈念南无奈了,眼神示意着他光溜溜只剩一件布料的身体。 “那你给我拿件衣服。”段安北坐直了,把陈念南的小毯子团吧团吧扔一边,秋夜盖这个肯定得感冒。 陈念南为数不多的衣服几乎都在学校,他翻箱倒柜给段安北找了件勉强能穿的旧衣,刚递出去又愣住,想收回来重新找一件,段安北却已经先一步接了过去。 “这件衣服......” 暗白的月光没能让段安北看得太真切,但衣服确实是压箱底了,都有股淡淡的灰尘味儿。 “很老了。”陈念南伸手去拿,“我身上这件给你,我再找找。” 段安北躲过他的手,暗适应不断调整,直至看清:“是血?” 衣服上褐色的、连成片的,都是血。 陈念南没回答,扬手脱了身上的衣服扔给段安北,又拿走那件带血的扔进箱子里,闷头从旁边的柜子下找了件白T穿上:“睡觉吧。” 半边的空隙被填满,陈念南照旧想侧过身抱着段安北睡,段安北也确实下意识配合着侧躺过来,两人安静地闭上眼,可段安北还是没忍住:“是你的血吗?” “是。”陈念南轻轻拍了两下段安北的背,“睡吧。” 段安北不再出声,逼仄的屋子进入静谧的秋夜,融在茫茫月色里,胶着在灰扑扑的空气中,像挣扎于勾芡了的淀粉汤里。 陈念南久违地做了个梦。
第58章 往事 那是他第一次接打手的单,接单的契机是那只受了伤的小白猫。 当时的童睿远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陈念南的名声也没有这么响亮,折了人几根手指的事儿都还没传过来。 童睿狠,见陈念南一脸急用钱却桀骜不驯的样子,手一指:“这个摊子你替我解决了,一口价一千五。” 一千五是什么概念?按现在的行情,一千五最多能让陈念南一打三,再往上就得加钱,更别说这种一个人吸引两方争斗的摊子,两边的仇恨都在自己身上,齐齐都要冒一句:“哪来的屁孩多管闲事。” 屁孩陈念南就这么愣头青地上了。 当时的网吧还没这么正规,打架的两拨人手都黑,弹簧/刀、指戒,甚至是针头,全都淬着银光。 那是冲着要人命去的。 陈念南就赤手空拳,赤/条条一身,什么都没有。 他随手在旁边抄了个可乐瓶,掂了掂不顺手,又换了个酒瓶。 十三岁的小孩儿反手拿着啤酒瓶的样子挺滑稽的,没人把他放眼里,其中一个纹着大花臂的还蹲下来问他:“小朋友,这钱不好赚。” 陈念南冷冷地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啤酒瓶砸在了那人的头上,血从他的额角流出,陈念南眼睛都没眨。 整个酒吧瞬间闹哄了起来,三分钟前还摔凳子砸键盘的两拨人齐齐围住了陈念南,各种闪着银光的器具从四面八方涌向陈念南的四肢五体,像怎么躲都躲不过的倾盆大雨。 陈念南手上只有一个酒瓶,还有个刚刚从喊他“小朋友”那人手里夺来的□□。 刀尖要对着谁、酒瓶要怎么挥,陈念南全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见人就打,专冲着人的肚子捅、脑袋砸、手臂砍。 无数刀片割过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身上本就9.9元一件破破烂烂的小白T被刀子划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继而又迅速黏在渗血的皮肤上,天空好像在下血雨,陈念南浑身都湿漉漉的,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又是谁的汗。 可他始终面无表情,没有咬牙的痛楚,没有皱眉的不耐,也没有强忍的泪水,他像个地狱的修罗,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所有人都捂着手捂着腿,想摁住这个疯子,陈念南忽的笑了声,手里的抢来的无数把刀子戒指齐齐在这个笑里被随意地撒出去。 所有人惊慌躲避,陈念南终于开了口:“继续?” 陈念南的身上几乎没有好皮了,没人能再继续,再继续就要出人命了。 见所有人都没了动作,陈念南点点头,脊背依旧挺拔:“给钱,一千五。” “给钱,一千五......” 段安北迷迷糊糊被陈念南的这句梦话吵醒,“嗯?”了声,陈念南却还在重复: “救猫......辅导书......段安北......给钱,一千五。” 都是些词语,段安北没听明白,以为他做噩梦了,一下一下地拍着陈念南的背:“猫好好的呢,辅导书要多少有多少,安北......安北在这儿,在这儿,不走,财迷。” 陈念南听不清段安北的话,他突然站在了宠物医院外,找了个遮雨的角落,给自己上药。 “冷......”陈念南身体都哆嗦起来,呓语,“好冷......后背捈不到。” 段安北把身上的被子都给了他,又学着陈念南以前抱着他的样子把人拢在自己怀里:“我帮你捈,帮你捈,不怕,不怕啊。” 陈念南的声音渐渐轻了,他看见满地的碘伏和被包扎好的小白,低头数了数口袋的钱,把猫送回学校以后到了书店,买了四本辅导书。 从书店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际架起彩虹,段安北在路口向他招手。 陈念南惊喜地跑过去,手一伸,却是个虚影。 “段安北!”陈念南喊出声。 段安北眼皮刚合上又蓦地睁开:“在呢在呢。” 他回应完了才发现陈念南没醒,但对方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段安北没叫醒他,由着他攥,但是也没敢睡,瞪着大眼睛就看着陈念南。 “我找不到你......”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儿呢。”段安北小声在他耳边说,“不会走的。” 陈念南好像放下心,安静了很久,突然又开口:“我背后好疼。” 段安北在他后背上摸了摸:“我给你呼呼。” 不知道是不是“呼呼”这个词让陈念南想到了什么,他忽的就有点哽咽了:“为什么他们都有‘呼呼’,我也很疼。” 段安北连忙又“呼呼”两下:“你也有的,以后受伤了都有——不是,以后不能受伤了。” “呼呼......” 陈念南突然开始乱动,好像全身都痛了,手臂、大腿、屁股......陈念南早就记不清是因为什么被打的,但无一例外,他从没获得过一个“呼呼”。 陈念南动一处,段安北就“呼呼”两声,手就在那上面摸一摸,这样的抚摸是不带任何情/欲的,没有任何的羞赧,趁着陈念南动下一个部位的间隙,段安北就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怕。” 不怕。 不痛。 呼呼。 十七八岁的人了说这样的词儿总会觉得幼稚,太幼稚,但段安北不觉得,这是陈念南心里过不去的坎,照不亮的阴影。 陈念南在段安北周而复始的安抚中安静下来,沉沉地睡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念南醒了,看清两人之间的姿势后沉默了两秒,才轻轻地挪动段安北的手臂想翻身下床。 却没想到段安北忽的惊醒了,下意识就拍打着陈念南的背安抚:“不怕不怕。” 陈念南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一晚没睡?”陈念南替段安北掖了掖被子。 段安北见陈念南醒了,迷迷糊糊地“唔”了声:“我再睡会儿。” 陈念南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段安北已经坐起来了,眼神放空着发呆,陈念南走过去:“再睡会儿?还早。” 段安北摇摇头,余光瞥见旁边木箱子里漏出的半截衣角,天光大好,他视线逐渐聚焦清明,看清了上面隐隐约约的褐色血渍。 陈念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不知道自己昨晚都喊了些什么梦话,但段安北的声音他隐隐约约能听见,几次想醒过来,可眼皮却越来越沉。 他抽出那件衣服,拎起来的时候上面的刀口血渍明晃晃摆在眼前,段安北躲闪了一下,觉得难受。 “你应该还记得那只白猫上的伤和被拉开的铁栏杆。”陈念南把衣服随意地翻了两下,“当时还没有那个圈,白猫受伤了,我没钱救他,只能去做打手,这是我第一次做打手的时候穿的。” 陈念南轻描淡写:“我打赢了十六个人,赚了一千五。” 他坦坦荡荡地跟段安北对视,手上的衣服挥了两圈又甩进垃圾桶:“之前忘扔了,吓到你了?没事儿,都过去了......我其实很少做噩梦,也很少想到这些,我......” 后半句话他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段安北给垃圾袋打了个结,扔到了门外。 清晨五点的风冷飕飕地吹进来,迎着陈念南的面铺开,浅蓝色的天还没有云,雾气重得像是在下雨,空气中都是清晨的生机与舒适。 段安北洗了脸拿了包,跟陈念南一块儿走出去的时候笑了,指着半边月亮半边太阳的天:“看见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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